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想走?”敖云的笑,带着寒意,渗透骨髓。
未等众人做出应对,敖云几乎是随手一挥,劲风闪过之处,塔拉重重跌在大帐一角,口喷鲜血,显然伤得不轻。下一瞬,敖云的手还没收回来,竟在半空中转弯,带着一道橙色炫光,直向清凛攻来。若说适才敖云随手推开塔拉这个凡人并没用上法术,此刻打向清凛的这一掌可是用足了功力,清凛适才注意力都在被打飞的塔拉身上,全然没想到敖云竟然对自己也说动手便动手,这一下出其不意,距离又近,险些吃了大亏,连忙推开一步接招,一橙一蓝两道光芒与半空中相交,绚丽慑天。
墨堂见势不妙,叫了声:“敖云前辈!”立即出手,此间的敖云只是一个幻影,如论如何,他也不能让自己人吃了亏。
他连自己也想不清,究竟是什么时候,把清凛归为了“自己人”的范围。
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他几乎是立刻出手,与清凛一同牵制住敖云的攻势。敖若潇反应也算迅捷,趁着敖云独战墨堂和清凛两人时,连忙跑过去看塔拉势。塔拉伤势虽重,神智仍清醒,敖若潇简单查看了下,在他耳畔低声道了句“跟我走”,然后便拉他站起身来。
她拉着塔拉三步并作两步堪堪奔到大帐门口,便觉身后劲风骤然而至,电光石火间,她来不及转身,只侧身闪了闪,本能地反手一掌,阻了阻敖云的掌力,终究还是修为不足,与塔拉一同被震开了数步,还撞翻了案几上的碗筷杯盘。
心口一阵气血翻涌,敖若潇喘息方定,才意识到方才是受了敖云的偷袭。敖云以一己之力独斗墨堂与清凛这两位神君魔尊,竟然还能空得出手来偷袭自己!其修为想必已到了逆天的程度,怪不得天帝让墨堂亲自跑遍六界去寻他上天庭共抗魔族,只不过,大概连天帝也想不到,他亲自委派来寻找敖云的墨堂,此刻身边就带了一位魔尊。
想到魔族,她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刚才对付敖云的背后偷袭,她本能地使出那一招,是魔族的功夫,说实话,她所学全部,十之八九都是清凛所授,只有零星皮毛龙族功夫是每逢回东海时,跟着七哥所学,那也纯属是觉着好玩,修习不深,实战多半用不上的。因而此时遭遇危险,本能之际使出的,依然是师傅清凛所授的功夫。
果然,恍然抬头间,她对上的是墨堂那原本沉静、此时却带着惊异,甚至有些难以置信的双眸。
她待要解释几句,如此混乱场合却又实在不合时宜,她并不怕被墨堂发现自己的魔族身份,只是不愿平白无故间多了些许麻烦和猜忌。不过就在下一刻,她这一切思绪都被帐篷之外突然传入一个声音打断,那是一个女子清脆如银铃般的声音,语气虽带着急怒,却依然不失天籁般的动听,那声音叫出的两个字是:“敖云!”
话音未落,那窈窕秀美的身影已干净利落地一掀帐帘,大步而入。
敖若潇退了退,让开门口,同时看清她的容颜,虽然衣着比从前更显华贵,可那张脸依旧清丽如同以前,海纳赫部族公主,琪琪格。
“敖云,放了塔拉可汗!”琪琪格的声音无处不彰显着漠北女子的坚毅豪迈。
敖云停下手中招式,转头看向她,而后,像是叹了口气般沉声道:“我若不如此,你又如何肯来见我。”
琪琪格忘了一眼身受重伤,由敖若潇扶着方能站稳的塔拉,转而向敖云道:“敖云,如今我已是塔拉汗妃,望你自重!”
敖云定定看着她,像是望着一个陌生人般,半晌方道:“我守你生生世世,你却如此无情待我……”
“莫说什么生生世世,我琪琪格只记得这一世!如今北方敌人来袭,战火已起,你却挟持可汗,弃数百人命于不顾,还说什么妄图修仙?!”琪琪格果然是漠北豪放女子,言辞犀利毫不退缩。
敖云没有答话,而是轻轻挥出那么一掌,将想要冲上前去的塔拉再次击飞。
琪琪格惊怒,正要发问,塔拉已然大喊:“琪琪格,别管我,快去看看族人怎样了,我,我不能与大家并肩作战,愧对父老乡亲……你,将我的战马交给巴特将军,让他代替我……”
琪琪格站在中央,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似乎有些为难,然而,终究还是听从了塔拉的话,转身跑出帐篷,奔入外面的无边夜色中。
敖云踏上一步,想要追出,塔拉突然不顾性命地冲上前来,双手死死抱住他的腿。敖云抬起一脚想要将人踢开,背后清凛的月轮已悄无声息地近身三寸。敖云不愧为龙族高手,只感觉到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风,便已做出反应转身出掌,清凛站在这大帐里侧,操纵那月轮旋转飞掠,斜斜停在半空,远远望着敖云,忽然道:“你不是敖云,你只是个幻影,三百年前的敖云没有与我打过架!”
敖云不说话,依旧定定对峙着,连敖若潇也不得不佩服师傅的机智了,他们掉进这个幻境里,几乎全都忘了这只是一个幻境,他们做的事情,或多或少会对幻境众人造成一定影响,然而在关键的地方,绝不会有大的改变,就如同刚才,清凛想要放了塔拉,关键时刻敖云竟然赶来了。蓦然间,她想起掉头而去的琪琪格,既然要追踪敖云的线索,琪琪格是一大关键,想必三百年前的琪琪格,也是如这般大步走出敖云的营帐,便再也不曾回头。她猛地掀开那帐帘,外面漆黑一片,早已看不到琪琪格的踪影,而就在身后,她却听到清凛一字字地问向敖云:“你究竟是谁?能够操控敖云幻影……你是石碑中封印的那家伙!”
他话音刚落,敖若潇便觉脚下大地一阵颤动,她一个没站稳踉跄了两步踏出帐篷,却蓦然间感觉四周一下子暗了下来,连原先的零星烛火也消失不见,再回头,原先的大帐竟也凭空消失,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里,有了先前的经验,她知这又是穿越进另一个空间了。
只不过这一次穿越在这无尽虚空的时间很短,许是这两个时间段相聚的间隔本就不长,待到走出这一片黑暗时,她看到远处是夕阳降落时昏暗空寂的天空。
远处,隐隐传来喊杀声,在这无尽的荒烟衰草中,这里,仿佛是一片古老的战场。敖若潇有些茫然,那些刀光剑影的声音,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这里的草原,没有一座帐篷,没有一丝人烟,只有杳无尽头的厮杀声和那声音方向即将落下的夕阳。
她一身红衣,踏着初秋泛黄的碧草,只能这么朝前走着,找不到琪琪格,也见不到同伴,似乎唯有远处夕阳的余晖,指明了前行的方向。
忽然,远处一个同样茫远空灵的声音想在耳畔,飘渺得让她几乎以为也是那幻影,然而,那个声音,叫出的两个字是:“若潇!”
她定住脚步,缓缓转身,果然,对上的是就在不远处,墨堂难解的目光。
“为什么你会魔族的功夫?”墨堂走上前几步停下,语声淡淡,目光却在她身上不曾移动半分。
她原地站着并没有动,沉默了一会,微微一笑:“为什么你知道那是魔族的功夫?”
许是不曾料到她会这样问,墨堂顿了顿,方道:“我与魔族征战多年,自然熟悉他们的一招半式。”
敖若潇想了想,道:“我东海龙族上上下下也与魔族征战多年,不是么?”
墨堂沉默了,没有回答。
远处,是清凛忽然闪现的身影,安静地看着这方,夕阳的余晖将他一身白衣洒上一层淡淡金色,少了几许清冷,却多了几分落寞。
半晌,墨堂缓步走上前,来到敖若潇的身畔,微微抬起手臂,想要去拉她的手,却还是终于忍住。敖若潇定定望着他,不知是否夕阳光芒造成的错觉,她竟又从他那方才还是一片寒意的深邃眼眸中,看到了那么几分难得一见的温柔。
片刻,墨堂轻轻道了句:“我们走吧。”
敖若潇依旧原地站了一会,才跟上墨堂的脚步,夕阳的余晖里,那片喊杀声近了,更近了。
就是在这片几乎已是哀鸿遍野的战场,她看到了七哥敖若翊,敖若翊依旧是一身清雅长衫,手中摇着折扇,即使在这被残破旗帜覆盖的大片战场,也依旧从容,依旧淡泊,依旧不染一丝纤尘。
“我来到这里时,已看不到纳古斯部族的人,北方的部族踏平了纳古斯部族的领土,听说已经南下前往海纳赫部族了。”敖若翊平淡的语气就像是在诉说一件历史。
其实,这本是就是历史。
“琪琪格呢?”敖若潇不由得问。
“听附近的牧民说,汗妃亲自率领部族力战无果,现退守海纳赫部族,做最后的抵御。”敖若翊道。
“我们这就去海纳赫部族!”墨堂沉声道。
敖若潇没有发话,只是默默跟着他们两人,一路上心中惦念着那个名叫琪琪格的女子。然而,等他们来到海纳赫部族的时候,只看到了满目疮痍,泣血河山。当她从没有一丝生灵的土地上找到琪琪格的时候,她正倚着那倾倒的石堆而立,身边的草地上还插着那随身的战刀,只是人早已没了呼吸。然而她的容貌依旧清丽动人,紧闭的双眸好似睡着了一般,唇角还挂着一丝浅浅的微笑。即使到死,她依旧保持着屹立的姿势,纳古斯部族的汗妃,与她夫家的部落、娘家的部落,一同并肩战斗到最后一刻。
敖若潇忽然很想知道,琪琪格那一丝若有似乎的浅浅微笑中,究竟是想起了什么,是曾经让她说过“我又何尝不愿与你在一起”的敖云,还是策马扬鞭意气风发来迎娶她的塔拉?然而这一切,都随着这片漠北的荒烟衰草消失得杳无痕迹了,她抬起头,看到天边那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悄悄落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