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时，小蒲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整洁的床榻上，窗外阳光透进来，照着床边一个颀长的影子。

　　“你醒了？”那人转过头来，竟是那日在集市上捉妖的玉渊。

　　小蒲坐起身来，玉渊一抬手，隔空将一件羽衣披在她身上：“雪砚山天凉。”

　　“没关系，”小蒲疲惫地摇头，“我命硬，想死也死不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玉渊问她，“我在隐仙村看到妖气，过去打探，竟然见你跳崖。”

　　小蒲眉心一蹙，抬头看着他：“果真是妖么？”

　　“果真？”玉渊挑眉，“你发现什么了？”

　　小蒲低下头去，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来，怔怔看了一会儿，递给玉渊。玉渊接过匕首，扫一眼上面的蝴蝶纹饰，了然点头：“这是妖族才有的东西。”

　　“妖族为什么要害我爷爷？”小蒲茫然问道。

　　玉渊摇一摇头：“哎，妖族非人，怎么能以常人性情揣度？别说是你的爷爷，曾经这雪砚山下有位老人家，养了一株葫芦藤，上面结的七个葫芦都成了精，本领极大，却还是保不住他们的爷爷，让他被妖族捉了去。这件事还被后人写成了一首歌，至今听来，也教人唏嘘啊。”他说着，便有些惆怅地哼唱起来：“滴滴哒哒，咚咚哒哒……”

　　“可是，我见到的妖都很善良，他们……”

　　“他们看起来善良，只是因为他们还没有害人的本事，”玉渊神色冷峻，“等他们成了气候，什么事做不出来？”他说完这话，见小蒲若有所思，又对她柔声道：“你别害怕，上了雪砚山，就没有妖魔鬼怪能欺负你了。”

　　小蒲点点头，又淡淡道：“别的我都不在乎，我只知道，我要报仇。”

　　玉渊浅浅一笑，窗外阳光豁然照亮他如玉容颜：“如今妖相重现人间，要找妖族报仇，怕是难上加难。”说完又郑重语气，“你若真要报仇，便入我门中，做个捉妖人吧。”

　　小蒲听了他这话，二话不说，从床上翻身而起，跪拜在地：“弟子卫小蒲，拜见师父！”

　　玉渊低头看着她，眼中神色蓦然变得复杂，手不自觉地伸出来，伸到一半，却又突然收了回去，良久，他才转身道：“你跟我来。”

　　小蒲抬头看他一眼，站起身，毅然随他走出房门。

　　在屋里时并不觉得冷，到了外面，才发现满世界都铺着浅浅一层白雪，处处开着梅花，不似三月天气。小蒲同玉渊走到院子里，见许多身穿白衣的弟子正在扫雪，他们一看到玉渊，便即刻垂手立在一旁。玉渊却并不看他们，只径自往山后走去。

　　这雪砚山高能截云，小蒲跟在玉渊身后，拾级而上，一路都能听见鹤鸣之声。白云自脚下悠然而起，又远远散去，化作天外一抹轻烟。

　　行了约有两个时辰，两人才终于走到一个极阔大的山洞前。玉渊推开洞口月门，回头伸出修长食指，若有若无地点在小蒲眉心，道：“娑婆洞中有雪砚山上千种法器，你自己挑一件罢。”

　　小蒲在洞外探头看了一眼，又点一点头，走进洞中。入得洞门，才见无数奇珍之物漂浮在半空，隐隐泛着幽光，十分美丽。奇怪的是，这些她从未见过的珍宝，却半点引不起她的好奇之心，仿佛这洞中幽深之处，还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在沉默地召唤着她。

　　小蒲顾不得身边漂浮的法器，只一路向那神秘的召唤疾走。玉渊见她越走越深，神色倒有些不安起来，在一旁提醒：“若有看上的，你取下来便是。”

　　小蒲转头看一看他，又摇头道：“这些都不是，它还在里面。”

　　“它？”玉渊皱眉。

　　“对。”小蒲点点头，加快了步伐。

　　越往里走，半空中悬挂的法器便越来越少，似乎里面的东西是它们所不能靠近的，而小蒲却渐渐感到心中平和，好像找到了一样丢失许久的东西似的。

　　走到无路可走的地方，小蒲只觉胸口一阵钻心之痛，一下子站立不稳，竟直直向后倒去。

　　“小蒲！”玉渊上前搀住她，焦急道，“你怎么样？”

　　小蒲却似乎并没有听见他的声音，只缓缓抬起头，看着不远处一朵手掌大小的青莲，静默半晌，竟怔怔地掉下泪来。“这是什么？”她问玉渊。

　　玉渊一怔，过了片刻，又垂下眼帘，眸中神情竟有些认命的意味，他伸手取下那朵青莲，淡然道：“这青莲花，是须弥神女的肋骨。”

　　“须弥神女？”

　　“嗯，”玉渊点头，“世有神山须弥，乃天地间至坚之物，须弥神女是须弥山精华所化，无坚不摧，当年紫微星君正是用它封印了魔君。”

　　小蒲轻轻抚上那朵晶莹如玉的青莲，抬眼问玉渊：“可以把它给我么？”

　　玉渊微微一怔，继而又低下头来，温柔一笑：“你与它有缘，想要便拿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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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九花挣脱那个可劲夸他美貌的疯大妈，从客栈逃出来，便奔命似的往人少的地方跑，跌跌撞撞，竟跑到一座荒僻的山脚下。

　　他抬头一看，山前石门上写着“雪砚山”三个大字，从这石门开始，上山的道路上都铺了白雪，仿佛与这尘世划清界线一般。九花微微一笑，半点也不犹豫，毅然迈步登上石阶。

　　却说玉渊带着小蒲出了娑婆洞，正要往山下走，忽然无名指微动，像是感应到什么。“有妖族闯山，”他看一眼小蒲，“我得下去看看，小蒲，你与我同去么？”

　　小蒲现下对妖族之人恨得牙痒痒，听道如此，便愤愤道：“我去。”玉渊点点头，轻轻牵起她，手捻一诀，驾一朵浮云向山脚飘坠而去。

　　这边石九花一边气喘吁吁地往山上走，一边饿得肚子咕咕作响，那响声在空幽山间激荡起回音，此起彼伏，一浪盖过一浪，颇为荡气回肠。

　　玉渊远远听见这声音，眉头一皱：“这怪声听起来极不寻常，看来闯山的妖精非同小可。”

　　小蒲有些害怕：“怎么会有这样的声音？”

　　玉渊微一沉吟，解释道：“凡妖魔精怪，受天地日月孕育，得伏羲八卦之妙。你听这声音，响如奔雷，势如长河，尽得震卦之精髓，可见这妖物修为不浅啊！”

　　“轰！”玉渊话音刚落，九花腹中蠕动，又放出一个惊天动地的屁来。

　　“小蒲小心！”玉渊赶紧将小蒲护在身后，又以真气护体，以抵挡妖法侵袭。

　　九花听到人声，抬头一看，只见不远处正飘来一朵云，上面一前一后地站着两个人：前面的少年白衣胜雪，俊美无匹，后面的姑娘……不正是卫小蒲么？

　　“小蒲！小蒲！”九花大喜，对着小蒲高声喊道。

　　“九花？”小蒲听见他的声音，也朝他挥手，“九花！”

　　玉渊降下祥云，和小蒲停在九花面前，又往九花身后看了看，问他：“只有你一个人么？”

　　“对啊，就我一个人，这一路上连个耗子都没有。”

　　玉渊眼睛一眯，摸着下巴沉吟：“奇怪，那种声音也突然消失了……”

　　“咕咕”，他话还没说完，九花的肚子又是一声巨响。

　　“原来是你的肚子！”小蒲恍然大悟，心情一松，便要上前去与九花相见。

　　“小蒲！”玉渊却一把拉住她，冷冷道，“他是妖，你不知道吗？”

　　九花听他这么说，这才细细打量他两眼，忽然叫到：“哦！我说你怎么看着眼熟，你就是那个抓了萱儿的小贼！”

　　玉渊不以为然：“萱奴是妖，我不抓她，难道让她在外面害人吗？”

　　小蒲见他俩剑拔弩张，赶忙跑到九花身边，对玉渊道：“师父，九花是个好妖精，他绝不会害人的！”

　　“师父？你叫他师父？”九花不可置信地看着小蒲。

　　“妖族害死了小蒲的爷爷，她要报仇，自然拜我为师了。”玉渊不悦地皱了皱眉。

　　“爷爷？”九花拉着小蒲，“小蒲，发生了什么事？你没事吧？”

　　小蒲看一眼九花，良久，只是叹一口气，却不知从何说起。

　　玉渊上前一步，看着小蒲道：“小蒲，他就是妖族中的小妖王，你若真想报仇，就先杀了他。”

　　“等等！”九花大喊，“你凭什么说小蒲爷爷是被妖族杀害的？”

　　玉渊从袖中取出那把匕首，丢在九花面前：“你自己看，这是不是你妖族的东西？”

　　九花拾起那匕首，一眼瞧见上面破茧而出的蝴蝶，又细细查看半晌，脸色一变：“这，这真是妖族之物……”

　　玉渊轻哼一声，对小蒲道：“他自己都承认了，你还下不去手么？”

　　“师父……”

　　“怎么？你才入师门，便要违抗师命么？”

　　“不是……”小蒲心念一转，又瞅一眼石九花，认真道，“我只是……打不过他……”

　　“胡说，这天下谁都可以打不过他，你却一定能赢他。”

　　“为什么？”

　　玉渊冷冷一笑，抬头傲然道：“你是我的弟子，怎么会赢不了这小妖精呢？”

　　石九花打断他：“你叫谁小妖精呢？你个小白脸！”

　　“你！”玉渊气结。

　　小蒲见势不好，赶忙安慰玉渊：“师父别生气，我打就是！”说着又回头对九花使眼色：待会儿你一掌打过来，我就倒地。

　　九花见她挤眉弄眼，心领神会地点头：好，你一掌打过来，我就倒地。

　　两人达成共识，不由会心一笑。

　　玉渊催促道：“那就动手吧。”

　　“好嘞，师父！”小蒲答应了，后退几步，大吼一声，便冲着九花飞奔而去。

　　“啊！”九花也大喊一声，迎了上去。

　　“哎呀！”

　　“哎哟！”

　　两人还没碰上，突然都捂住心口，向后弹开，十分生硬地倒在地上。

　　玉渊被这拙劣的配合以及青涩的演技震惊了，愣愣地看着两人，半晌不知该说什么。小蒲却已经反应过来，指着九花道：“你用了什么妖法？为什么我还没碰到你就被一种强大的气流弹开了？”

　　九花会意，也接话道：“你才用了妖法，我也被一种强大的气流弹开了！”

　　玉渊忍无可忍，用剑指着九花，语气不善：“既然小蒲不愿意伤你，那就由我来动手吧。”

　　“不要啊师父！”小蒲挡在九花身前，“你不要伤害九花，小蒲求你了！”

　　九花却是脑子抽风，双手叉腰，同玉渊针锋相对道：“动手就动手，小爷怕你不成？”说着肚子又狠狠地叫了一声。

　　“好！”玉渊见小蒲维护九花，已是心中不快，九花还不知死活地公然挑衅，他一时生了杀意，一剑挥出，那剑气竟绕过小蒲，直奔九花劈将过去。

　　九花躲闪不及，又不会抵挡，呆愣愣看着那剑气劈过来，只听“咔嚓”一声，他只觉肋骨断裂，口中喷出鲜血，木桩子一样倒在雪地上。

　　“九花！”小蒲吓得脸色煞白，连忙上前抱住他，“九花，你怎么样？你可别死啊！”

　　九花还没来得及说话，肚子又叫了一声，他颓然闭上眼睛：真他.妈饿呀……

　　玉渊冷冷道：“我半道收手，只用了一成力气。”

　　小蒲眼圈一红，回头看着玉渊：“师父，你就放过九花吧！”她一边说这话，九花的肚子一边叫，整个场面甚是凄凉。

　　玉渊皱眉道：“我既然不杀他，便是放过他。”

　　“谢谢师父！”

　　“不过，他到底是妖，为防他日后为害人间，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他必须待在雪砚山上。”

　　“呸！我才不要做你的徒弟！”九花抗议。

　　“你不配做我的徒弟，”玉渊神情淡淡，“你只要留在山上，做个打杂的就是了。”

　　“小爷才……”

　　“九花！”小蒲一捏他的手臂，“你都这样儿了，还逞什么强？”

　　九花摸一摸自己的肚子，又擦掉唇边血迹，心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只好勉强答应：“好吧，看在小蒲的面子上，我就在山上小住一段时日。”

　　“好，”玉渊点头，又丢两个馒头在九花面前，转身踏上祥云，背对着九花道，“石九花这名字妖里妖气的，你今后在雪砚山上，就别叫这个名字了。”

　　“那叫什么？”

　　“就叫……石建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