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九花来的第一天，烦他。
石九花来的第二天，烦他，烦他。
石九花来的第三天……
小蒲暴躁地丢开手上写写画画的树枝，撑着脑袋坐到地上。
“小蒲！我饿了！快做饭！”石九花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这小妖精！”小蒲站起身来，两三走进厨房，叉腰瞪着半躺在干草垛上的石九花：锦衣华服，发束玉冠，一张脸比京城中最为人称道的牡丹公子还美，皮肤比姑娘家还白，眼睫毛扑扇着如蝶翅一般，鼻梁也这么挺直，薄唇微勾迷死人，下巴也好看，咦，我在想什么？对了，他这模样，简直就是来这儿骗吃骗喝的纨绔嘴脸，哪里有半点“求收留”的态度？
“我说，石九花，你看看你自己，像是一个失魂落魄无家可归的妖精该有的样子吗？”小蒲严肃皱眉，一想到这几天做牛做马一样地伺候他，她就怀疑自己是不是对这妖精做了什么丧尽天良之事。
“嗯？”石九花微微一怔，抬头看着小蒲，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很懂人的打扮啊，小蒲，那我应该把自己弄成什么样？“
”你应该……”小蒲眼珠一转，“我看呐，你这身儿衣服太华贵了，得弄身儿粗布的，头发嘛，插根筷子就行了，脸上抹点儿灰，表情呆滞一点儿，就差不多了。”
石九花听她这么说，赶紧坐起来，一把拉住她的手：“小蒲，那你快帮我弄身粗布衣服来吧！”
“行啊，你先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我去帮你换身粗布的。”小蒲暗暗盘算，他身上这衣服只怕能值五两银子。
“好！”石九花脆生生答应，立马开始宽衣解带。
“哎，你等等！”
“怎么了？”
“我出去了你再脱，脱完从窗口丢给我。”
“为什么？”
“因为……因为，如果我看了你脱衣服，你就会变成石头！”小蒲的脸有些发烫。
“好，那你出去吧。”
小蒲点一点头，有些手忙脚乱地转身往外走。
“小蒲！”石九花在后面叫了一声。
“怎么了？”小蒲不敢回头，生怕看到不该看的画面。
却听石九花诚恳道：“谢谢你，小蒲，你真是个好人。”
小蒲嘴角一抽，敷衍道：“是啊，那你可要记得报答我啊！”说着慌不择路地跑出了厨房。
“哎，人也不都是坏的嘛。”石九花一边点头感叹，一边将自己外头的衣衫尽数除去，只留贴身的衣裤，又把玉冠取下来，全部叠作一团。
“脱好了吗？”小蒲的声音从窗下传来。
“好啦！”石九花走到窗边，将手中衣物丢了下去。
小蒲伸手将衣服接在怀里，又摸一摸那衣衫的质地，“嘿嘿”一笑，蹦蹦跳跳往城里去了。
小蒲走到城中的集市上，先将那衣服和玉冠拿进当铺，竟换了十二两银子。她将银子收好，出门花几吊钱给九花买了一身质地不错的布衣，又买了几斤白面，便高高兴兴往回走。
走了没几步，却见集市上的人忽然沸腾起来，挨挨挤挤朝着自己身后匆匆而去。小蒲赶紧护住怀中的银子，又有些好奇这些人做什么都朝一个方向跑。
“诶，这位大婶儿，”小蒲拉住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你们干嘛都往那边去？”
那大婶咧嘴一笑：“我们就是去凑凑热闹，开开眼！”她身子向小蒲靠近一点，凑到她跟前儿小声道：“听说梦蝶楼来了个极美的姑娘，名叫萱奴，把当今圣上都迷得团团转！梦蝶楼今日在门外搭了台子，让这位萱奴姑娘在上头弹一日琴，大家可不都想去瞧瞧？”
大婶儿说完这话，见同伴都走远了，便也不跟小蒲多说，急忙跟了上去。
小蒲本就是好新鲜的性子，听了这番话，哪有不想去看的？只是她现下怀里揣着银子，半点也大意不得，想了一想，还是逆着人群往回走，一路都听到人们在议论这个萱奴姑娘。
回到家，小蒲先走到厨房的窗底下，朝着里面喊：“石九花！九花！”
半天没听到回答，绕到正门，却见门大开着。
“这妖精不会自己跑了吧？”小蒲暗自嘀咕，却又觉得不对，这石九花可是死乞白赖要留在这儿的，没理由就这么走了，何况他连衣服也没穿。
“小蒲，你去哪里了？”爷爷从屋里走出来，手上拿着一个桶。
“爷爷？”小蒲心中一惊，“你怎么回来了？”
“今天生意好，郑老板说分些肉给大家伙儿，我回来拿个桶去装肉。”爷爷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小蒲心中一酸，当即就想把怀里的银子给爷爷，又怕他怀疑，便笑道：“我去城里的市集上逛了一圈，有个卖点心的林大娘让我去帮手，说按月给我银子，我答应了。爷爷，今后咱们宽裕些了，你就别这么累了。”
爷爷摸摸小蒲的脑袋，欣慰道：“我们小蒲懂事了。”又嘱咐她：“你到底是个姑娘家，出去做事也要多小心，外面坏人多。”
小蒲正要答应，爷爷继续道：“你力气大，下手重，命也硬，遇到坏人千万要小心，切莫伤人性命！”
小蒲：“……”
“好啦，爷爷先走了。”爷爷又拍拍小蒲肩膀，提着桶出去了。
小蒲目送爷爷离开，走进厨房，却没见着九花，只见干草堆上摆着块石头，上面淋了狗血，就知道是九花自己泼了狗血现了原形。
“难为你了。”小蒲替他擦一擦血迹，将衣服整整齐齐摆在旁边，自己则端个小板凳到院里桃花树下，安静坐着嗑瓜子。
徐来的清风里有微醺的花香，蜜蜂的“嗡嗡”声如一场半梦半醒的睡眠。
小蒲抬头接一朵落花，忽然想起幼年时娘亲教她的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她觉得这诗太像眼前的春天，甜蜜而忧伤，多情又无情，年复一年却转瞬即逝的春天。
“小蒲，你看！”身后传来九花乐呵呵的声音。
小蒲一下从神游中清醒过来，回头一看，一时间竟有些眼前一亮：石九花穿着她给他买的皂色布衣，腰间扎着灰布腰带，头发也只束着一条布带，笑眯眯站在春风之中，整个人少了之前那种浮夸的华丽，倒显得干净俊俏，清新爽利了许多。
“嗯，不错，跟你的名字更配了。”
九花不好意思地娇羞道：“是更像个君子了么？”
小蒲慈爱一笑：“呵呵。”
“对了小蒲，”九花走到她面前，“我在屋里待了三天了，无聊得很，你带我出去玩儿吧。”
“不去，走不动了。”小蒲翘着二郎腿，专心致志嗑瓜子。
“你有那么娇弱么！你泼我狗血的时候怎么就有劲了？”
小蒲听了这话，暴脾气上来，一下子站起身，脑袋差点撞上九花的下巴。她抬起头努力做出居高临下的样子：“诶诶诶，你还长脾气了啊？信不信我真拿狗血泼你啊！”
“哎！我也不是那个意思，”九花赶紧往后站一站，“我也是怕你在家里闷久了闷出什么毛病来。”
“你才有毛病呢，我刚刚从城里回来，闷个屁。”
小蒲说完这句话，忽然想起刚刚城里那桩新闻来，又蓦地有些动了心思。她朝不知何时已经离自己有一丈远的九花挑挑眉毛：“妖精，你真想出去逛逛？”
“嗯。”九花老实点头。
“行，但是我脚酸了，没人的地方你得背我。”
“没问题，你能有多重？”九花爽快应承，手舞足蹈地推开了院门。
……
半个时辰之后。
“我有时候觉得人生很苦，道路很难走。”九花轻轻蹙眉，眼神中有些沧桑意味。
“你也别这么悲观，我就觉得人生的道路上处处都是风景！当然，你那个不叫人生，叫妖生。”小蒲安慰他道。
九花忍住眼中迷蒙的泪水，声音哽咽：“可是，背着你这么重一坨，路真的很难走……”
风景如画的田间小道上，清瘦俊俏的小妖王石九花，正背着悠闲嗑瓜子的卫小蒲，步履蹒跚地缓慢移动。
“你说你要出来吧，我也带着你出来了，不就是让你背我一会儿么？这才走了多远你就嫌累？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妖了？”
“哎……”九花撇过头，勉强在肩膀上擦了擦汗水，叹息道，“说真的，我们极乐洞里的猪妖妹妹也没你这么重，小蒲啊，不是我说你……”
“啪！”小蒲一掌拍在他背上：“不是说我那就闭嘴！重怎么了？我又不胖！”
九花撇一撇嘴，只好乖乖噤声，一边心里也觉得奇怪：这卫小蒲秀秀气气一个姑娘，怎么就这么重呢？
“前面就是大路了，放我下来吧。”
“好嘞！”九花兴高采烈答应，半蹲着将小蒲放到地上，又问，“咱们还要走多远？”
“没多远了。”小蒲一面说，一面扯着九花的袖子，拖着他快速往城里走。
又过了半个时辰，两人终于到了集市上，小蒲正准备寻路去找梦蝶楼，却听身边有人议论：“哎呦，那萱奴姑娘这么好看，竟然是个妖啊？”
另一人道：“可不是么？玉渊先生正在那边作法收妖呢！只怕这会儿已经成了！”
石九花在一边听到这话，吓得脸色都白了，赶忙拉着小蒲道：“有人捉妖，咱们快走吧！”
小蒲也担心九花被那什么玉渊先生给收了，点点头，便要和他一起跑。谁知刚走没几步，就听到身后一阵喧闹：“大家快看！玉渊先生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