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豹拦住了白度。
他的身形和他的拳一样快,只不过闪了闪身,便到了白度的前面。
他道:“不要走”。
白度冷冷看着他,眼中已有了鄙夷的目光:“闪开”。
猎豹道:“你知道这女孩决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白度痛苦地抖动了一下,他点头:“是。死亡确是一种不幸,但有些人活着,其实比死亡还要悲哀”。
猎豹道:“但我知道这女孩决不该死”。
白度道:“我也知道傅云河决不该死”。
猎豹爽朗地笑了:“那么,就让不该死的人都好好活着,这女孩,还有傅云河”。
他不待白度说话,接着道:“其实我是不可能要你去杀傅云河的”。
白度瞪大了眼睛,他有些疑惑。
猎豹指了指马车,道:“它会告诉你一切”。
马车精致而华贵。
猎豹打开了车门,白度看见了一个女孩。
无论怎么说,这都是一个清纯可爱的女孩。
她的年纪只有十六七岁,却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两道细且修长的蛾眉下,一双明亮而单纯的黑眼睛,犹如一块最纯的玉。
这块玉决没有经过任何人的触摸。
所以,她不染一丝红尘中的污秽。
她又像高空轻盈缥缈的云,高高地点缀着蓝天。她离下面的世界那般遥远,那般让人不可触及。
女孩静静地看着白度,没有惊诧,只有那么淡淡的一点无助。无助,来自这样一个清纯的女孩,更能让人震动。
白度惊奇于这马车中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女孩,他也不明白这女孩和杀不杀傅云河有什么联系。
这时,那女孩开口说话了,声音如春天的黄莺。
“我姓傅,叫傅红云”。
猎豹补充道:“她是傅云河最小的孙女”。
残月浮出了云层,又将清辉泼洒下来。
这点点月华虽不能驱散秋夜的凄清,至少,它给这世界带来了一点点光亮,一点点希望。
秋夜漫长,再漫长的秋夜也有尽头。
白度已用不着再问什么,这女孩的身份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没有问傅红云怎么会在这里,猎豹也没有说,傅红云更没有表白什么。刚才她在车里听见了外面说的一切,她知道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救治雨枫。
猎豹已经抱着雨枫坐到了车中。
白度和傅红云站在车外守候。
猎豹只对他们说了一句话:“两个时辰内,决不能有任何事情打搅我,否则,你们见到的,便会是两个死人”。
白度一句话也没有说,他只是拔出了他的剑。
他相信这两个时辰内,绝不可能有人打搅猎豹,除非他的剑折,人亡。
傅红云出神地盯着车内的两个人。
猎豹忽然把车门关上了。
傅红云回过头来看白度,看他孤独而笔挺地握着他的剑,在风中。
她忽然道:“天凉了”。
天凉了,秋天的夜晚。她看见了白度身上那袭单薄的黑衫,黑衫下削瘦的身躯。
白度没有动,但这句话已让他感到了那么一点温暖。
傅红云道:“我知道你就是浪子白度”。
白度道:“白度并不是个让人羡慕的名字”。
傅红云的眼中有了一点光芒:“我羡慕。一个人,一把剑,独自在天地间漂泊,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尽情享受外面的风,外面的云,外面的天空和阳光,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去草原,去沙漠,去雪山,去所有世外桃源。这样的生活,对我简直就是一场最美的梦”。
白度忍不住叹息,他不得不叹息。
“你知道梦为什么会那么美好,因为它只能是梦,不是现实。你不可能深入到梦的背后”。
傅红云摇头,她不明白。
她确实不明白。她的年龄,她自小生活的环境,决定了她无论如何也不会知道一个浪子的生活。
浪子的孤独,浪子的凄楚。
白度忽然道:“我想知道你为什么离开白云城,怎么到了这里,怎么又和猎豹呆在一起。还有。”他顿了顿,“你两个时辰前,还和金鹏镖局的人在一起。现在金鹏镖局的人都变成了什么样子”。
他这时已认出了这辆车。
刚才在路上他力战罗江等三人时,见过这辆车。
傅红云侧过身去,她年轻的脸上,现出和她年龄极不相称的忧郁来。
她道:“白云城是美丽的,真的像天上的白云。我还知道它在别人的眼中是怎样的崇高。但是,它再好,我在里面整整生活了十七年”。
仅这一句话,白度便明白了她离开白云城的原因。
她是那么年轻,充满了活力。她已经不满足那有限的地方,而渴望去接触更为宽广的世界。
这说明她已长大,但还没有完全长大。
否则,她的眼底为什么会有那么淡淡的一点无助?
她一定是偷下白云城,这其中她都经历了些什么?
“我从没有离开过白云城,一次也没有,所以我也不认得路,但我碰见了辛四郎,他说可以送我去我要去的地方”。
白度皱眉:“辛四郎”。
他知道辛四郎,江湖中不知道辛四郎的人绝对是白痴。
辛四郎是江湖人,也是商人,确切地说是当铺的老板。
天下的当铺有很多,但他的当铺恐怕天下再找不出第二家。他的当铺只当一样东西。
脑袋。
但并不是所有人的脑袋都能当,也不是顾客来当自己的脑袋,否则,他的生意不是撑破了门,便是门可罗雀。
顾客可以去当铺当别人的脑袋,去之前必须带上一份资料。
资料必须绝对属实。
当铺接到资料后,有专门人手负责调查,一切无误后,便会有人去将这人的脑袋搞来。
搞人的脑袋并不容易,但当铺能做到。
这些脑袋的主人绝对是该死的人。
如果资料有误,那么,掉脑袋的就会是提供资料的人。
实际上,辛四郎的当铺已成了江湖中的法庭,没有任何黑道上的人愿意和它沾上关系。
但幸好不是所有人都能去当脑袋的。
当铺的生意也并不是太好,因为当铺规定,一年只接十二次生意,也就是一年只能当十二个人的脑袋。
今年当铺已接下了十桩生意,已死了十个人。
江湖中已少了十个作恶多端,但又武艺高强的魔头。
还有两个人的脑袋会是谁的呢?
傅红云接着道:“辛四郎答应帮助我,所以我坐上了金鹏镖局的车,再后来,便看见了猎豹。
猎豹打开车门时,我看见罗江和寿中正,还有一个白白胖胖的人都已倒在了地上,但我知道,他们都还没有死”。
白度仍然在想着辛四郎,想着他的当铺。
江湖中管他的当铺叫做“脑袋当铺”。
白度这时才侧过身,仔细看面前的女孩。
清冷的月辉照在她的身上,女孩恬静而动人。十七岁,她还那么年轻,年轻得让她对生活充满了憧憬和勇气。可是,她的眼中又有那么一点淡淡的无助和忧郁。是不是她发现外面的世界并不如梦中的美好,还是她已后悔离开白云城?
白度道:“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你要去哪里”?
傅红云低下了头,两片红霞悄悄涌上她的脸颊,但她立刻又坚定地抬起头,眼中也有了坚定的目光。
“我要去蜀中”。
“四川蜀中。”白度喃喃道。
“四川蜀中的唐门。”傅红云接着道。
傅红云说她从没有下过白云城,但她却要去唐家,唐不是普通的唐,四川蜀中江湖四大世家之首的唐门。
辛四郎在江湖中的声望很好,可他却把傅红云交给了罗江与寿中正,她是否没有正确认清这两个人?
傅红云究竟为什么要去唐家?
夜愈浓。
忽然响起脚步声,又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