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宫御寝 第一百一十八章 犹是风华少年时(1)
作者:阳阳宝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她的眼泪“哗”地划过半月面颊,滴哩嗒啦地落在地面上,晕出一朵一朵的泪花,地湿了,也冷得沁出水汽,她的身子娇弱,受不得打击,滑坐在青石地面上。

  “王妃,这不是您的错!”

  长泾慌乱地前去搀扶,却被她一手挡开:“让我静一静……”

  绝望是要慢慢消化的东西,从刻在脑中的那时起,顺着血液流过全身,每一个细胞每一个毛孔都清晰明了了,人才能接受这一份酝酿了许久的绝望。

  她捂着脸在门口抽泣不停。

  夙恒,你快回来吧,她不要那一顶厚厚的棺椁,她想要你康健地坐在马上。

  长泾伸出一手,停在空气中,他眼眸渐渐红起来,本以为一己之力,可以将宁王府妥善安置,临头却发现无能为力,悲伤是天边的浓云,铺天盖地而来,纵使玉皇大帝也无可奈何。王妃的悲泣让他揪心,心碎,自从王爷的死讯从北江传来,卫清宁王府的天就塌了,碎成瓦砾,他宁可割去血肉将一切拼凑……

  淇璋离开卫清,被昭衍带回玖昭皇宫的时候,她方才一岁半,裹在襁褓里,上马车前,攥着夙恒的小手指,呆呆地喊了声:“父汪……汪汪……”

  淇璋吐字不清,宫里又养着小狗,日日与小狗对话,她喊“汪汪”的音反而更清楚。

  夙恒流了一脸的泪,亲亲淇璋,父女俩对着“汪汪”,淇璋笑得开心,“咯咯”的,可爱极了,她小手挥舞着要帮夙恒擦眼泪,夙恒只握住她的小手贴在脸上:“乖璋儿,长安有好多好吃好玩的,你别乐不思蜀,忘了父王和母妃。”

  “你还指望她说忘不了吗,孩子太小了,只会叫父王,璋儿,叫叫母妃……叫母亲也行啊……”她十分不甘心,凑上去,淇璋张开双手朝着她,要抱抱。

  秦羽蹊刚要接过来,驾车的总管便清咳两声:“王妃,时辰到了,再不走就要赶夜路了,奴才们大人家没事,小孩子着了风寒可不好治。况且陛下早已吩咐,若王妃愿意,随时都可入长安见小郡主。”

  她的手木在原处,看着淇璋的小脸慢慢皱在一起,委屈的要哭,只轻轻地拍抚两下:“本宫知晓了,多谢陛下的好意,淇璋交给陛下,送入长安,是我们夫妻求之不得的,公公安心走吧。”

  她收回手,拉住夙恒的袖子,狠狠地一扯:“我们走。”

  夙恒紧锁眉头,生生看着淇璋被奶娘抱过,带进马车中。

  “璋儿从小就懂事,你瞧她一副见过大世面的样子,不哭不闹,好像马上就能回家似的。”

  夙恒的话让秦羽蹊揪的心都要碎了,儿行千里母担忧,况且璋儿还是个小小的女婴,她怀胎十月苦苦生下的宝贝,竟因为要做质子,被昭衍千里迢迢接回在皇宫……她是窝囊,一辈子都逃不出昭衍的手掌心。

  淇璋生而伶俐,夙恒疼爱的得紧,平日连奶娘都很少接触,几乎是在夙恒怀里长大的。他们父女连心,夙恒哭的双眼通红,只能自顾自地安慰着自己。

  她握住他的手,夫妻二人看着车队徐徐启程,渐渐隐于山路之中。

  “淇璋自小体会了颠沛流离,对她来说,也不是一件坏事。我了解陛下,知道他是个心软的人,璋儿肯定不会受委屈的。”

  夙恒点点头,却问她:“若是想她想的紧,你会不会回长安?”

  “我发誓,此生再不入长安。”她一把揽住夙恒的腰:“你是我秦羽蹊此生最重要的人,我只在你身边,哪儿也不去。”

  一日后,卫清宁王的棺椁与随行士兵、朵甘族俘虏一通入卫清,俘虏被打入大牢,随行将领送夙恒回卫清宁王府。

  白绫将整个府邸包裹的严严实实,四处焚香,秦羽蹊身着一袭素白麻衣站在府门口,等了许久,双脚发麻,待长泾走来,她已是一步都动不了了。

  “灵堂安置好了吗?”

  长泾点点头:“一切安置好了。”

  “还有热水,他进门前我要帮他好好擦洗,干干净净的。”

  “都准备好了,王妃。”

  大队人马从街角慢慢露出个头,八个抬棺人带着黑紫的棺椁一露面,她便晃了晃,如不是长泾及时扶住,险些仰倒在地。

  大军均垂着头,随行的将领牵马而行,城内恭贺胜仗,而宁王府仿佛被隔离,悲泣之声不绝于耳。秦羽蹊直直地盯着棺椁,深吸一口气,单手捂眼:“长……长泾……”

  “王妃吩咐!”

  她的手在长泾的手心里,冰凉寒冷,抖的跟筛子一般。

  “那不是真的吧……”

  长泾将她扶稳,并未言语。

  大军停在宁王府门前的大街上,几个将军与副将看着王妃,悲痛之色油然而出,沉重的铠甲无法跪地,领头的将军,扬剑将前袍隔断,噗通一声跪在秦羽蹊面前,大滴的泪水滚进尘埃中,他身后的几名也扬剑割袍,沉重的跪地之声不绝于耳。

  “宁王殿下鞠躬尽瘁,马革裹尸而还,是英雄!”领头的将军深深抱拳,悲怆之中是毫不掩饰的敬佩。

  他身后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是英雄!宁王殿下是英雄!”

  他说罢,起身向后,亲自抬起棺椁:“属下未履行职责,未保护好宁王殿下,罪无可恕,自请革职流放,断发以祭怀殿下!”

  他猛地摘帽,发丝散乱,长长短短不一。

  秦羽蹊深深闭眼,捂住胸口:“让他们进来吧。”

  长泾点点头,扶着秦羽蹊往一旁走去,高喊道:“王妃命各位将军,迎殿下回府。”

  卫清朵甘族叛乱已除,满街满巷都是等待丈夫安然归来的妇人,有辛酸也有庆幸,有留恋也有心疼,期待变成现实的感觉真好,可惜她再也体会不到。夙恒的死就像是一把匕首插进心脏,疼着还是要流泪,痛着还是要接受。

  不恨生在帝王家,纵是贫民百姓的丈夫儿子,在国之动乱的时候,也要挺身而出。这一生死关,过了就过了,过不了,留在沙场上,也是个交代。

  秦羽蹊能感觉到长泾手上不容置疑的力量,在夙恒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尤为炽烈,只是她感觉不到心脏之外的疼痛,也没有力气说话哭泣,只静静地被长泾握着,而他身上的冰冷与伤痛,不比她少一分。

  “淇璋还没有回来,我不会寻死的。”她低沉着声音,一字一句。

  长泾忽地松开秦羽蹊,躬下身子:“奴才冒犯了王妃……”

  她并不在意,眼神追随者夙恒进了灵堂:“朵甘族叛乱,卫清宁王有责任前去平叛,我不怪昭衍的命令,也不会怨恨他。”

  她往前走了两步,想离夙恒近一点,再近一点:“我现在想着,如何让夙恒放心,我接下来的日子会好好过,如何补偿淇璋……”

  “此次陛下将郡主带回,奴才将誓死捍卫郡主,将郡主留在王妃身边!”长泾握紧了拳头,坚定无比。

  “卫清不可一日无王,若淇璋愿意,我带着她远走高飞,离开卫清。”

  长泾一抱拳:“奴才誓死追随王妃与郡主。”

  不知道秦羽蹊听没有听到,她已向灵堂走去,素衣麻服宽大地套在身上,长发挽起,一只洁白的茶花融在发髻之中,长泾看着看着,竟害怕王妃会因此飘然而走,追随王爷而去。

  夙恒回来了,她表现得异常淡定,没有大喜大悲的脸上,被蒙了纱一样看不清,云草端来热水,毛巾拧干了放在一边,秦羽蹊站在棺材前,抬了抬手,几个力士一起将棺材打开,露出里面身着铠甲,面目苍白的夙恒。

  她的手颤了颤,整个人趴伏在棺壁上,一手伸出去放在他的面颊处,冰凉的面颊,他确实是离开了。夙恒的左侧面颊上有很明显的一道划伤,直直俯冲到脖颈的大动脉上,她用手掀开衣领,发现那长道的伤口已经蔓延到了胸膛,秦羽蹊又痛又恼,鲜血涌上脑门,泪水大滴大滴地落在他的衣襟上。

  撕裂开的伤口,喷薄而出的血液,他可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一剑毙命。往事历历在目,当年长相楼上,他也是殊死搏斗,身受重伤,只是那个时候,她在他身边,所以什么都不怕。

  云草将热帕子交到秦羽蹊手上,秦羽蹊摇摇头:“不擦了,你瞧他干干净净的,就是脸上那道伤口有点可怖,不过英雄都这样,对不对?”

  云草垂下头,眼泪簌簌而落。

  她慢慢将头靠在棺壁上,静静地瞧着夙恒安静的眉眼,她没有他的画像,至此一别,她害怕用不了多久,那刻在血液里的人就要被残忍忘却。

  记忆中英勇的夙恒、温柔的夙恒、嬉闹怒骂的夙恒一一出现,她唇角微微弯起来:“秦羽蹊,与夙恒,与淇璋……一家人。”

  不知是谁忍不住呜咽起来,云草憋不住痛哭流涕,长泾“噗通”一声双膝跪地,眼泪河水般涌出,大殿之内原本的安静被打破,痛哭之声溢满了每一个角落。秦羽蹊擦干了泪水:“你害怕淇璋迷恋长安,不肯归家,忘却父母,我却害怕你如今留恋沙场,魂魄不安,做一世的孤魂野鬼,夙恒……夙恒,你可听见我的呼唤了?你回家了,再过两天,淇璋也要回家了,我们一家三口团聚,你看多好。你那里是不是美滋滋,乐滋滋的,是不是有很多的美人美酒?”她淡淡说道:“外面再繁华,也比不得家里好啊。”

  她陪着他,一直一直不离开。

  “我嫁给你一年,怀了淇璋,淇璋三岁了,你却离开了,整整一年半你漂泊在外,不曾安生,想来我就心疼。”

  “这一路走得匆匆忙忙,有时候想起来,像是大梦一场,你在我梦里犹是初见时风华正茂的少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