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爱过你，绝望得不说话，

　　羞怯地忍受妒火对我的烧灼。

　　那些真诚与温柔你都忘了吧，

　　在你身边却从来都不会是我。”

　　手风琴本来应该是种欢快的乐器，但在这个男人手下却那么忧伤。被这个痛苦的时代压垮了的男人，失去了一切后，也只有哀叹。杨定远默默地想着，突然，外面“砰”的一声，传来了一声枪响。

　　这声枪响极为突然，杨定远一怔，只道马上会有人涌出去看个究竟。但那男人仍在唱着，另外的人连身子都不起来一下。现在的赤塔到处都是这些对未来已丧失信心的人，枪响大概也已是家常便饭，没什么人想去会关心。杨定远犹豫了一下，正想着要不要出去看一下，门“砰”一声被推开了。

　　门口，站着一个面色苍白的男人。俄罗斯人好酒，现在这战争年代更是只有靠酒来麻醉自己，好忘记痛苦，这酒馆里进进出出的倒有一大半是已经喝得烂醉，踉跄着进来的人，酒客们见这男人进来，心想又来了个还没过足瘾的酒鬼，谁都不去理睬。那酒保正要过来，杨定远却已站了起来，惊叫道：“昌佑！”

　　这个男人，竟是刘昌佑！杨定远怎么都没想到居然在这儿碰到了刘昌佑，走到他身边道：“昌佑，真是你！”

　　刘昌佑也认出了杨定远，他的眼里闪过了一丝希望的火花，低声道：“定远，天可怜见，原来是你。”

　　一走近，杨定远才发现刘昌佑的大衣衣襟下面，竟露出一滩暗红。他差点惊叫起来，刘昌佑却已勉强坐了下来，说道：“来杯酒。”

　　杨定远掩上门，坐到刘昌佑身边小声道：“你中枪了？”

　　“嗯。”刘昌佑点了点头，苦笑道：“定远，这回阴沟里翻船。”

　　这短短一句话，刘昌佑说得也有点上气不接下气。这时酒保端了杯伏特加过来，刘昌佑一把抢过，喝水一样喝了一大口。他的脸本来全无血色，现在却有了点血色。杨定远见他居然还能喝酒，说道：“要不要紧？我赶紧送你去医院吧。”

　　“不用了。我这条烂命，这回是要交代在赤塔了。”他见杨定远还要再说，抢过话头道：“我已经活不了多久，还好还能再见你一面。定远，我死前求你个事。”

　　刘昌佑的枪伤很重？杨定远心里一阵心酸，说道：“什么？”

　　刘昌佑从怀里摸出一个信封道：“你要回中国吧？到了海参崴，把这个东西交给……”

　　他话未说完，人又是一阵咳，伸手便要去拿杯子，可是手刚碰到杯子便不动了。杨定远心中一沉，碰了碰他的手道：“昌佑！”但刘昌佑已没有了声息。他受了致命的枪伤，靠着烈酒支撑到现在，可这时终于走到了尽头。他救过刘昌佑的命，刘昌佑也救过他的，但他并不了解刘昌佑，只知道他是张大帅手下的间谍。做这种事的人，也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吧，刘昌佑死得很坦然。只是他临死前托付给自己的这封信，杨定远知道只消接下一准要惹上一身麻烦，可实在不忍心不管。他正要伸手从刘昌佑手中将那信封拿过来，这时那酒保也已发觉这新来的客人不对，过来道：“他怎么了？”

　　杨定远还没说话，门又是“砰”一声，被人一脚踹开，门口站着两个亚洲人。这两人个头都不高，但十分精悍，眼里放出逼人的寒光。与他们的表情相比，更让人惊心的是他们手中都握着一柄手枪。

　　一见这两人，酒馆里一下沉寂下来，那个唱歌的男人也闭上了嘴。这两人却也不说话，径直走到刘昌佑身边，其中一个将手试了试刘昌佑的鼻息，确认他已经断了气，一把抽出了刘昌佑手中的信封。

　　看着他们的举动，杨定远一句话也不说。这三年的军旅生涯，他也已摸惯了枪，看得出这两人都是用枪的老手了，他们拿走了刘昌佑的信封，反倒让他如释重负。尽管刘昌佑是他朋友，但他并不想卷入刘昌佑的事情里去。只是那人把信封放进口袋里，又向杨定远晃了晃手中的枪筒，示意他出去。

　　酒馆里一片死寂，那酒保更是吓得脸色煞白。杨定远上前一步，说道：“你们是谁？”

　　没有回答，枪筒只是又晃了晃。杨定远无可奈何，拿起包裹跟着他们走了出去。刚掩上门，里面又传来了那忧伤的歌声。现在的赤塔一片混乱，有人来酒馆寻仇，看来那些酒客亦是司空见惯，谁都不想管，也不敢管，只顾着自己活一天算一天，杨定远被押出去，酒馆里还留下一个死人，对他们好像完全是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

　　虽然知道会有麻烦，但杨定远也没料到麻烦会这么快。这些人自是追杀刘昌佑的人，定是要杀自己灭口。杨定远暗暗握紧了拳头。虽然赤手空拳根本不是手枪的对手，可是身为军人，他绝对不甘束手待毙。如果能夺到一支手枪，说不定还有胜算。在现在的赤塔，已经没有了法律和秩序，不用指望有谁来救自己。

　　走出了门，那两人押着他拐进了一条黑暗的巷子里。这条小恭漆黑一片，完全没有人迹。

　　是要在这儿杀我么？他把拳头又握了握。只是，一个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原来是杨大哥。”

　　这是金光云！

　　“嗤”一声，黑暗中划亮了一根火柴，映出了金光云的脸。杨定远身后的一人拿出那封信递给了金光云，金光云看了看，放进怀里，又解开杨定远的包裹看了看，有些诧异地说：“杨大哥，和刘昌佑接头的人是你么？”

　　杨定远的拳头松了下来。思华说当初叶卡捷琳堡被白军攻下时，医院本来要转移到车里雅斯宾，但金光云去失踪了，思华说他投向了白军。因为思华和金光云一直很不合，这话杨定远总不敢相信，没想到居然在如此意外的场合又见到他。现在又有一年多没见了，金光云个头亦高了不少，人也已经完成长成了一个青年，只是在他曾经明澈的眼里，似乎已经多了一些别的东西。不过无论金光云变得怎么样，他都不相信金光云会杀自己。他低声道：“小金，你弄错了，我要去海参崴，下来买点东西，和刘昌佑只是偶尔碰到。”

　　火柴灭了，周围又重归黑暗。在黑暗中，金光云淡淡道：“是么？那可真是巧。你不当红军了？”

　　金光云来胆小，甚至有点怯懦，但现在他的声音却也变了很多，甚至有几分油滑。正在这时，杨定远只觉后背被人用枪捅了一下，有个突然说了句他听不懂的日本话。金光云回了一句，两人似乎在争论什么，但那人很快就住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