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飞飞前思后想了几个时辰，终于用木炭在门角小小地画了一个圈。画好之后，他忐忑不安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好几次想去擦掉，手刚抬起，又停住了。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浑浑噩噩过了一天，又过了一夜。次日，他的枕边又多出一张纸。

　　昨天是床头，今天是枕边，这次距离他的咽喉更近了。昨天疏于戒备，被人趁虚而入还说得过去，可是今天心有准备，还是毫无觉察。真可怕。

　　纸上说：“从今天起，你就是暗河杀手集团的一员。我们的要求很简单，只有两个。一、任务只许成功，失败者死。二、效忠组织，背叛者死。预付白银百两，请查收。”

　　熊飞飞被两个“死”字吓得心惊肉跳，有上了贼船的感觉。但事情已成定局，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桌上果然有一包银子，熊飞飞小心地藏好了。

　　过了几日，熊飞飞出门回来时，发现家门被人打开过。每次外出，他都会特别留意门下的灰尘，今天门下的灰尘和他出门前的痕迹不一样。熊飞飞全神戒备，小心翼翼溜到屋后，三两下翻上屋顶。他虽然不会轻功，好在身手敏捷，灵动如猴，也不是太吃亏。轻轻揭开一块瓦片，往下瞧去。

　　内室里坐着一个男人，二十五岁上下，没有看到兵器。

　　没看到，并不代表没有。

　　果然，“嗖”的一声，一把飞刀长了眼睛似的直向他飞来。

　　而那个男人根本没有动。

　　其飞刀之准，出招之快，大大出乎熊飞飞意外。所幸早有防备，侧头险险避过。只听屋里发话道：“我又不是女人，也不打算更衣沐浴，你在偷窥什么呢？”

　　熊飞飞只得下屋进门，脸上讪讪的，强道：“原来你不是女人呀，真没看出来。”

　　飞刀男不以为意，递给他一个信封，黑色的，和逍遥子的信封颜色一样。熊飞飞心中一紧，抽出信。信中格式也和逍遥子写的差不多。飞刀男道：“这是你的刺杀目标。”

　　原来他是暗河的人。

　　熊飞飞问：“你叫什么名字？”

　　飞刀男叹息一声：“杀手没有名字，只有代号。”

　　“那你的代号叫什么？”

　　“无遥。”

　　“那我的代号叫什么？”

　　“你想叫什么？”

　　“就叫我八号吧。”熊飞飞冷声道。静了一阵，熊飞飞坐到无遥对面：“给我介绍一下暗河。”

　　无遥端起架子，装模作样地道：“暗河是一张网。它是由一个又一个杀手组成的网。你的联络人是我，我的联络人是另一个人，那个人的联络人又另是一个人，一个连接一个，组成一个巨大的网络，覆盖天朝各地。网的顶部在哪里，没人知道。由谁总管，也没人知道。”

　　“那是谁接生意、下任务呢？”熊飞飞不明白。

　　“有专门的人负责，酬金也是这些人发放，这个你不用知道。接单之后，上一个联络下一个，一直传到执行杀手手上。”无遥只拣能说的说。

　　暗河杀手集团果真神秘。

　　熊飞飞又问：“你们招人是怎么招的？”

　　“分两种，一种是收纳身世空白的孤儿，从小培养。一种是聘用江湖上有杀手潜质的高手，就像你。”无遥见熊飞飞三两句话便要问到暗河的机密了，有些顾虑自己会说漏嘴，本来还想说什么，却已经站起身要走。

　　熊飞飞有意往下打探，无遥却只摆了摆手。临走前，无遥忽然冲熊飞飞一笑：“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

　　“什么事？”熊飞飞看他一脸坏笑，问道。

　　无遥冲他挤了挤眼：“你的睡相真难看。”

　　“两次来送信的人是你？”熊飞飞忙问。

　　无遥不答，径自去了。

　　熊飞飞坐下来，仔细研究刺杀对象的资料，感觉这就像一桩生意。就像卖菜，你给钱，我给货。但又和卖菜有点区别，菜值多少钱，卖家说了算，但一个人值多少钱，得买家说了算。

　　一条命值多少钱呢？熊飞飞看了看酬金，两千两。

　　富人会想，一条命才值两千两银子。

　　穷人会想，一条命竟值两千两银子。

　　这个动荡不安的年代，很多人一辈子也挣不了两千两。熊飞飞突发奇想，不知道自己的命值多少钱。

　　这次的刺杀目标是弯刀杨，本名杨柳。资料上特意强调了一句：“要特别留意他的刀，他的刀很古怪。”

　　弯刀杨所在的地方较远，熊飞飞决定雇车前往，他要养精蓄锐，让自己保持在最佳状态。另外也是隐藏行踪。

　　马车驶上一条偏僻的道路。时间过去一天了。熊飞飞一手持剑，靠在车厢里，没有完全躺下来，也没有完全睡着，他要保证自己可以随时刺出他的剑。一个以杀人为生的杀手，最清楚自己在什么状况下会容易被杀。自从无遥两次在自己睡着时来去自如后，他就养成了这个习惯。

　　在路上熊飞飞还在想，是谁要杀他呢？仇人？有可能，江湖上的打打杀杀无非一个“仇”字。也有可能是他的朋友，有时候朋友比敌人更可怕，也许白天还在和你喝酒，晚上就在谋划着怎么杀了你。

　　说到底，最可怕的是人心。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人心就是江湖。是刀光剑影，还是风平浪静，不过是一个念头的事。

　　熊飞飞看着手上的剑，叹了口气。到底是剑在杀人，还是我在杀人？

　　他甩了甩头，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生逢乱世，命如草芥，这个弱肉强食的世道，剑才是唯一的依靠。

　　剑朝哪个方向，命运就在哪个方向。

　　正是仲春，车外花红柳绿，草长莺飞，繁盛得不近人情，全然不知一场杀戮即将发生。

　　在这个春天里，究竟是花更红，还是血更红呢？熊飞飞看到血的次数要比看到花的次数多得多，他发现血的红色其实不只一种，每个人都不一样，有的人是鲜红，有的人是暗红，有的人是浅红，还有其他红色。

　　熊飞飞现在对花没兴趣，他只想看血。

　　所以，他没有看到花，只看到了血。

　　自己的血。

　　从左肋溅射而出。

　　如果他愿意去看一下花，只要拉开窗帘，就不仅可以看到花，还可以看到别的。

　　比如要杀他的蒙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