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云低垂，北风呼啸。

　　翻涌的乌云如水墨般流转，紧紧压住这个冷酷的世界。

　　大雪没有要停的意思，斜刮过逐渐失去颜色的莫斯科。

　　方峥一头摔进雪堆里，滚了好几个圈儿，将冲劲卸掉。他抬头看了看，阿泰已经跑出老远，连头都没回。

　　戚将军丁点不矫情，相跟着从二楼跳了下来。可惜岁月不饶人，他老胳膊老腿的有时候不太灵光，落地的时候膝盖磕到了下巴，牙齿咬破了嘴唇。

　　“呸……”

　　他吐出口血唾沫，像个丢了拐棍的落魄吸血鬼，一瘸一拐地往桦树林里挪蹭。

　　“她爹，快别玩了。”

　　方峥看着心急，弯腰将他背起来，撒丫子就跑了出去。

　　这时有忠肝义胆，年轻不要命的小伙子也跳了下来，在后边玩命的追。没过两分钟，呼呼啦啦一大群人都从普陀饭店里追了过来。

　　方峥背着戚寒玉她爹，刚穿出桦树林，就看阿泰挥拳将那个看门的瘦老头给揍趴下了。估摸是那老头不说人话，不给他开门，阿泰着实忍不住，只能动用武力试图说服他。

　　阿泰看了他们一眼，脸色冰冷，不言不语。

　　“谢谢。”

　　方峥由衷感谢，如果不是阿泰，他绝没机会逃出来。他回头对戚将军说：“你是不是更应该感谢感谢人家国军兄弟，那可真是誓死保你性命，眼都不眨一下。哎……你说句话啊，挺大岁数了，这么不会做人呢？要不是看在你姑娘面子上，我早把你扔下不管了。”

　　戚将军沉默着，如同一潭湖水，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平静的表面下，似乎总有一种汹涌的暗流，随时随地让你坠入深渊。

　　阿泰扯开大门，三人赶紧溜了出去，身后的人仍然穷追不舍，性子急的还大声吆喝。

　　肮脏的街道散发着恶臭，一名满头污秽的俄罗斯男人踉跄着从酒吧里出来。他迷迷糊糊地左右瞧了瞧，好像忘记回家的路。他没走两步，却是突然弯下腰，扶着墙边呕吐起来。

　　“快跑……”

　　方峥招呼一声，三人都是外来户，门不清路不熟，也搞不明白该怎么办。方峥只好先想办法回假日酒店，与九尾他们会合。

　　“停住吧，没事了。”

　　刚出了巷子口，方峥气还没喘匀乎，戚将军就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别折腾了，就到这拉倒吧。

　　“什么意思？老子背着你，你还嫌累啦？真是……”

　　方峥骂人的心都有，可就是不敢停住脚步，沿街又疯跑起来。这地方人口密度极低，满街都没有几辆车，更别提跑出租的了。

　　“停下，相信我。”

　　戚将军经过这番摔打，皱纹并不多的脑门子上也是出了一层冷汗。

　　方峥只好将他从背上放下来，说实话他也是真跑不动了。

　　“知道我的身份吗？”戚将军看着他。

　　方峥摇头道：“你说的是哪一个？黑的还是白的？”

　　“……”

　　戚将军啧了一声，笑道：“无论哪一个，我都死不了。”

　　他把衣领翻起来，就看那有一粒黑色的扣子，正微微闪烁红光。

　　“大人物确实了不起。”

　　方峥明白过来，这是他的追踪器。到了戚将军这个地位，安全是非常重要的，身上都会带有应急装置。

　　果然，他们刚停下不到半分钟，三辆黑色越野车就从街角疾驰过来，从车中走下七八个板着脸的特工，腰间和胸口鼓鼓的，可见都配有重火力。先生派来追杀的手下纷纷站定，在巷子内与这伙特工对峙。

　　昏暗的阳光缓缓西沉，大雪在人群之间狠狠刮过。

　　谁都没有动，特工的手放在身后，先生的人则立在当场。

　　“怎么办？”

　　一名剑眉鹰目的男人在戚将军耳边轻声询问。

　　“没我命令，谁也不许动手。”戚将军突然对巷子里的人挥挥手：“没事了，你们快回去吧，再等下去会出人命的。”

　　那些人低语着，互相交谈，竟是窸窸窣窣的向后退，转眼的工夫居然真回去了。

　　“走。”

　　戚将军松了口气，似是非常疲惫，连话都不愿意多说。

　　“哦……”他转身对方峥说：“你跟我来。”

　　“不行，我还有……”

　　“你朋友是吗？”戚将军背对着他：“我安排好了，跟我来吧。”

　　方峥想起阿泰，阿泰警惕地躲在远处，即不敢跑，也不敢靠近。方峥突然觉得他很可怜，像是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然而他试图接近的所有人都想伤害他。

　　“那个……”方峥走到他面前，对他伸出手：“兄弟，不管你接不接受，我都要谢谢你。”

　　“我不是你兄弟，你也不用谢我。”

　　阿泰啪地一声打开他的手，冷冷道：“如果你们不杀我，我现在就要走了。”

　　“不知道你有什么打算，如果将来有麻烦，可以找我。”方峥真挚地说。

　　阿泰眼角有些湿，他低下头，不让方峥看到他的脸。沉声道：“你我各为其主，我的麻烦就是你，你的麻烦就是我。你不适合这个职业，你刚才说的话，足以让你万劫不复了。”

　　“我现在越来越明白，活过今天才最重要，想太多？快放弃吧，你永远也算计不过那些人。”方峥向后撇撇嘴，说：“既然如此，一路顺风。”

　　“你做不了主！”阿泰双脚如同生了根，晃都没敢晃一下，目光投向方峥身后的戚将军。

　　“我是魔鬼吗？”

　　戚将军背对着他们，随意挥了挥手，紧接着上了越野车。那名生着剑眉的男人将车门关上，转身看着方峥和阿泰，右手一直放在怀里。

　　“再见。”

　　得到戚将军的许可，阿泰抬腿便走，在冷清的街上踩出一行脚印。他的肩膀垮塌着，透露出无法言明的痛苦。他越走越快，苍凉的背影渐渐融化在风雪中。

　　方峥对他消失的方向叹了口气，随后也跳入车内，坐在戚将军身旁。

　　“你有这么厉害的后招，刚才怎么不用？害咱们差点挂掉。”方峥在保温箱里拿出一瓶温热的饮料，老实不客气地喝了起来。

　　戚将军笑道：“你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小玉这眼光可是太差了。”

　　他顿了顿，接着说：“普陀饭店非常敏感，每一个国家的情报部门都有它的资料。所以我不能把人招过去，更不能让人知道我在里面。如果刚才的事情泄露了，不出三天我就得下马，后半辈子始终呆在黑名单里。”

　　“咳……”

　　方峥干咳两声，示意他快别说了，眼睛一直往驾驶位置瞟。那个眉眼很酷的男人正坐在前边开车。

　　“吴军，自己人，放心吧。”戚将军对他说：“小军啊，暖气开大点。”

　　“是。”

　　名叫吴军的男人沉声回答，声音也很酷。方峥就纳闷了，都是特工，差距咋这么大呢？人家哪哪都酷，自己哪哪都衰。

　　“对了……”戚将军突然抬手给方峥看了看，说：“刚才刘二倒的那杯茶没有毒。”

　　“什么？”

　　方峥短暂地失神，他看到戚将军手指上戴着一枚戒指。紧接着他头皮猛地炸了起来，周身冰冷，如坠冰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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