朴再九看着这些鞋垫，呆了呆，突然抓过一个，拔出腰刀来割开了一条缝。往外一倒，登时倒出了一条耀眼的金线，在朴再九掌中堆成了一小堆。朴再九仔细看着，又小心地将手中的金沙倒回了布袋，倒得一颗不剩。

　　鞋垫里竟然有金沙！杨定远差点连气都透不过来。虽然他和老蔫曾淘到金窝，淘出比这多得多的金沙，但当时他被关在牢里，也就是听老蔫说淘出了多少，却没亲眼见过。等他出来，他那份金沙也被刘掌柜拿去打点了，最终一点都不剩。现在他才知道，这一路翻山越岭，历尽了千辛万苦，每只脚下居然都一直踩着半斤重的金沙。朴再九看着这些金沙也有点震惊，他一个个地掂了掂，掂完了才说了句什么，金光云道：“朴副团长说，这些金子只能换一百支枪。”

　　苏日勒和克皱了皱眉，显然这个数字比他估计的要少。他又和朴再九争了起来，无非讨价还价，要多换几支。马帮刚来时，朴再九看他们的神情几乎跟再生父母一般，这回却铁板着脸，死都不肯松口，争了许久，苏日勒和克让杨定远把老人背来，从老人鞋里也掏出了两袋金沙。老人鞋中的金沙比他们加起来还多，朴再九这才没那么坚持。最后，他答应这些金沙换三百支最新式的俄国步枪和一百箱子弹。

　　最后换来的这些枪械刚好装满了三辆雪橇。杨定远见后来拿出来的这些枪连油封都还在，俄国人看来扶持屯垦团与日本人对抗也是不惜血本，可是俄国人准想不到这些朝鲜人会把武器卖了。做成了这笔生意，苏日勒和克跟朴再九脸上都露出了笑容，陈柏川他们三个一直木无表情的军人也轻松了许多。苏日勒和克走到老人身边道：“老爷子，明天早上走么？”

　　老人点了点头。苏日勒和克却如获至宝，转身跟那些同伴说了，他们也纷纷欢呼起来。杨定远看得奇怪，心想千难万险都过来了，这地方又不是什么好地方，呆一晚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他走到老人身边，正要背起他，却见思华探头探脑地走过来，见只有他们才到得近前，小声道：“姥爷，都谈好了？那我们马上就走么？”

　　老人道：“住一晚，明天早上走。”

　　思华皱了皱眉头道：“还要住一晚啊？”

　　杨定远见她一副不情愿的模样，笑道：“怎么了，你这么急着走么？”

　　“杨大哥，你不知道他有多烦人……”

　　思华还没说出是谁多烦人，金光云走了过来，说道：“杨大哥，你们明天一早走吧。”他又看了看思华，讪讪地说：“乌云小姐，你明天也要走了。”

　　方才金光云壮着胆问思华名字，思华没理他，不论蒙古名还是汉名，都没跟他说，也不知他从哪儿打听来的。思华有点着恼，“哼”了一声，也不说话。还是杨定远怕他没趣，忙道：“小金，要分手了啊，你也保重。”

　　“我还要送你们出去。”

　　杨定远一怔：“送我们？”

　　“嗯。你们来时的路太难走了，回去时已翻不过山去，得从另一条道去俄国。那条路只有我爷爷认识，他又不会说汉话，我就陪着他去。”

　　原来如此。想起来时翻过那座山，居然也死了三个人，杨定远就有点失去了勇气。只是思华却有点不太乐意，大概金光云还得跟着他们回去让她觉得心烦。老人倒是对这条道很感兴趣，向金光云问了不少，金光云也说不太清楚，只是说往东北走，这样就不用翻那座山了。

　　马帮住的是一间大屋，杨定远、老人和苏日勒和克一间，思华也挤在老人身边。当晚在屋里生起了火，煮上了一锅肉汤，杨定远把一个大列巴切成一片片让大家在汤里涮着吃，这样这种又硬又干的面包吃起来也颇有点美味了。他削了半个，思华忽道：“杨大哥，你这把刀好快。”

　　因为苏日勒和克这个舅舅对思华一直很冷淡，所以跟他住一间屋里思华有点不安。她见杨定远削着面包，连点渣都不掉，很是好奇。杨定远抬起头道：“这把是袖剑，不是刀。”

　　“袖剑？”

　　“是啊。听说，这是以前宫里皇帝赐给妃子的。”

　　思华眨眨眼，眼神有点茫然。她汉话虽然说得不错了，可从来没听说过皇帝妃子这些词，顿了顿道：“什么是皇帝？”

　　杨定远笑了起来，用俄语道：“就是沙皇。”

　　思华也笑了。她现在总算明白过来，拍了拍手道：“就是中国的尼古拉二世。”

　　杨定远虽知道尼古拉二世就是当今的沙皇，说道：“是啊。只不过中国现在已经没有皇帝了，小皇帝也被赶出皇宫去了。”

　　“可是，”思华的眼睛又眨了眨，“杨大哥，你不知道么？现在俄国一样没有皇帝。”

　　杨定远怔住了。他道：“死了？他没儿子？现在还没人继位么？”

　　思华还没开口，苏日勒和克在一边道：“你还不知道？今年三月，革命党杀进冬宫，尼古拉二世就被抓了起来，直到现在一直关着。听说，布尔什维克党一直想要枪毙他。”

　　杨定远是在16年的年底被关进牢里，关了大半年，今年都入秋了才放出来。出来后，他就一直在莲娜金矿上胡混，每天在地窖里做事，根本不去管别的，没想到这段时间里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他道：“那么现在俄国和中国一样，也是民国了？”

　　“差不多。”

　　杨定远还想再问问，门上忽然传来了几声轻叩。他不知这时候有谁来，正要起身去开门，苏日勒和克却抓起了一个大列巴笑嘻嘻地起身，对老人道：“真来了，老爷子，那我就出去了，明早上再过来。”

　　老人盘腿坐在火堆边，低低道：“别玩得过头了，明天还要赶路呢。”

　　“知道。”

　　苏日勒和克走到门边，一拉开门，一阵寒风便扑了进来。他扭头向杨定远道：“杨兄弟，你留一个列巴，过一会肯定还会有朋友来找你的。”

　　杨定远有点莫名其妙，心想有哪个朋友会来找自己，又关列巴什么事？他正想问，苏日勒和克却已经出去了。他走到门边去闩门，见苏日勒和克搂着一个矮小的人，嘴里还在结结巴巴地说两句“斯密达”，也不知哪里学来的朝鲜话。他插上了门，坐回火堆边，却见思华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眼中有些不安，见杨定远注视着她，她马上又把头低了低。

　　“定远，过一会有人来，你想去就去吧，我有乌云照料就行了。”

　　杨定远更是莫名其妙，说：“老爷子，我在这村里可没朋友。”这话刚出口，却想起金光云来。这个朝鲜少年和自己倒很投缘，虽然刚认识，但也算朋友吧，只是他明天还要当向导，年纪也小，今晚似乎不太可能再过来了。

　　老人嘴角浮起了一丝高深莫测的微笑，对思华道：“乌云，柴不够了，你去抱一点进来，晚上别上火灭了。”

　　思华答应一声，起身出了门。等她一走，老人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低声道：“是女人。定远，是村里的女人会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