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丘城与雪砚山之间隔着三座城池，分别为觚棱、新枣和灵水。小黑本想尾随妖相去寻小妖王的下落，但他带着诗缠，行动不便，只好一路沿着妖相留下的踪迹步行而北。

　　方入觚棱城，便看见街上大半的铺子都关了，放眼看去，五百步内只有一个宅院不大的客栈还开着门，门外挂着灯笼，老板娘在外面张罗着炉子上蒸热的点心。

　　“怎么这街上就她一个人？”诗缠躲在小黑身后，满腹狐疑。那老板娘穿一身妖艳的紫色长裙，模样不算差，只是妆容太浓，脸上的脂粉颜色过于艳丽，看起来总让人有些不舒服。

　　小黑看一眼身后的诗缠：“今晚我们就住在这里了。”顿一顿又道：“你别害怕。”

　　诗缠还没闹明白他为什么叫自己别害怕，小黑已经走上前去，诗缠不敢落后，只好跟上。小黑走到那老板娘面前，开口便问：“他走了？”

　　老板娘头也不抬：“早走了，这会儿只怕又死了多少人了。”

　　诗缠在旁边问：“‘他’是谁？”

　　老板娘听见诗缠的声音，这才抬起头来，上下打量她一遍，又瞟一眼小黑，笑道：“哟，这儿还有个活的。”

　　诗缠吓得往后一躲：“你说什么呢？”

　　小黑将她护在身后，对老板娘道：“她是和我一起的。”说完又道：“今晚我们住在这里，没问题吧？”

　　老板娘娇滴滴笑道：“看您说的，大人要住在这里，奴家受宠若惊，怎敢说个不字？”说完又端出一笼包子来，递到小黑和诗缠面前：“二位，吃点东西？”诗缠正觉得肚子饿了，想要伸手，小黑却轻哼一声，牵着她阔步走入大门。

　　两人进了客栈，见这客栈只有一层，正对门口便是柜台，大堂中央摆着三张桌子，两边分别有三个房间。小黑挨个看了一遍，最后走到左边第一间房外面，对诗缠道：“就这间吧，干净。”

　　此时夜色深沉，店中并未点灯，大堂之内尚有外面灯笼的微光透进来，这几间客房却全然是漆黑一片。诗缠走过去看了一眼，奇怪道：“这黑漆漆的，你怎么看得出哪间干净？”

　　小黑微微一愣，淡然道：“我能在黑暗中视物。”说完顺手拿起房中一个烛台，一挥手点亮，交到诗缠手上：“进来吧。”

　　诗缠接过烛台，跟着小黑进了房间。小黑在房中的凳子上坐下，便对诗缠道：“你早些休息。”

　　“那你呢？”

　　“我不用睡觉。”

　　诗缠看了看他，将烛台放在桌上，走到床边坐下，道：“我也睡不着。”

　　小黑瞥她一眼，不说话。

　　诗缠见他沉默，便没话找话：“小黑哥哥，那老板娘认识你么？”

　　“嗯。”

　　诗缠又问：“她是谁？”

　　“不知道。”

　　诗缠奇怪道：“你不认识她？那她怎么认识你？”

　　小黑转头看向她，浅浅一笑：“妖族之人几乎都认识我，没什么奇怪的。”

　　“妖族？”诗缠大惊，“那老板娘是妖么！”

　　小黑挑眉：“当然，否则你以为，这城中人都死绝了，她为什么还能活着？”

　　“死绝了？”诗缠蓦地站起身来，“为什么？”

　　小黑语气平淡：“定然是这城中人又做了什么屠杀妖族之事，妖相复仇，血债血偿罢了。”

　　诗缠脸色一变：“血债血偿……”说着又茫然地坐下去，喃喃重复：“血债血偿……”

　　小黑见她神色异样，不由问道：“诗缠，你怎么了？”

　　诗缠抬头看一看他，又愣怔了片刻，竟忽然掉下泪来。微凉的夜风从窗口灌进房间，吹得她的长发轻轻飘动，平添几分凄清意味。

　　“诗缠，你怎么了？”小黑皱眉，又问一遍。

　　诗缠低下头去，过了良久，忽然道：“小黑哥哥，你是妖，我是人，你为什么不杀我？”

　　小黑不以为然：“如果所有人都杀，我岂不是时时刻刻都忙着杀人了？”说完又疑惑道：“诗缠，你到底想说什么？”

　　诗缠静默片刻，抬眼道：“小黑哥哥，你从来没问过，为什么妖族会杀我全家。”

　　小黑一怔，问：“为什么？”

　　诗缠秀眉微蹙，眼睫毛一颤，泪珠子潸然滚落：“因为，我爹娘都是捉妖人。”

　　“捉妖人？”小黑倒是有些诧异，“你从来没说过。”

　　诗缠摇一摇头，自顾自道：“我并不知道爹娘杀的都是什么妖，是男是女，是好是坏。只记得他们来复仇的时候，个个满眼怒火，嘴里说着‘血债血偿’。”她声音颤抖，似乎很是痛苦：“小黑哥哥，我害怕。”

　　小黑眉头一皱，认真道：“你放心，我会保护你。”

　　诗缠看一眼小黑，又低下头去，叹息道：“不，我并不是害怕危险。”

　　小黑奇道：“那你害怕什么？”

　　“我不知道，”诗缠神色茫然，又问小黑，“小黑哥哥，你会永远保护我么？”

　　小黑点头：“等小妖王的事完了，你想去哪里，我陪你去。”

　　诗缠看他一眼，忽然站起身来，面对窗外，呓语一般道：“你带我去南方吧，我从前听娘亲说起过，她出生的地方名叫月照，那里到处都开着花，有雪山，有满天的星星……”她回头看向小黑，“我们去那里好不好？”

　　小黑第一次见她露出这这样的神情，听说这月照如此美丽，心中竟也觉得豁然开朗，便含笑答应：“好。”

　　在他的身后，清冷月色弥漫，缓缓照亮了空旷寂寥的觚棱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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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雪渐渐停了，晨光熹微，雪砚山中大半弟子都在房中养伤，若不是如此，他们几乎要觉得昨晚的一切只是一场诡谲的梦。

　　玉渊伤得不轻，倒也算不上太严重，此刻已经服了丹药，焚着一炉香，在静静打坐休养。阳光照上他的面颊，仍是宁和安然，似乎并不曾负伤。

　　“进来吧。”他神色不动，对门外清声道。

　　小蒲微微低头，推门进去：“师父。”

　　玉渊静默了一瞬，缓缓睁开眼睛：“你来了。”

　　小蒲点点头，玉渊站起身来，低头看着她：“你是来问，昨夜照离忧所说之事吧？”

　　小蒲直直盯着他：“他说你害了我一世，到底是什么意思？”她顿一顿，又道：“你对九花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对不对？”

　　玉渊听了这话，却并不回答，静静看了她半晌，忽然站起身来，凄然一笑：“你喜欢他？”

　　“嗯？”小蒲愣了一瞬，转而明白他话中所指，又面色微红，垂着眼不说话。

　　玉渊自嘲般点一点头，又道：“你果然对那下妖精有情。”

　　小蒲却不接话，只是追问：“你究竟对九花做了什么？”

　　玉渊重新坐下，微微一笑：“无论我对他做了什么，现在照离忧把他带走了，他自然就安全了。”说完又补充：“你也走吧。”

　　“你放我走？”小蒲语带疑惑。

　　“趁我还没有后悔，”玉渊面色如霜，“走吧，不要回来了。”

　　小蒲沉默片刻，正要转身，又忽然想起什么来，问：“你知不知道是谁杀了我爷爷？”

　　玉渊摇头：“我不知道，你现在已经有了些道行，自己去查吧。”

　　小蒲点头静静看他一眼，终是点了点头，转身推门，又驻足抬首：“师父，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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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离忧带着九花走到醉花林，便不再向前，幻出一张椅子来，让九花坐下。现在已是清晨，林中阳光斑驳洒落下来，但照离忧手中的琉璃灯却依旧十分明亮，与暗夜中并无太大分别。

　　“离忧叔叔，怎么不走了？”九花问他。

　　照离忧道：“我等血卫来带你回宫。”

　　血卫是妖相手下的一帮死士，早在照离忧登上相位之前，便一直效忠于他。血卫个个忠心耿耿，且战力超强，只是狂傲霸道，与主人一个德行，因此并不大受妖族之人待见。

　　九花叹一口气：“从前那些刺杀你的妖族，并不是父王母后派去的，你为什么就不肯见他们呢？”

　　照离忧神色淡淡：“那些人我本就不曾放在眼里，我不去，是不想让妖王妖后紧张。”他说完这话，又轻轻一笑：“对了，小妖王，你是不是喜欢昨夜你房外那位姑娘？”

　　九花虎躯一震，感觉自己有些跟不上妖相思维跳跃的节奏，支支吾吾半天，才红着脸点了点头。

　　“她也喜欢你吧？”照离忧继续追问。

　　九花又点一点头。

　　“有意思。”妖相语气平平，神情却颇有些高深莫测。

　　“什么有意思？”

　　照离忧眼眸微转，淡淡瞥向九花：“说不得，忘不得，续不得，断不得，情之一字，可不是极有意思？”

　　九花嘴角微微一抽：听杀人无数的妖相大人娓娓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还真是有种一言难尽的奇怪。

　　“主人！”只听一声低语，一群身着暗红色劲装的年轻人已经跪拜在两人面前。

　　照离忧冲他们点点头：“你们护送小妖王回宫，不可有任何闪失。”

　　“是！”

　　照离忧转身欲走，九花在后面喊住他：“哎！离忧叔叔，你去哪里呢？”

　　“我？我去找一件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