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七月正午的阳光还没有到最热烈的时候。却也足够伤人。

　　唐宋拉上窗帘，打开灯，扫视室内一切。

　　她的房间和普通女子闺房不同，没有毛绒玩具、粉色床帐，也没有搔首弄姿的相片。进门一张方正的床，床单被罩统一为蓝灰色。床边除了电灯、几本西洋书，没有多余摆饰。室内干净，墙上一把断刀，窗台边上一盆仙人掌球，算是生动些的玩物。

　　那盆仙人掌球是母亲去年生日给她的礼物，说房间里单调，需要活泼一点。兰草绿萝太过娇弱，唐宋不喜欢，母亲也不喜欢。这盆仙人掌球是两人共同商量的结果。

　　母亲总喜欢和她商量许多事情。她们不只是母女，也是朋友。

　　唐宋盯着仙人掌球，手伸过去，指腹向下，就要压向那锋利针尖。金妈妈敲门进来。

　　“沈琴艺母女两人的行李已经让人搬去莺歌楼。还有十五分钟开饭。”

　　唐宋手悬在半空，隔了一会才把手收回来。她转过身来，看着金妈妈和她身边跟着金铃：“我们先下去。不能太过了。”

　　金铃不服气：“她敢进来，就该做好心理准备！难道她还敢对你有意见不成？”

　　“金铃，”唐宋两只手交叠放在膝上，正色道，“以后你和金妈妈要当心了。她对我不敢有意见，但对你和金妈妈就不一定了。”

　　“沈琴艺不是软弱可欺的女人，宋伟国更不会看着他们母女在唐家吃亏。你和金妈妈以后说话做事都要当心，别叫他们抓住了小辫子，保重自己才能帮我重整唐家。”

　　金妈妈点头：“大小姐说的是。”

　　金铃应了一声。

　　唐宋又问母亲的房间金妈妈打算怎么收拾。金妈妈抹了把泪说：“太太去得突然，我总觉得下一刻太太就要回来似的……还要大小姐做主。”

　　唐宋点头，她虽因从多年后重生而来，心境不比金妈妈那般难受。但伤心就像一块好不了的伤疤，轻轻一碰就破了皮，流出血来。

　　“那就只把门关上，一切保留原样。”

　　金妈妈点头应了。看看时候，已经是十一点五十五分。

　　唐家用餐，分毫不差，十二点整，唐宋来到餐厅。

　　她坐到首位，看着时钟从十二点整慢慢滑过，来到十二点三十分。有嬉笑声从餐厅入口传来，唐宋两手交叠放在膝上，嘴角含笑望向进门三人。

　　宋圆圆先看到唐宋。她咬牙发毒，装腔作势把跨进来的脚一缩，抓着宋伟国的左胳膊，颤微微喊一声“爸”。

　　唐宋看着她好笑。扫一眼沈琴艺，她配合得很好，沉静里含着几分忐忑，水眸饱含委屈至极的坚强隐忍。这就开始演上了，好得很！

　　宋伟国因早前的事，对唐宋很有意见。这时候看唐宋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整整衣冠就要把他的威风找回来。

　　唐宋等着他开口。

　　“宋儿，爸不是要说你。你沈姨和圆圆都是因为担心你才过来，吃饭就不要闹了！”

　　唐宋不等他说完就笑了，宋伟国皱起了眉头。

　　“爸爸，我从十二点等两位娇客到现在，三十分钟，不说怠慢，总也说不上胡闹。爸爸这个结论来得奇怪。”

　　“宋儿！”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唐家的规矩，比不上什么书香世家严谨苛肃，可也不是小家小户没有体统！”唐宋拔高了嗓音，偌大餐厅只听到她沉肃的声，佣人被她提前喊到餐厅里分两排站着，闻声，各自缩头低首，不敢抬头。

　　宋伟国接连遭她驳面，气急攻心，就要拿出为父的派头来压她。

　　唐宋忽然又软了声调，像是没了依仗的孩子，带了委屈的问宋伟国：“难道父亲因为妹妹和沈姨来了，就连外祖父留下的规矩也不管了吗？还是宋儿说得不对，要让父亲以为宋儿是有意为难沈姨和妹妹？父亲觉得女儿是那样的人？”

　　“父亲早前不是还说规矩不能坏的。”

　　装腔作势，唐宋不屑，不是不会。惟妙惟肖，可怜又有傲气。比起沈琴艺母女一贯的楚楚可怜，反而更让人生出心疼来。

　　宋伟国憋着气，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唐宋抬眼看了看金妈妈：“饭我不吃了。”

　　装着委屈，让金铃推了她就往外去。

　　沈琴艺掩下眼底阴影，忙拦住：“都是沈姨不好。宋儿你别怪沈姨，沈姨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

　　唐宋眼眶红着，定睛看沈琴艺一副歉疚的样子。她以退为进，一下把宋伟国那点犹豫拽到了自己阵营。唐宋稳着心神，留意宋伟国神态，眼睛一眨，就掉出两滴泪。

　　她委屈的摸了摸眼角，瞧了眼绷着脸的宋伟国，嗓音低哑：“沈姨又做什么坏人呢？都是我守着规矩老旧了！这些家规，我母亲不在了，我还说它，有什么意思？谁听呢！”

　　“你们只管吃你们的，不管我就是了！”

　　就让金铃赶紧推她走。沈琴艺料定她这一走，唐家上下立刻就要传出自己进门就欺压唐大小姐的臭名声，当然不肯放手。金铃指甲在她伸过来的手背上暗暗一掐，她吃痛不得不收手，金铃趁机推着唐宋就出去了。

　　餐厅里一时寂寂。

　　宋伟国哼了一声，展声让沈琴艺母女坐下吃饭。宋圆圆见唐宋“落败而逃”，高兴的跑过去要坐下。被沈琴艺抓住。

　　宋伟国拧眉看她：“坐！”

　　沈琴艺不肯担这个得罪唐宋的责任，必定要逼出宋伟国的一句话来。欲言又止，委委屈屈……做出为难的模样来。

　　金妈妈顺势喝了一声“收”。那两排佣人哗啦啦一拥而上。

　　宋圆圆吃惊，尖着嗓音喊“爸爸”。

　　宋伟国挺直胸脯要发怒。金妈妈昂首正言：“老爷原谅，唐家家规，过午不食，不得筵席。”

　　“金管家你！”

　　宋伟国憋青了一张脸，无奈金妈妈是唐宋的奶娘，是唐蓁身边的老人，管家多年，这番言语动作有理有据，他无言以对，一甩手，拔腿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