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豹背着滕讯疾驰如风。

　　树影、房舍迅速向后掠去。街上偶有行人，他们的眼睛只一花，猎豹已从他们身边蹿过。

　　猎豹已将自己的功力发挥到了极限。

　　滕讯不能死，决不能死。

　　当猎豹和辛四郎跳下洞口，见到暗室中的那一幕，他什么话也没有说，背起滕讯，拼命地往回疾驰。

　　梅林隐士还在慕容府。

　　他是神医，他能治好滕讯的伤。

　　秋风掠过街道，慕容府门前的两只红灯笼不住地摇晃。

　　江伊人双手抱膝坐在门洞里。

　　慕容秋水曾派人请她进去，她不进去，她要在这里等她的滕讯。

　　滕讯和白度、猎豹同去，她是放心的。

　　她的心中，又有隐隐的不安。

　　夜清爽，残月如钩。

　　她仰起脸，看天空稀稀落落的星辰。

　　群星默然，她的心也默然。一颗流星忽地从天空滑过，她的心猛然紧缩。

　　然后，她看见了长街尽头驰来的人影。

　　她看见了猎豹，看见了滕讯。

　　她看见了滕讯满身的血。

　　她的心沉到了最底层，世界在这一刻冰冷，如黑色的长冬。她不说话，也不动，只是眼中有了恐惧。

　　她甚至不敢上前看一眼滕讯。

　　她理解滕讯，所以，她并没有阻止滕讯去救雁儿，但她的心，却将滕讯的心抱得太紧。

　　她不敢替滕讯祈祷。

　　她怕祈祷时的无助会更让自己心惧。

　　她只能一次次地对自己说：不会出事的，不会出事的。滕讯的功力那么高，有谁能击败他？

　　现在，她看见了浴血的滕讯。

　　她不敢上前，她不敢面对滕讯。

　　起风了，灯笼忽然就熄灭了一只，光线更暗。

　　她看见猎豹的眼中有了歉意。

　　她听见猎豹轻轻地说：“快去找梅林隐士”！

　　她不退反进，疾冲到滕讯身旁。

　　滕讯没有死，既然需要找梅林隐士，那么他就还没有死！江伊人的泪涌出，她抱紧滕讯，再也不愿松开。

　　猎豹看了看他们，黯然上前，重重地一拳击在朱红色大门上。

　　这一拳，硬生生在门上捣出了一个拳形的洞。

　　四海厅。滕讯躺在家人搬来的软榻上。

　　梅林隐士已将他的胸骨固定，伤处止血，他的左臂，必须要切去。

　　琵琶骨尽碎，血杀又一刀砍上，伤口已血肉模糊。

　　梅林隐士叹息。

　　他的江湖人物谱上，青刀浪子从此要改作独臂浪子了。

　　滕讯已昏迷，这是因为梅林隐士的麻药，梅林隐士从自己的药囊中取出一只药盒，里面有七柄不同的银刀。

　　他要用这银刀将滕讯的左臂切去。

　　江伊人和猎豹在他的身侧。

　　除了梅林隐士出来时，他们用祈求的眼光看着他，剩下的时间，他们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滕讯。

　　除了滕讯，他们再看不到别的东西。

　　看不到坐在一张椅子上的慕容秋水。

　　实际上当慕容秋水出现，他们就没有看他一眼。

　　此刻，慕容秋水的神情，安静极了，也冷漠极了，他在看雨枫，目光那么锐利，以致雨枫都低下了头。

　　雨枫坐在另一边的椅子上，低头沉思。

　　她的脸上有着莫名的复杂表情。

　　她是否在担心白度？她是否在猜测猎豹滕讯回来了，白度为什么没有回来？她是否在不安猎豹回来后，一句话都还没有讲？

　　梅林隐士的手平稳有力。

　　江伊人痛心地闭上了眼睛，猎豹的心也在这一刻剧烈地颤动，而滕讯动也不动，他的脸上，还有着那么多的欣慰。

　　他的眼睛紧闭，当他再次睁开眼，是否能接受这个现实？

　　他的左臂在银刀轻划下，脱离了身体。

　　四海厅的门重重地被撞开。

　　门外出现了白度、辛四郎、雁儿。他们进门的刹那，恰好梅林隐士将滕讯左臂切下。

　　白度痛哼一声，长剑一摆，直冲梅林隐士。

　　他的心智已模糊，他的心中只有滕讯那神明般的身姿，只有滕讯坦荡宇霄的正气。

　　他看见有人拿刀划下滕讯的手臂。

　　他纵是拼了性命也要将那人杀了。

　　梅林隐士飞快地取药止血。

　　白度的身子已到，猎豹蓦地一拳，击在白度脸颊上，这一拳，立刻让白度的身子倒飞出去。

　　白度的神智已清，从地上站起，他的眼中充满了悲痛。他看见了猎豹清澈忧郁的眼睛，他的人渐渐安静。

　　雨枫扶住了他，他抱住雨枫，抱得很紧。

　　他的心中是否已有了什么不安？否则，为什么他抱紧雨枫的身体在瑟瑟发抖？

　　在这么多的人面前，他紧紧地抱着雨枫。

　　慕容秋水只淡淡地看了看他，又转回了目光。

　　梅林隐士回身，疲倦地道：“好了”。

　　所有人都围到了滕讯的边上，江伊人、猎豹、白度、雨枫、雁儿、辛四郎，除了慕容秋水。

　　梅林隐士道：“滕讯的命虽可保住，但他至少两年不能在江湖中走动”。

　　滕讯躺在软榻上，双眼紧闭，神情坦然。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他的身上，依然是浴血的衣衫，他的左臂，已放进一只血盆中。

　　这就是那样悲壮的江湖中的孤独浪子。

　　这就是一诺千金气存宇浩的真英雄！

　　所有人的眼中，都有着深深的悲痛。

　　蓦然，白度回身，鹰剑出鞘，他拎着出鞘的剑，走向慕容秋水。他的身上，充满了浓浓杀气。

　　谁也没见过白度身上有过这么浓的杀气。

　　白度的剑指向慕容秋水，坚定地道：“拔剑”！

　　猎豹立即走过去和白度并肩站立。他那双比别人几乎大一倍的拳头已握紧，握得骨节都已发白。

　　雨枫惊得呆了，她挡在了白度的身前。

　　“白度，你，为什么？”她道。

　　白度的眼中有矛盾的抉择，他冷冷道：“你走开”。

　　雨枫不走：“你要杀我哥哥，我不走”。

　　白度痛哼：“他不是你的哥哥”！

　　雨枫惊道：“他不是”？

　　白度道：“你可见过天底下有劫持妹妹，劫持弟弟钟爱的人这样的哥哥”？

　　雨枫惊呆了，眼中充满了不相信。

　　她转过身，她用祈怜的目光盯着慕容秋水，希望他说声“不”或者是摇头。

　　慕容秋水平静极了，他早已料到会出现这种场面和情况。

　　他点头：“是我”。

　　雨枫一下子哭出声来，她让到了一边。

　　她知道自己已不可能阻止这件事，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一边是哥哥，一边是爱人，天底下还有比这更残酷的选择吗？

　　雁儿挽住了她，只说了一句话：

　　“该发生的，总会发生。苍天让一切都有了定数”。

　　雨枫抬起头，品味这句话。

　　然后，她扑倒在雁儿身上，泪水无声地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