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天涯 第14章 白狐洛昭
作者:夜绾川音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是夜,云溪打发了馨儿,独自一人躺在床上,听闻外间再无声响,已知是深夜,便跳下床来穿戴整齐。云溪的房间在风吟阁内阁,遂清静的很,若是在前厅,此时还是觥筹交错、座无虚席的糜败之景。

  绕到正门,正好有两个公子从前而过,云溪一闪身,隐在门后。

  “金兄,好久不见!昨日钟翠楼清风诗会怎不见你身影?”

  “我当是谁,原来是候兄,实不相瞒,我前日碰到一离奇古怪之事,昨日一天都未敢出门。”只听这被称作金兄的人战战兢兢地说道。

  只听那候姓公子诚恳道:“何事叫金兄如此烦恼?不如说与小弟听听,若是烦难之事,多个人也可帮金兄出谋划策。”

  金姓公子左顾右盼,方才叹息一声道:“哎,前日一早不知为何,我醒来竟莫名其妙躺在西郊一处山石之上,若是梦游也该记得前一晚之事,可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前一晚都发生了什么,仔细一琢磨,真是吓得我魂不附体,怕是被什么脏东西附了身啊……”

  候姓公子“哎呀”一声,忙劝道:“金兄不必多担心,小弟昨日已听闻此事,那东街李员外家的公子与那号称青州一霸的苏大侠都遇到这邪事了,不过到了今日那二人也都如常一般,未再发生什么诡异的事。”候姓公子顿了顿,环顾一周见四下无人,方才掩嘴低声说道:“不过昨日诗会,我听人说,有许多人撞了这邪,但是这么多人里只那沈家公子和邱家公子是鼻青脸肿回的府。说来也是报应,他二人这么多年就没做过好事,恐怕是有人伺机报复。金兄为人宽厚老实,定不会有此劫难的!这样吧,金兄若如此担忧,这几日便不要身染风尘了,不如就在风吟阁听听曲儿罢,我听说春沁姑娘近日又作了新曲,不如一睹为快。”

  金姓公子轻叹一声,嘴中说着“也好、也好”,便与那候姓公子一同进了风吟阁。

  云溪心知那些公子贵胄受了白懿箫“镜花水月”的蛊惑,遂不记得那晚攻袭张府之事,想到苍羽处理的谨慎,只是那沈邱二人受伤,应是后来被白狐狸暗算了,不过他二人作恶多端,也是罪有应得。云溪听罢倒也不再放在心上。

  云溪欲去张府放只巫蝶送信报平安,穿街走巷,待到行至张府已是亥时,整个张府都笼罩在一片冰雪中,方圆一里内的雪花似乎从未停歇,月光洒在雪白的地上直晃人眼,因巫咸国地处灵山之巅,虽常年积雪,只是气氛终究是寂寥肃穆,不及人间雪景,她时常向往书中读到过的“雪落人间”,期待看到雪压寒梅;孩子们红着张脸,肆意奔跑;市集上摆满窗花和大红灯笼,处处洋溢着除岁迎新的热闹。如此她便总是缠着大哥和逸辰要去人间看雪,可今次看到这雪景,心中却有难解的情怀在其中,反而有些伤感。

  看着这满地的银白,云溪扬手在胸前缓慢旋了一个优美的弧度,随即一只巫蝶飞出,肆意的围绕着云溪旋转飞舞,却不向前。

  云溪双眼望向张府大门,隐隐约约有些惆怅,那双明眸仿佛可以穿过厚厚的围墙看到里面的一切,她叹息一声,心中牵挂那人,朱唇轻启,缓缓唱道: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不遑启居,玁狁之故。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

  采薇采薇,薇亦刚止。曰归曰归,岁亦阳止。王事靡盬,不遑启处。忧心孔疚,我行不来!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仿佛不经意般,便轻轻唱出口,少女的声音仿若空谷幽兰,内里却有淡淡的不为人知的情愫。

  转身,离去。巫蝶慢慢向前飞去,颤动的翅膀,一下一下,仿佛是心跳声,最终也将消失于前路。

  一切顺利,云溪出门前暗想此番定是又要碰上那伙蓝衣人,若是走小路打斗起来反而麻烦,不如光明正大的走在主街上,却不想并未有埋伏,回到风吟阁已是后半夜,云溪一路上想到此番下界实在是惹来不少事端,白狐狸虽然人讨厌,却也重情重义,若不是将雪灵芝用在那黑衣男子身上,此时自己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将这宝贝借予白狐狸救其胞姐了,如今自己既然知道中间缘由,便不能袖手旁观见死不救,神农族的血肉修为虽不能起死回生,但总也能胜过一株雪灵芝,修为散了可以再练,人死了可是不能复生……

  云溪这般想着,最后决定还是要救一救那位洛昭小姐,她暗忖:只是不知她到底受了多重的伤,此事还需要探一探。至于白狐狸,看他的态度便是不愿让我献出修为,那也无妨,到时我便敷衍过去就是了。哎,此间事了,倒是想去平江看看逸辰如何了,也好和他学学这人间的人情世故……

  一入风吟阁云溪便打算着要去白狐狸东小园那一小汪温泉去泡上一泡,前几日虽是来了两次,却从不知那园子里还有处小温泉,直到白日里到那亭上吃茶用餐,才发觉西南角有一处氤氲水汽笼罩下的地热温泉,云溪暗想这风吟阁当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享受的玩意样样不少,待得后半夜,夜深人静之时,定要去好好解解乏。

  到得东小园,云溪见园中白狐狸的木屋已灯灭,想是已睡下了,好在那汪小泉离得远,小点声不至于把他吵醒。

  云溪蹑手蹑脚的走到小泉边,将脚上穿的白缎绣栀子花绣鞋脱下放在一旁,随后又将白罗袜轻轻剥下,提起裙摆便坐在温泉边一座大石上,一对如玉莹白的小脚慢慢伸入水中,待得适应了那温度,便在水中轻轻荡着。

  虽是初秋,夜晚却也寒凉,今岁人间的盛夏已比往年要凉一些,只怕是个冷冬,如今这刚入秋,天上刮来的阵阵清风就已带着些许冬的气息。

  云溪轻解罗衫,裹上一层白绸,将长发轻轻挽起,便潜下水去,下去的那一瞬,仿佛被什么击中一下便清醒了,但只是一瞬的清明,随即氤氲的水汽从肩传上脸,再缓缓遮盖住整个人,倒令人昏昏欲睡。巫咸国虽地处灵山,只是却地热欠乏,云溪从未泡过温泉,只从逸辰的书中读到过,逸辰从人间带来的书上写道:“沐日浴月泛灵液,微波细浪流踪峥。”云溪自觉自己亲身体验一番,着实比读着那些酸腐气息的诗词文章舒爽的多,不过逸辰曾说如今天界处处兰汤,云溪暗暗排揎:这些神君仙君,当真糜败。

  云溪轻撩泉水于肩上,不自觉便又唱起歌,水雾下的歌声配合着泉水注入池中的潺潺声,更显空灵。清凌原是想将云溪教导成一琴棋书画、文武双全的奇女子,却不成想巫咸帝姬更擅歌舞,清凌着重培养的几项只一琴艺可拿得出手,此事倒也怪不得云溪,谁叫她所拜师父乃是爱好琴乐的风雅之人,不过好在和逸辰神君学了几百年棋艺,不然带出去当真无法说这是位帝姬。

  静谧的夜晚,几声软弱无力的掌声,伴着一个婉然的声音道:“巫溪神君好歌喉。”

  云溪蓦地一惊,转身向身后看去,只见一红色身影弥漫在水汽中,定了定神问道:“是谁?”

  红衣身影缓缓走近,待到池边蹲坐下,眉目含笑看着云溪道:“小女子洛昭见过神君。”

  云溪从未见过如此清丽脱俗的女子,一袭红衣却如出水芙蓉般不染风尘,面上却有一丝挥之不去的苍白,如此婉丽的女子仿佛只有画中才可一见。不过——此人似是在哪见过,一种熟悉的感觉蔓延。云溪呆呆看了许久,洛昭也不气恼,只是微微笑着,待云溪回过神来,只蹦出一句话,“你和那白狐狸长得真像……”

  洛昭听罢,掩唇笑道:“神君说笑了,我与懿箫一母同胞,这副皮囊自是有相像之处。”

  “洛昭——呃。洛昭姐?可否让我穿上衣裳?”云溪回神,轻轻探问道。

  “是洛昭失礼了,被神君歌声所引至此处,却未作回避,神君请。”说罢便站起身来,一头长发未束,随其站起便垂至脚下,宛若九天玄女。

  洛昭缓缓走向水雾外,待到看不清,云溪便走出小泉,换上初来时的衣衫,将来时手上缠着的绸带解下,用其束起长发,便走出雾气。云溪看白日的小亭里有一抹红影,便信步走了过去。

  云溪走至亭前,洛昭手中正将手中紫砂壶倾斜,茶水倒入杯中,清香四溢,看到云溪已到,便宛然一笑道:“茶已备好,神君请坐。”

  云溪在茶桌一侧坐下,接过洛昭递来的茶碗,轻呡一口,仿佛自言自语道:“你们姐弟俩连沏杯茶的动作神态都一模一样……”

  洛昭听她说完,掩唇而笑:“神君莫要见怪,我与懿箫自幼失了父母,相依为命,懿箫从未离开过我身旁,自是有些相像。”洛昭抬手轻轻将脸颊上被风吹乱的散发捋到耳后,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小木屋上,眼中似有不舍,却知足幸福满溢。

  “我与大哥也是自幼相依为命,只是我和大哥没一处像,大哥总骂我不学无术,我听得早已耳朵生了茧子,如今可是放我出来了。以前啊,大哥对我要求特别多……”

  洛昭听云溪滔滔不绝的说着,也不打断,反而笑意愈深,云溪看到对面洛昭一言不发只是笑着,便停下来,却发觉洛昭还是一脸笑意,神色却寂寥,一直望向池子那边的小木屋,云溪想,原来她并未听自己絮叨,便关切问道:“洛昭姐,你是不是累了?”

  洛昭回过神来,歉然一笑,说道:“神君不必多礼,叫我洛昭就好,我听你讲这些,便回忆起从前的事,是洛昭失礼了。”

  “洛昭姐比我年长些,我本就应以前辈相待。”

  洛昭听后笑问道:“神君不嫌我与懿箫妖族身份?”

  云溪轻轻摇头,肃声述道:“妖族魔族尚分善恶,上古时期,兽族蚩尤大神与我神农并肩而战,不敌轩辕氏,我神农如今只余大哥与我,蚩尤大神更是被轩辕黄帝诛杀,暴尸九九八十一个日夜,兽族被封入魔界,终无翻身之日。如今人间道我神农亡国家破,兽族妖族更是人人得而诛之;若是站在神族的立场,如今的魔族——当日的兽族均是善类,便如那太阳,世人觉得光芒万丈,却有何人在意脚下黑影……我与洛昭姐一面投缘,虽与你那弟弟多有磕绊,我却知他亦不是坏人,我巫咸国避世已久,看这世间分分合合,心中向来明了这些道理,遂千万年来投奔我巫咸的妖兽魔怪不在少数。”

  洛昭听后,注视眼前少女许久,方才笑道:“今日听君一席话,心中豁然开朗,吾与君相逢恨晚。”

  “这些都是我巫咸国祖祖辈辈便知晓的道理,今日也只是从我口述处罢了,只是世人看不破这些。”云溪神色惋惜,看向洛昭,只觉她已显倦容,便道:“今日是我唐突了,此处温泉想是那狐狸为姐姐准备的,洛昭姐身体不好,此时已不早,不如去休息。”

  云溪想洛昭正在兴头,只怕会挽留,说完也不等她回答,便信步离去。

  洛昭默默看着云溪渐渐消失的身影,独自饮着杯中已凉的茶,自语道:“懿箫,你醒来定要怪我又耗费灵力施法,不过这次给你施了睡咒,阿姊只是想来看看是什么样的女人竟惹你这五万年头一次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