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列车已不过短短几步。就在这几步间，杨定远的脑海越发清醒。金光云虽然阴险，城府也深，毕竟是个年轻人。如果说先前他的行动一直无懈可击，逼得杨定远走投无路，那么现在杨定远终于等到了他露出的破绽。现在，就要利用这破绽对他进行致命一击。

　　他们已走到了车窗前。思华也已看到了杨定远，但看到跟在他身后的金光云，脸上却现出一丝疑云。一边的莲娜却毫不知情，见到杨定远过来，顾不得严寒，将车窗拉起了一半，探出头叫道：“定远！定远！”见金光云跟着杨定远走到车边，她诧道：“咦，你不是金么？”

　　在医院里，金光云做过一段打杂的活。不过他做得并不长，和莲娜从未说过话。他也根本不记得莲娜了，但见莲娜叫杨定远的名字，已知她是杨定远的妻子，说道：“是啊，大嫂。”和莲娜说了一句，眼睛又盯着思华，神情居然现出少有的一丝温情，问道：“乌云，你现在还好么？”只是大衣下面的手枪仍是顶在杨定远的腰上。

　　杨定远对莲娜道：“莲娜，你坐好，我和思华有几句话要说。”

　　莲娜不知有什么事，见杨定远说得郑重，让到了一边。思华道：“杨大哥，你……你为什么带他过来？”

　　思华的声音有些气愤。杨定远又深深吸了口气，说道：“思华，小金正拿枪顶着我。”

　　他说得很平静，莲娜不懂汉语，只道是句寻常的话，思华的双眉却是一皱，看向金光云，说道：“金光云，你想做什么？”

　　在思华的目光里，金光云有点胆怯。他不敢面对思华，只是对杨定远道：“杨大哥，你和乌云说吧。”

　　杨定远定了定神，说道：“思华，小金是会开枪的。他要你跟他走，他才会放了我们。记住，不要找乘警，他不怕乘警。”

　　他把“乘警”两字说得很重。如果与金光云火拼，以他日本人的身份，他的确不怕乘警。不论谢苗诺夫还是霍尔瓦特，他们现在都有赖于日本人的支持。但杨定远的计划就是要思华去把乘警找来。只要引起那些站岗的白军士兵的注意，自己就可以展开行动了。可是思华的心思已乱，哪还听得杨定远的言外之意，听得杨定远说要自己跟金光云走，他才肯放了杨定远，她又是皱了皱眉，向金光云道：“金光云，你可要说话算话！”

　　她是个急性子，一说完便急急地从车门处冲了出来。金光云看到思华真个下来了，喜不自胜，伸手想去拉她，却又不太敢，只是说道：“乌云，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

　　杨定远见思华根本没有听懂自己的意思，已是心急如焚。如果思华落到了金光云手里，自己的计划也要满盘毕输。眼见思华真的下了车要来换自己上车，他只觉脑门一热，再顾不得一切，便向金光云扑去，叫道：“快抓住这布尔什维克！”

　　他刚一扑出，那个姓宫本的日本人突然身形一纵，已冲到他面前。霍敬奇当初吹嘘自己是八极宗师李书文门下的开山大弟子，其实就是仗着身体灵便，又会几手拳脚。这个宫本的动作却比霍敬奇更快得多，杨定远还没碰到金光云的衣角，只觉当胸中了一拳。他少年时虽然也学过点武术，不过那只是跟乡野教师学的，算不得如何高明，这一拳打得他五脏都倒翻了过来，一个踉呛，人重重坐倒在地上。

　　如果是寻常打架，只要不骚扰到一等车那边，那些站岗的士兵根本不会理睬。但听得“布尔什维克”这词，他们全都如临大敌。这些哥萨克立刻把子弹上了膛对准打架的这几人，那个宫本出手虽快，可被枪指着也不敢造次，另一个日本人本想帮忙，可他身法远没宫本快，刚上前一步就被枪指着，更不敢动了。他们身份其实比金光云为高，但既不会说汉语也不会说俄语，一路只靠金光云做翻译，所以也只能听他的指挥，结果事情变成这样，他们还是莫名其妙，肚里一个劲地骂着八格野鹿。

　　这时一个穿着上尉军官服的人闻声走了过来。见状喝道：“把枪放下！你们是干什么的？”

　　虽然变起突然，金光云倒最为镇定。听得杨定远叫自己“布尔什维克”，他还有点好笑，心想杨定远是病急乱投医，居然会倒打一钯。现在谢苗诺夫靠日本扶持，只消亮出身份，这些士兵只会帮自己。他伸手从怀里拿出证件道：“少尉先生，我是日本军部的人，这个人才是布尔什维克。”

　　那少尉接过证件来看了看，却还有点怀疑，看了看杨定远。

　　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候了。杨定远深深吸了口气，说道：“少尉先生，这个人是布尔什维克派来抢夺高尔察克将军的黄金的。在他身上，还有关键的情报。”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动容。高尔察克在鄂木斯克藏有大批黄金，几乎所有白军都知道。谢苗诺夫一向不听高尔察克的指挥，但上一次听从高尔察克吩咐，倾巢西来，正是因为高尔察克允诺付给他黄金。和红鹰团一场血战侥幸取胜，事后谢苗诺夫也确实拿到了高尔察克付给的黄金，更是让他眼红。高尔察克被捕处死后，赤塔已成了红军的下一个目标，谢苗诺夫明明已在赤塔立足不住，仍然保留着相当的兵力，就是担心这笔藏金被人化整为零，从铁路上偷运出去。一听得金光云身上竟有黄金下落的情报，那少尉一下拔出了手枪对准他。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现在谁是布尔什维克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金光云身上到底有没有情报。

　　听得杨定远这话，金光云的心霎时寒透了。杨定远把“乘警”两字说得特别重时他就有点奇怪，现在才知道杨定远的真实用意。如果当时乘警真的介入，杨定远再喊出这事，那自己有嘴说不清。谢苗诺夫是个什么人，他也很清楚。纵然他现在靠日本人撑着，但若是能得到高尔察克的黄金，他肯定会将错就错将自己灭口，意图独吞黄金。自己向来自恃聪明，哪知竟被杨定远摆了这一道，若不是思华关心杨定远太甚冲出来，杨定远这计划多半便能实现。他恼羞成怒，哪还顾得上一切，举枪对准杨定远道：“杨定远，你死吧！”

　　情报丢了，就算谢苗诺夫不灭自己的口，日本军部和黑龙会也不会让放过自己。金光云本来觉得投靠日本人混得风生水起，谁知这些竟如空中楼阁，原来如此不牢靠。不论怎样，这一次自己是完了。恼羞成怒之下，举枪对准杨定远便要扣扳机。莲娜在车厢里坐着，她听不懂汉语，本来觉得好好的突然变成这样，正在窗口张望，见那小金举枪要开，她惊叫道：“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