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河马虽然不算很快，但极其耐寒，长力很好。雪还在下，这匹马却越跑越轻快，甚至仿佛比雪片更轻，让人几乎以为这马正踩着雪花向天上跑去。

　　也许，时间就这样停止了流动，那也挺好。杨定远带住马，看了看天空，虽然看不到太阳，但也能看出已经是下午了。顿河马虽然有长力，可此时也有点气喘。他拍了拍马脖子，给马喂了半个面包。这马也跑得累了，把面包嚼得很亮。听着这声音，杨定远自己也饿了起来，削下一片来啃着。

　　天没亮就出发，到现在已经在路上走了大半天。虽然不是很快，但二三十里路也该快到了。方向应该没有错，老人教他的那些认识的方法也都派上了用场。然而仍然看不到兵营的影踪。如果找不到的话，也许，我会和娜斯佳一块儿死在这片林子里吧。只是杨定远现在却丝毫没有恐惧，心里异乎寻常地平静。

　　“杨，到了么？”

　　安娜斯塔西娅听到了马吃东西的声音，迷迷糊糊地醒来。睡着的时候她一直紧紧抱着杨定远，这时醒来才发现自己和杨定远绑在了一起。杨定远解开绳子道：“还没有。娜斯佳，下来歇一歇。”

　　杨定远下了马，又扶着她下来，找了块石头把积雪扫了坐下，削下片面包递给她：“没别的，先吃点这个吧。”

　　安娜斯塔西娅接了过来，这面包又干又硬，冻了后就更硬了，她啃了口，实在吃不下，杨定远却嚼得很香。他见安娜斯塔西娅有为难之色，笑了笑道：“娜斯佳，不好吃吧？”

　　安娜斯塔西娅点了点头：“吞不下。”

　　“弄点雪，洒在上面。你们俄罗斯人不是常吃面包洒盐么？就当那是盐。放进嘴里，雪就化了，列巴也软一些。”

　　杨定远说着，把手里的面包片放平了伸出去。雪正不停地下着，面包片上很快薄薄地积了一层，晶莹的雪花盖在褐色的面包片上，还真有点像是盐。杨定远放嘴里一塞，嚼了两下，说道：“看，好吃多了。”

　　安娜斯塔西娅笑了起来，也学着他的样子伸出面包片。她的手指很纤长，托着面包片的样子很好看，杨定远有点看得呆了。安娜斯塔西娅吃了口带雪花的面包片，说道：“嗯，好像是有点咸味了。”

　　她的笑容仿佛将周围的冰雪都融化了，杨定远正嚼着干面包片，一时间看得都痴了。白雪与密林中，安娜斯塔西娅几乎不是人间所有。只是，他的心里也在隐隐地作痛。安娜斯塔西娅和他实在相差得太远了，简直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两个人啃着面包片，雪仍在下着。突然，安娜斯塔西娅打破了沉默：“杨，你们到底是做什么的？”

　　杨定远笑了笑：“你说呢？”

　　“我觉得啊，你应该是中国军人。”

　　杨定远心里想陈柏川他们三个不折不扣就是军人，可自己却和军人沾不上边。他道：“你猜错了，我只是个马帮。”

　　“可是，你们杀了人……”

　　“那是因为日本人很坏。”

　　安娜斯塔西娅叹了口气道：“你们是马帮也好，是军人也好，杨，你总是和别人不太一样。”

　　杨定远突然有点好奇，他实在很想知道在她心目中自己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他顿了顿道：“什么不一样？”

　　“你勇敢，善良，又很有骑士风度，所以我觉得你是个贵族，平民根本不会有你的品格。”

　　杨定远也暗暗叹了口气。在安娜斯塔西娅心里，只有贵族才有高尚的品格，平民是不配有的。她似乎忘了刚才还说过在彼得堡时那个叫萨沙的贵族子弟怎么骗了她。他道：“娜斯佳，品格可不是匹分贵族和平民的标准。”

　　这句话让安娜斯塔西娅说不出话来。杨定远三口两口把手里的面包塞进嘴里咽了下去，说道：“娜斯佳，吃完了就接着赶路吧，我们要尽快找到兵营。”

　　安娜斯塔西娅答应一声，正要上马，忽然叫道：“玛格丽特！”

　　杨定远一怔，心想还有个女子么？他左右张望了一下，却不见有人影，安娜斯塔西娅却已抓住了他的手臂道：“杨，你看，那儿有朵玛格丽特！”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在一棵大树下，有一朵白色的小花探出了积雪。这是朵野菊花，生着密密的重瓣。这样的花本来都应该是春天才开放，这一朵却不知竟然在冰天雪地里开放。他道：“是花啊。”

　　“杨，你去摘给我吧。”

　　杨定远心想女子真是多事，这时候还要摘朵野花，但见到安娜斯塔西娅乞求的目光，他也不忍拒绝，走过去摘下了花。小小的花朵被摘下时，断口处渗出一丝汁液。这朵不合时开放的花，不摘下的话，也肯定会被冰雪冻死的，可现在在他掌心里却显得如此娇柔而生气勃勃。杨定远走到安娜斯塔西娅身边，递了给她道：“拿着吧。”

　　安娜斯塔西娅接过花来，眼里仿佛又有泪光闪烁。杨定远不敢去看她，他跳上了马，说道：“娜斯佳，我们要出发了，你坐好。”

　　安娜斯塔西娅又抱住他的腰，当马又跑起来时，她忽然道：“杨，这是玛格丽特花。”

　　杨定远正专心看着路，顺口道：“嗯，叫这个名啊，我都不认识。”

　　安娜斯塔西娅似乎还想再说什么，杨定远忽道：“娜斯佳，你别说话！”

　　渐近黄昏，风也更大。林中的风总是一阵一阵，风向不时在变，一会儿迎面吹来，一会儿又转向背后，雪花也被吹得忽焉在前，忽焉在后。在风雪中，杨定远听得了一阵隐隐的马蹄声。只是风向很乱，马蹄声只是偶尔被风刮到，实在听不出是哪个方向，也不敢确认是不是错觉。他扭过头正想问问，却见安娜斯塔西娅手中那朵玛格丽特花的花瓣都已被撕掉了，手里拿着个光秃秃的花托。他不知安娜斯塔西娅摘了这朵花来为什么又把花瓣撕得干干净净，也没往心里去，只是道：“娜斯佳，你听到了马蹄声么？”

　　安娜斯塔西娅拿着花托正在发愣，听他说有马蹄声，睁大了眼道：“有么？我没听到！”

　　恰在这时，又是一阵风吹来。随着这阵风吹来的，不仅是马蹄声，还夹着一声马嘶。安娜斯塔西娅露出喜色，大声叫道：“我听到了！听到了！”

　　会是安娜斯塔西娅要找的兵营么？还是另一支日本巡逻队？杨定远不觉犹豫了。安娜斯塔西娅有些着急，在他背后道：“杨，不快点走么？”

　　“娜斯佳，先不要说话……”

　　他话未说完，左前方忽然有个黑影冲雪而出。风雪正大，但这个黑影冲出来却更快，杨定远还不曾回过神来，便已冲到了他跟前。

　　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