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黄泉白骨，定守你百岁无忧]

　　凤翔

　　陌上幽—映寒

　　[序]

　　多年后，说书人手拿史书，却看向台下聚精会神听着的灰发老人。他在高台上夸夸其谈，台下老人孩子无一不认真的听，有的哭有的笑，台上的人乐此不疲的讲述，讲述着或真或假的爱情故事，讲述着因宵国的千秋基业，讲述天下二分铁马骑兵，讲述历代唯一女帝的辉煌岁月。

　　衣衫褴褛的她听着，蹲下身去，湿了眼睫。

　　[一]

　　那年，他是皇子，同妄想吞掉凤翔国千秋基业，被反攻。眼看国破，他被哥哥下了毒药，毁去一身武艺后送去敌国当质子。却不是哥哥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这少年生的眉若远黛，肤如凝脂，唇似桃花，目若星子，很秀丽的那种，没有绝色倾城，妩媚妖娆，第一眼看见他，她已然倾心，这个少年给她的感觉很干净，她知道她喜欢他。她见他的第一眼芳心暗许，她是谁？凤翔国君掌上明珠映寒是也。

　　第一次见他，是他刚来凤翔国。他被两名侍卫围着，看见她，他礼貌性的向她微笑点头，她眸光一闪，一见钟情。

　　此事被姐妹们知道，都拿她玩笑，可笑她堂堂公主，竟然看上一个质子。但她心底知道，皇姐也喜欢那个温润如玉的白衣男子，碍于拉不下面子，才给了她机会。

　　花前月下，她面红耳赤，聪明如他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意，郎情妾意，从此民间传来一段佳话。

　　她却知他不爱她，他恨她。

　　爱慕她的男子不在少数，他多少被人妒恨，他们不在意。

　　[二]

　　凤翔国这代无子，只有六位公主，她虽是嫡女，却是太小，因此未被封为太子。

　　她只是小小的公主，仅此而已。那时她初见他，他眉眼淡淡，毫无质子的靡靡之气，那样脱俗，她一眼便记住了他。

　　之后父皇要为她指婚，她毫不犹豫便选择了他，父皇一向疼她，诧异她选卑微质子之余，也是依了她。

　　“后悔吗？做一个驸马？”月下，她这样问。

　　他摇头，无所谓的笑笑，语气温润，似真似假：“驸马可比质子风光多了！”

　　她眸光一闪，心中一塞，然后声音略微沙哑：“驸马比起太子妃呢？”

　　“傻瓜…”她听见他的承诺：“我喜欢的是你，我永远不会离开你！”她仰头看他，心底不知话中真假，终是笑了，倚在他怀中。十指相扣，不弃不离，这是她的承诺。

　　[三]

　　她总是忽略姐妹们嘲讽妒恨的眼神，与陌上幽携手并肩游于民间，他宠溺的叫她傻瓜，她也只是笑着。

　　这天又听到他人嘲讽：“这不是陌上王嘛？怎么沦为质子了？呦，现在要依仗女子活下去啊？”

　　他手无缚鸡之力，却拦得住失去理智的她：“不用去在意他人的目光，尔心有我，吾心系你，这便够了。”

　　她抬头望着脸色莹白的他，湿了眼。

　　她哭着对他说每个人的心都是一片海，当悲伤到来时，海水就会上涨，透过眼睛溢出来。

　　他抹掉她的眼泪，温润如玉的容颜苍白如纸，微笑刺痛了她：“小傻瓜，我不会离开你。”若非黄泉白骨，定守你百岁无忧，后一句他是没有说出口的。

　　这一刻他并不知道自己爱上了她。

　　他从来不知道这小女人竟然可以有这么多泪水，她的眼睛红肿像小白兔，心底某个地方似乎痛了一下。

　　[四]

　　面对太子姐姐处处欺压，她终是无法忍受暗自筹谋篡位，却有仁慈隐恻，不忍杀死亲姐妹，留下无穷后患。

　　她步步为营终于得偿所愿，猛然发现她的驸马离她越来越远。他如墨的眸子依旧温润，却多了道不清的因子。

　　她登基不久，因宵国铁马骑兵气势汹汹到了城门下。来势凶猛，锐不可当，千军万马前站着未来得及登基的皇姐。

　　“里应外合么……”她转头看他，笑得妩媚。他皱眉，眸里的疑惑还未转变成语言，就呼吸一滞，说不出话了，低头，胸口插着的短刀在月下闪过着属于金属的光泽。

　　还差一寸，刀尖便可深入心脏。她终究是输了，放下沾满鲜血的手怒吼一声：“滚！”

　　他勾唇，抹掉嘴角的血迹，手指轻轻用力，噗哧一声拔掉插在胸口的短刀。咣当一声，金属碰撞金玉地板，溅起一地曼陀罗般的大片血花。鲜血肆意涌出，鲜血染红了白衣，染红了大地，触目惊心。

　　“要我滚？”他的声音略微沙哑，低低的笑，看不出真实情绪。

　　她承认了自己的懦弱，紧紧攥着的双手尽是鲜血，已经分不明是谁的了，她湿了眼眸背过身去，声音冷硬，不容置疑：“滚！”

　　城下厮杀不断，鲜血流淌染红了护城河，鲜血为湖，尸首为桥，因宵国卷土重来，终于打进了凤翔国城池。

　　[五]

　　听闻凤翔国女帝绝色倾城，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女帝亲自带兵，将士士气大振，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两军僵持不下，忽见一抹染血白影，因宵国君剑插入土，望着步伐不稳，捂着胸口的白衣少年。鲜血从少年指缝间不住流出，踉跄着脚步仿佛下一秒就会摔倒。

　　君主站立良久，望着那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心中感叹颇深，想不到兄弟见面却是这般场景。

　　因宵国重振威武又如何？凤翔国千秋基业岂是一朝一夕可以比拟的？依旧如多年前那般败军。这一次该如何收场？

　　[六]

　　金色罗裙打翻酒杯，她醉眼中似乎看到了他的微笑。

　　“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她笑出眼泪：“映寒，你做这些是为了什么？你瞧瞧你都做了什么？”

　　醉醺醺的倒了下去，感觉到一个冰凉的怀抱就没什么了。

　　醉眼中似乎看到了一双浓墨色的温润眸子，她不禁又笑了。

　　他最后看她的那个眼神她还记得，惊愕中有不可置信，解脱中有了然与不舍，唯独找不到责怪。

　　“这一身龙袍便是你要的？”他在她耳边轻轻呢喃，尽管知道她醉的糊涂。

　　……

　　揉揉微痛的太阳穴，却不想睁眼。昨夜，她皱眉，她似乎看到了一袭白衣。

　　正想着，手上一凉，被另一只如玉的手拉下，对方轻轻为自己揉着太阳穴，疼痛很快减轻了许多。她连忙睁眼，眼眸睁着酸痛也舍不得眨一下，害怕一眨他就不见了。

　　[七]

　　“我又是质子了呵……”他苦涩一笑：“恐怕这两个字要伴随我一生了……”

　　“若是不愿意……”

　　“不过还有你……”

　　两人一愣，映寒破涕为笑，陌上幽也笑了。他揽她入怀。

　　“若是不愿意，我便可放你自由！”

　　“不过还有你，我在这还算皇后！”

　　[八]

　　庆功宴上。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接着有人跟着起哄，她吃醋一般提早退宴，他随之而去。

　　皇帝寝宫。

　　他衣裳从肩头滑下，露出比女孩子还要诱人的白皙脖颈，精致锁骨，接着触目惊心的伤疤。她双手无措，眼泪流了满面。她手上仿佛还沾染着他的血。

　　她感觉脸上冰凉一片，他抹去嘴角的血迹：“皇上怎么哭了？”

　　皇上？呵呵…多么陌生的字眼！他从来没叫过自己的名字呵，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寒儿别怕，我不会离开你。”他叹口气，不动声色的皱眉：“不哭了，小傻瓜，我不会离开你……”若非黄泉白骨，定守你百岁无忧。

　　陌上幽，怎可无忧。

　　[九]

　　“孤的皇后怎么如此诱人？”她眉目含着讥诮，唇角的笑不知是嘲笑床上的人还是自己。

　　这人墨发披散遮住大半身子，眉如远黛，明眸皓齿，唇如含丹，男子竟然可以秀丽到这种地步。

　　床上的人目里有隐忍，更多的是绝望，他在绝望什么？

　　面前女子红衣妖娆，哪里有半分初见模样？

　　最近他越发嗜睡，心脏又是一阵绞痛，却不敌她在他耳边吐气如兰：“你说过不会离开我，你说的……”

　　寒冬腊月，屋内两人衣不蔽体，半晌他撑起破败的身体为她扣上衣服：“皇上早些上朝。”

　　她望着他眉宇清明，只觉自己污蔑了他。

　　他还是他，她呢？

　　[十]

　　她看着桌上的书信，熟悉的俊逸字体字字含血：“呵…呵呵……这就是所谓不会离开……”

　　他怎会让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三天后，皇上有了男宠，城外树下，乱冢间又多了一方孤坟……

　　只恨苍天妒倾颜，不许白发留人间。

　　女帝辉煌不复存在，因宵一举灭国，映寒全无再战之意。她的新宠便是爱慕她的一位公子，后来甘愿放弃在新帝政下被重用的机会，愿意陪她四处漂泊。终年捧着一本史书，望着衣衫褴褛的她讲述阐述了几十年的陈年往事……

　　城外孤坟日晒雨淋，修修补补多次，终于不复林立，在她落泪瞬间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