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陶在万分怨念中踏上了回家的公交车。司机大叔的车开得很稳当，可花陶浑身的肉却颤了一路。到站了，花陶腿脚虚软地走下车，一步一步向小区挪去。脑子里像卡带了似的，翻来覆去地想今天的“又一个相亲模式”，越想越懊恼——她怎么就答应了看电影呢？早知道还不如去广场上坐着呐。大不了招几个蚊子，大不了起几个疙瘩，总好过现在，三斤猪肉啊，就这么生生没有了。悔恨和痛惜像蛀虫一样啮咬着她的心，实在忍受不住这种肉体的煎熬了，花陶掏出手机，悲愤又委屈地给猪小妹发了个信息：“猪，我疼。”须臾，猪小妹的短信裹着浓浓的关心飞过来了：“怎么了猪？生病了？”“不是。”“那为什么疼？”“我肉疼。”“？？？”“你知道吗猪，我今天居然吃了一支和路雪！”“哟！别人请你吃的？”“不是。”“啊？你涨工资了？”“没有。”“哎？你别告诉我是你自己买的啊。”“没错，我吃了一支，却买了两支！”“天哪！死丫头，你不是买彩票中大奖了吧？”“中个屁！”……“花花你个猪头！大姨妈来啦？怎么喜怒无常的？拜托你一次把话说完行不？你知不知道这样一问一答的很浪费钱啊！你这是在谋杀咱俩的生命！”“抱歉啊猪，我情绪太激动了。你知道不？我今天又相亲了，对方是个电力男，有钱，可惜是个挣6000花5000的主儿。因为他先请我看电影了，礼尚往来，我只有请他吃雪糕了。两支和路雪啊，我的肉都快颤死了。”“哟嗬！还是个月光王子啊，但是算了吧，他的风格跟你这铁公鸡完全不搭调嘛！不过，你这个猪脑子就不能转一下么？他请你看电影是他自己乐意，他也没逼着你非要回请他吃雪糕吧？你干吗思想觉悟那么高？非得回情人家？相亲感觉不合适，大家挥挥手，潇洒地‘白白’就是了。好，我知道，你又要说‘不喜欢欠人家人情’了，可是，如果以后相亲不合适的话，难道你每次都要回请人家么？如果那样，亲爱的猪头，我现在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用不了多久，你就会破产了。”“所以，经过慎重的考虑，我已经决定了，以后如果再相亲的话，就选广场啊、公园啊、街角啊这些地方，经济又环保！”……“猪头，我已经无法和你沟通了，再说下去恐怕我要被你弄得气血攻心、走火入魔了，你好自为之吧，本姑娘闭关去也，没事别骚扰我啊！”花陶忿忿地盯着手机——这个猪小妹，居然敢这样蔑视她的存在，侮辱她的智商？伤心啊伤心。花陶的伤心只维持到星期五，在接到苹果脸的电话后就戛然而止。苹果脸是花陶的大学同学，秀气玲珑的一女孩，只因为长了一张圆圆的脸庞，笑起来像个香甜可口的红富士苹果，就被花陶赠予了这个称呼。在学校时俩人也算是臭味相投的“泡”友了，曾经同泡图书馆，曾经同泡小影院，也曾经同泡服装街。毕业后苹果脸挥一挥衣袖，毅然决然地回了家乡，没想到事隔几年后“胡汉三”又回来了。电话里苹果脸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响亮开朗：“哈哈，花花，想我没？这个周末有空吗？陪我去一趟医院。咱们可得好好聊聊了，几年了没见了啊这都！”笑得正开心的花陶吓了一跳：“去医院？你生病啦？”“不是，就是有点不舒服，想去妇科检查一下身体。”“检查一下啊……哎？去妇科？你！苹果，你！”“你什么呀？我说，你瞎想什么呢我是觉得大姨妈不太规律，想检查看看。”“这样啊，你说清楚嘛，好好的吓了我一跳……”“啧啧，你这脑子！毕业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这么爱胡思乱想啊？”“嘿嘿，我这叫保持旺盛的思维能力。”“恩，看来你保持的挺好的，思维能力还是和大一时的脑水平一样啊。哈哈！”……咳，苹果脸的舌头看来保持的也挺好，还是一样柔韧伶俐。星期六，可能是因为昨天刚下完雨，天气有点阴冷，灰暗的天空中低垂着黑压压的乌云，低气压很轻易使人的情绪也变得低落。可花陶丝毫没受影响，仍旧心情愉快地站在医院的站台上等着苹果脸。站了没有几分钟，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花花，你还真是一点没变啊。”花陶惊喜地转身，苹果脸同学满脸笑容地站在她身后，花陶咧开的嘴一下子就合不上了——这，这，这是苹果脸吗？变化也太大了吧？直直的长发变成了刀削的短发，白白的皮肤变成了杏仁色，连个头居然都好像变高了一截，黑色夹克、蓝色牛仔裤和黑色旅游鞋……啧啧，忽略性别的话，整个就是一阳光帅气的型男！天知道，这可是花陶一直憧憬的造型啊。回想大学期间，她做梦都想让自己成为这副中性美人的模样。可叹，毕业几年了，造型却是“涛声依旧”。当初比她要女人味很多的苹果脸是怎么做到的呢？看着花陶呆滞的表情，苹果脸笑嘻嘻地一下子揽住花陶的肩膀：“走，姐们，先陪我看医生，完了去吃饭，今天可得好好聊聊，几年没见了啊。”花陶在愣怔之中被苹果脸一路“挟持”着进了医院，待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椅子上，而苹果脸正神情严肃地听着医生讲解情况。片刻，苹果脸道谢站起来向门口走去。花陶也赶紧站起来跟着她：“怎么样？没事吧？医生怎么说？”苹果脸很轻松地扬扬手里的单据：“医生说没什么毛病，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得去验个血。走吧。”“验血啊……恩，这样确实比较保险。”花陶赞同地点点头，抬脚跟在苹果脸身后，猛然间，脚步僵住——这家医院，好像是万老师待的那家吧？验血，好像要去验血科吧？轮岗，好像是三个月吧？大概是花陶的脸色过于难看，走在前面步履匆匆的苹果脸终于发现了不对劲：“花花，你怎么了？不舒服吗？”看着苹果脸关心的眼神，花陶猛然回过神来：“啊？我没事，没事，走，陪你验血去……”无精打采地跟在苹果脸后面，一层层地向三楼的验血科爬去，抬头瞅瞅，那不算高的台阶就像一座巍峨大山，看得花陶喘不过气来，两条腿像灌了铅，步履沉重，心中那两个冬眠许久的小人终于又张牙舞爪、活蹦乱跳地蹿出来了。——哎？你还真跟着去呀？碰见那两个人的话多尴尬啊。——切！有什么好尴尬的？买卖不成仁义在！人家情侣分手了还“再见亦是朋友”呢。——啧啧，你怎么忒幼稚啊？再见亦是“朋友”？你见过几个？是“最熟悉的陌生人”还差不多！——好，我幼稚。既然人家情侣分手也无非就是“最熟悉的陌生人”，那你这相亲失败的顶多也就算个“脸熟的陌生人”吧？——你懂什么？事情根本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记得那个硕士男么？那家伙难缠的很，还短信骚扰了很久呢。——记得，不是把他冷处理了吗？不接电话不回信，那小子不是早就放弃了吗？——话是这么说，碰见总会有点尴尬的吧？还有那个验血男，你忘了？他不是还短信问皮肤过敏的情况怎么样了吗？——记得。其实那小子挺有心的啊。——有心个屁！问完之后就说由他们医院编著的正在发售的某某保健书多好多好，居然还恬着脸向咱们“强力”推荐……——呃，这样一说，两个都是挺那啥……不过那怎么办？难道碰见他们就绕道走？太小家子气了吧？再说，咱又没做对不起他们的事！干嘛整的好像咱做贼心虚一样！——说的也是，让我想想……得！身正不怕影子斜！咱还就跟着苹果脸去验血了，大大方方，磊落坦荡！再说，这不都快一年了么，轮岗还不知把他们轮到哪儿去了。能不能碰见还得两说呢。——没错，就是碰见了又怎样？说不定他们都不记得谁是谁了呢。大家就真是“脸熟的陌生人”啦。——说的好！就这么办！——向着验血科，前进！一脚踏进验血科的大门，花陶快速扫描一周——宽敞的验血大厅；几排供人休息的长椅；柜台里面是几位忙碌的白大褂，性别皆为女；柜台外面是排队的病号，男女混杂。很好，没看见任何一个“脸熟的陌生人”。花陶长出了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松下来。苹果脸把验血单交上去，和花陶肩并肩地坐在供人休息的长椅上。花陶的眼睛四下环顾——啧啧，这医院的效益真不错啊，连个验血厅都搞得这么气派！忽然觉得肩膀一沉，扭头一看，苹果脸的大脑袋已经枕在花陶的左肩上了。花陶好笑地说：“怎么啦，你昨晚没睡好？”苹果脸的声音有点低迷：“恩，昨晚加班了，今天估计可能要验血，早上就没喝水也没吃饭，我现在很饿啊……”花陶吃吃地笑起来。这个苹果脸，上大学那会时有一个赫赫有名的外号——“david-king”，意指“大胃王”是也，她曾经创下过女生一顿饭吃了四碗米的纪录，至今未被打破，当时一起聚餐的男生看得目瞪口呆，末了语重心长地对她说：“你看着挺淑女啊，怎么吃饭这么飙悍！哎，你以后和人约会可不能这么个吃法啊，这根本就是女版大力水手嘛，会把对方吓跑的。”苹果脸当时从碗里抬起头来，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切，连饭都不能让我吃饱的男人，还是男人么？我根本就不予考虑！”花陶笑够了，低低地问：“饿的没精神了吧？等验血后，我请你吃好吃的去。”肩膀上的重量一下子消失了，苹果脸的大脑袋抬起来：“真的？小花花，我现在的功力可是又增强了哦。”“哈哈，是吗？我不怕。要不，中午去吃自助餐？让我看看你的功力增强了多少。”“好啊，别吓着你，姐姐先给你打个预防针。”两人正说说笑笑呢，苹果脸的名字被喊到了，起来坐到柜台前，花陶也不放心地站到她旁边。鲜红的血液缓缓流进了粗粗的大管子，花陶看的都有点头晕了，低头瞅瞅苹果脸的面色，有点发青，嘴唇也有点发抖了，花陶赶紧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哎呀你别看了，再看就晕了。”苹果脸于是把头埋在花陶怀里，一动不动地任由白大褂抽血。血很快抽好了，白大褂麻利地把针管拔出来，神情怪异地瞅了一眼拥在一起的两个人：“好了，抽完了，去那边等结果吧。”花陶拍拍苹果脸的后脑勺：“好了，起来去椅子上等着吧。”“哦。”苹果脸的面色不太好，花陶有点担心：“你没事吧？脸色很差啊。”苹果脸摇摇头：“没事。只是又饿又累，我睡一会啊，你一会帮我拿化验单。”“好，我知道，你睡吧。”苹果脸闭着眼，枕着花陶的左肩睡着了。花陶百无聊赖地东瞅西看，这时，柜台后面的验血内室里走出一个人，手拿着一沓化验单，喊了一溜名字，众人纷纷围上去领自己的化验单。花陶只看了那人一眼，就愣住了。“熟悉的陌生人”……这世界还真是小啊。验血男看起来一点变化都没有，还是那么瘦，还是那么白，还是戴着那副黑框眼镜……哦，她好像忘记了，他一直都在验血科工作，根本不存在轮岗的问题。眯着眼盯着验血男，花陶正想得入神，冷不丁众人散去了，验血男两手插进口袋里，正想转身进去，转到她这个方向的时候，脚步停住了。视线相交。片刻，花陶若无其事地移开眼。认出来了吗？不管他！花陶在心里说：要沉住气，没什么，这有什么呢？哈，就是，不过就相亲失败的人碰巧遇见了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忽然觉得椅子坐得不太舒服了。苹果脸的化验单怎么还没出来呢？真慢啊。动动屁股，调了个感觉舒服点的位置，花陶用眼睛的余光瞄去，看见验血男站在柜台后和白大褂之一说着什么，过了几分钟后他进去内室了。花陶松了一口气，可好景不常，她刚放松没有几分钟，验血男又出来了，和白大褂之一喃喃地低语了几句，又到柜台上翻翻验血单，然后貌似抬头向长椅这边瞅了一眼，花陶只觉得如坐针毡，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舒坦的地方。怪不得樱木花道总爱说：“用目光杀死你！”其实，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啊。验血男翻完单子后没进去，居然就站在了内室门口，像是等待什么的样子。花陶还没寻思出他想干什么，一阵脚步声从门外匆匆传来，花陶好奇地抬起头，又一个“熟悉的陌生人”撞进了她的视线——兵马俑的脸，还有，烈焰红唇。啊？啊！啊……花陶告诉自己要镇定，要以不变应万变：他们漠视，她就漠视；他们打招呼，她就打招呼。没什么的，一定要放轻松。自我催眠初见成效，花陶刚想抬头坦然迎接他们的目光，忽然左肩膀上感觉一轻，苹果脸已经睡醒了，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懒腰，接着就做了在大学里做过无数次的举动，右手勾住花陶的肩膀，伸出左手，捏捏花陶的左脸颊，笑嘻嘻地说：“睡得真香啊。亲爱的花花，这么多年了，我到现在才发现，你的肩膀枕起来还真是舒服啊。”这举动本来也没什么，可现在环境不对、人物不对、气场不对，花陶只觉得“喀吧”一声，大脑又华丽丽地当机鸟，当机前最后看见的，是硕士男和验血男那两张表情怪异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