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丰寿点了点头：“孙富元副指挥。他说你帮部队跑马帮换枪支，出了不少力，现在想当兵，就让我来带你走。”

　　孙富元走时，杨定远还有点嘀咕，生怕他只是顺口一说，没想到孙富元说到做到，真的这么快就让人来了，派来的还是杨定远的熟人陶丰寿。杨定远兴奋莫名，马上去向刘掌柜辞工。刘掌柜这回却也没有多说什么，一反常态，让柜上给他开一百块光洋当这段日子的工钱。把钱给了杨定远，刘掌柜的豹子眼眯了眯，小声道：“定远，我知道你长着翅膀，关是关不住你的。不过人各有志，你也好自为之吧。”

　　虽然也曾经对刘掌柜很有点看法，但现在在分别了，杨定远心里却也有些难受。他接过了钱，低声道：“掌柜的，你也要保重身子，我若有空，便回来看你。”

　　刘掌柜哼了一声道：“看我做什么。你做了丘八，也不知有没这个命了。”

　　虽然刘掌柜说得很不客气，杨定远却在这个长着一双豹子眼，看起来不近人情的汉子话中听出了一丝关切。告辞了刘掌柜，他跟着陶丰寿搭雪橇离开莲娜金矿，陶丰寿带着他坐上火车。

　　“要去哪儿？”上了火车，杨定远这才问道。

　　陶丰寿道：“白海市。”

　　白海市是中国人的叫法，俄国称其为别洛莫尔斯克市。白海就是北冰洋伸入俄国斯内陆的边缘海，每年从十一月起，海面便已结冰，直到次年五月才解冻。一年中倒有一半还多的时间冻住，所以才被取了这个名字。白海市位于白海的西岸，这地方离中国更是遥远，陶丰寿带他来到白海市，说道：“铁路管理局招募员工，你懂俄语，正好去应招。记着，不要找孙指挥和我，有事我会来找你的。”

　　跟着马帮跑了一趟，杨定远已然知道军人的纪律。他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杨定远本来还有点奇怪，为什么要跑到白海市来应招，去了才知道原因。原来铁路沿线的大站还有电话，很多小站就只靠纸条传递消息。这些小站星罗棋布，特别是靠近远东，很多小站是由中国人当站长。这些中国人会说俄语却不会写，报上的纸条尽是些中文，弄得铁路总局一筹莫展，所以正缺一个能说会写俄语的中国人居间传递消息。杨定远去应招时，铁路方面如获至宝，让杨定远随火车当投递员，拿到纸条后就译成俄文，如此可以及时掌握各条铁路线的情况。

　　在火车上干了几天，杨定远岂但没见到孙富元，连陶丰寿也没碰到。他不由有点焦急，心想自己离开金矿，是想来当兵的，结果却成了在火车上做事。正有点无聊，这一天陶丰寿又来了。不等杨定远问上进心，陶丰寿拉着他到了一个僻静地方，问道：“定远，你现在做得怎么样？”

　　杨定远道：“还不就这样，都成了铁路上的员工了。丰寿，我可是来当兵的。”想到当初尹春山好几次拉他当兵，他都没答应，现在自己想当兵了，却变得如此烦难，杨定远就有点说不出的感觉。

　　陶丰寿笑了笑道：“你已经是兵了。”

　　“已经是兵？”

　　“当然，你现在是中国军团的联络员。以后，你看见收到的纸条上如果有标记，就先藏下，到时我会过来取。要发下去的条子，你也按地方发，不要弄错。”陶丰寿说着，又小声道：“别着急，大集结就在眼前了。”

　　陶丰寿说大集结就在眼前，应该并没有错。杨定远这一阵随着火车每到一处，都能看到一批批排列整齐的中国人。虽然都是劳工打扮，可看他们的模样也猜得到那是军人。可是陶丰寿自从上一回来过，就再没找到他，而那些中国军人也都从来不和他搭话。

　　这一天，火车到了赤塔附近的一个小站。现在联络的条子越来越少，杨定远也就是收点铁道上平常的消息。因为这站要汇车，他坐的这车往东去，正有一列往西去的火车停要站里，得等那火车走了才能出发。杨定远从站台上一个员工手里接过了纸条，正要回车上，见那列火车前一大队中国人列成了一长排，正在鱼贯上车。这些中国人都穿着簇新的军服，背着新式的俄罗斯步枪，显得十分精悍。

　　这些都是中国军人吧？前一阵集结的中国军人多少还要掩人耳目，但现在这几乎已成了个公开的秘密，也不必再遮遮掩掩了。杨定远想走，走过这些军人边上，刚要踏上火车，忽然听得有人叫道：“定远哥！”

　　杨定远一怔，扭过头，只见队列中有个军人突然向他狂奔过来。到了他跟前，那人一把抱住了杨定远，杨定远定睛一看，叫道：“振中！”

　　这个人竟是陈振中！杨定远当初报名参加劳工队，就是为了换一笔给陈振中回家的路费。三年不见了，杨定远以为陈振中早就回到了荣成，在老家找了个事做，没想到竟然会在俄罗斯又碰到他。

　　陈振中眼里已尽是泪水。三年前，他还只算个半大少年，现在却也成了个精壮汉子，穿了一身军装后，再显得威武。他道：“定远哥，我一直在打听你的消息，可怎么都听不到……”

　　他话未说完，只听那队列中有个人喝道：“陈振中，入列！”

　　说话的，是一个军官。陈振中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定远哥，我得走了。”

　　见他要走，杨定远有点急了，凑到他耳边道：“你们是去哪儿集结？”

　　陈振中又犹豫了一下，低低道：“托博尔斯克。”

　　托博尔斯克在哪儿？虽然在火车上跑了好些天了，杨定远却从没听说过这个地方。他还想再问得清楚些，陈振中已经跳上了车。那列火车本来便已开始开动，他一上去门就关上了，杨定远只来得及看到陈振中的手在车厢里向自己挥了一下。他追着火车跑了几步，大声叫道：“振中！”可是陈振中没有回答，多半随队坐到了位置上，已经听不到了。

　　看着火车驶出了站，杨定远只觉心里空落落的。陶丰寿说自己已经是兵了，可自己这个兵连枪都没摸过，倒是久不通音信的陈振中，已经穿上了军服，成了个不折不扣的士兵。

　　托博尔斯克么？杨定远想着。俄罗斯很大，大得让人胆战心惊。载着陈振中的火车向西边远去了，杨定远却仍然在站台上站了许久。如果没见到陈振中，他还会安于在火车上当个投递员，可现在他心里仿佛突然间被点燃了，一团火苗越烧越旺。

　　一定要走！否则机会又将错过。杨定远下了决心，下一次等陶丰寿来，无论如何都要走。只是等了好几天，陶丰寿再没来见他，连坐火车的中国人也越来越少了，每到一站杨定远都探头出去张望，可是看到的只是一些坐车的俄国人。这些乘客说的尽是现在布尔什维克党占领了彼得堡，有钱人和贵族都惶惶不可终日之类的事。俄国出了这样天翻地覆的大事，也已无暇顾及别外，西伯利亚一带更是成了真空地带。中国军队在这时候集结，实是抢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俄国人根本没能力，也没心思去干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