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楚 第十五章 劫雷
作者:江湖百晓猪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小公子耳朵根都红透了。

  他又偷偷往巫瑶那边投去一眼,见巫瑶眼睛发怔,看不出什么情绪,心里又是七上八下的,不觉眼神一黯,道:“我身子弱,不愿拖累巫姑娘。”

  真是个傻小子!

  摇光摇摇头,道:“巫姑娘的师侄说,巫姑娘与你几世情缘,苦心孤诣地为你续命……我想,她当不会在意这些吧?”

  “啪”的一声,请帖被重重地合上了。这个响声太过突兀,把摇光给吓了一跳。

  巫瑶捏着请帖,手指因用力而发白,目光落在虚空处:“我命犯天煞,孤星无鸾,倘若强行嫁娶,将会招致灭顶之灾。”

  摇光愣了下,嘿嘿道:“巫姑娘真会说笑。”

  小公子也是一怔,低声附和:“是呀,巫姑娘真会说笑。”

  巫瑶却是嘴角微微扬起,言语带笑道:“我从不说笑。”

  小公子眼眶一红,手不自觉地收紧,被手心的碎瓷所伤,鲜血顺着指缝汩汩流了下来。

  真是……一团糟啊。摇光不禁摇摇头,扯了扯兄长的袖子:“走啦走啦,这么尴尬的场合,亏你们也待得下去。”天璇还没说什么,却见开阳乖乖地跟了上去。摇光不由眼睛一瞪:“我们兄妹俩谈事,你跟来做什么!”

  开阳张开五指,无辜地眨了眨眼。

  摇光瞬时反应了过来,掩面叹息,扔给他一袋银钱,拉着兄长就走。

  命犯天煞,孤星无鸾?

  摇光星君对此嗤之以鼻!

  巫瑶此人,有胆悖天改命,会没胆子嫁人?可是,他们二人既然彼此倾心,为何都不愿捅破这层窗户纸?

  摇光百思不得其解。她私下偷偷问兄长,兄长赏了她一个爆栗子。“与其操心不相干的人,不如多费神想想如何从巫瑶处套话吧!”

  “兄长,你也太不知好歹了,我这也是为了你着想。”摇光悻悻地揉了揉红红的额头。

  天璇嗤笑,拿眼角睨她一眼:“这与我何干?”

  摇光不可置信地瞪圆了杏眼:“哥,前几日你和巫姑娘还这般那般,怎么一眨眼就不认帐了?”

  “……”天璇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倒,脸色黑如头顶的乌云。

  “唉,巫姑娘左右逢源,我还不是担心兄长被玩弄了感情!”摇光摇头晃脑地说道,话音刚落,兄长的佩剑无雏就迎面击来,她早有防备,踩上自己的佩剑嗖的一下蹿出数里,远远望着兄长的怒容,猖狂地大笑几声,嗞溜一下御剑飞往文府。

  正得意间,头顶一个炸雷响起,该不是兄长恼羞成怒召了天雷来灭口的吧!一抬头,还真看到一道紫色闪电划破苍穹,气势汹汹地朝她劈来。她脸色发白,赶紧结了一个结界护住周身,心里把那小心眼的兄长骂了百八十遍,只怕自己低微的法力无法招架……咦?划偏了?

  天不亡我也!

  她拍了拍砰砰乱跳的心脏。那一道闪电聚集了无穷的威力,虽然只蹭了一下结界边缘,仍震慑得她足下的有邪剑嗡嗡作响。

  正舒了口气,忍不住想御剑折身跟兄长得意一下,紧接着,第二道闪电又劈了下来。

  有完没完啊!

  摇光似有所感,赶紧往回折了折,却见那道闪电划过她身侧,劈向了远处,依稀是文府的方向。紧接着,第三道、第四道闪电接二连三地劈了下来。

  这是……

  劫雷!

  看来文小公子的那位二叔,终于迎来了天劫。

  这鬼劫雷,还叫人怎么御剑?摇光暗道一声糟糕,抖落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驱着有邪剑落下,生怕被无辜殃及了。百无聊赖之际,她便数起了雷电。

  五、六、七……十九、二十、二十一……

  嗯?二十一道?

  摇光等了片刻,第二十二道天劫迟迟没有降下来。

  她若有所思地望着文府的方向,那里仙缘稀薄,人情冷淡,已非当年的西岭文氏。

  又候了半柱香的时间,乌云散尽,天空放晴。

  看来,那位文氏没能渡过此劫。多年苦修,付诸一空。

  可惜、可惜啊!

  天劫之险,渡者羽化登仙,不成者身陨。当年,她的父亲也是在天劫中丧生的。

  摇光摇了摇头,慢慢踱向文府,走到门口,听得天上一阵鸟鸣,毕方驮着巫瑶和小公子及时赶回了。

  小公子跳下来,问门童:“二叔如何了?”

  门童耷拉着头,精神不济。显然,众人都看到了那二十一道闪电。

  小公子脸色发白:“可能保全性命?”

  门童忽然灵光一现,立即充满期待地看向小公子背后的巫瑶。

  小公子跟着回头,恍然大悟,又见巫瑶淡淡地挪开视线,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心头一涩,自责自己贪得无厌,巫姑娘为了他,也不知折了多少寿元和善缘,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叫她为难呢?

  “有老祖宗在,二叔不会有事的。”小公子复又转过脸往向府邸后的西岭山脉,自言自语道。

  “上来。”巫瑶拍了拍身下的毕方鸟,示意小公子上去。小公子依言爬上鸟背,毕方鸟哗啦一声张开翅膀,飞向西岭山深处。

  摇光赶紧御剑跟上,行不到瞬息,随之在一处悬崖边停下。

  小公子翻身而下,凝神想了想,只怕别人也和门童的想法一样,便郑重地道:“巫姑娘想必乏了,不如回房歇息吧。”

  巫瑶岂非不明白他的意思,她只笑了笑,跟着跳下鸟背,拍了拍毕方鸟的脑袋:“去玩吧。”毕方长鸣一声,乐滋滋地扎进了深山之中。

  “二叔与仙道无缘,这是天意,巫姑娘不便插手。”小公子犹疑着道。

  巫瑶跟对待毕方鸟似的拍了拍他的脑袋,一脸宠溺:“晓得。”

  小公子脸上微红,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巫瑶笑了笑,跟他并肩而走。二人竟当紧随其后的摇光不存在似的,摇光冷不丁又被这一双恩爱的背影秀了一脸血,心头郁闷得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

  转过一个石堆,眼前的视野开阔了起来。说是开阔,只因那地上被砸出了一众大小不一的坑,凌乱焦黑,显然是为雷所劈。其后一处半拉的石壁,也被雷劈得惨不忍睹,石壁内有二人盘腿而坐,均灰头土脸,毛发焦黑。

  后头的老人鹤发童颜,正为面前之人疗伤,纵使到了这样狼狈的地步,仍隐隐流露出些许仙风道骨。而前面嘴角带血的是个中年人,模样甚惨,整个人像是被人从火里捞出来的一样,衣衫也被劈成了一条一条的,体无完肤。

  小公子放轻脚步,不敢走得太近,远远施了一礼。

  二人一仙均是大气也不敢出,眼也不眨地盯着。忽然身后一阵嘈杂,诸位皱眉回头,见一众侍卫争吵着正往这边走来。

  鹤发老人也察觉到了异常,中止疗伤的法术,望向侍卫们。

  “荒唐!二叔生死未卜,你等来此吵闹相争,成何体统!”小公子赶紧上去拦住,低声呵斥。

  侍卫们你推我我推你,最后推出了一个年长些的,壮着胆子上前一步,行礼道:“小人不敢!只因那赵姑娘突然发狂,非要见文公,并呈上此物,小人见此物与本府传家宝玉形似,斗胆请教老祖宗。”

  身后一个侍卫哆哆嗦嗦地呈上一物。

  小公子接了,见那鹤发老人已起身向这边望来,便上前恭敬地递了过去。

  这是块半环形的玉,有内外双重半环,环面饰扭丝状纹饰,两环间或有三处相连,隔着细长的透孔,均开着圆形小孔。最特别的是,它一侧有一个悬浮的古怪纹饰,并未与环相接,触碰却纹丝不动,仿佛是用了什么法术将其固定了一样。这是古时流传下来的玉佩,十分罕见,本为圆形,中心为悬空却稳固的由篆体变形而成的“文”形纹饰,被一分为二,到了这一代,分别传给小公子的父亲和二叔。

  鹤发老人把玩着这半块玉,听侍卫们说明了前因后果。

  小公子问:“老祖宗,这位赵姑娘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有我文家的宝玉?”

  老祖宗面露疑惑:“赵姑娘?”

  小公子见他当真不认得,登时大骇,暗自嘀咕道:“不会真是我爹跟人定的娃娃亲吧!爹也真是的,活着没为我做过什么,倒是招了个大麻烦……”

  那位全身焦黑的中年人突然睁眼,吃力地问道:“她……姓什么?”

  “赵。”小公子凑近,乖乖回答,手腕忽然被狠狠地抓住了,“二叔?”

  文公死死地抓住他的胳膊,神色古怪地喃喃:“赵……赵……”他眼睛倏地一亮,嘶声喊道,“是她,她回来了!”

  “也罢,天意!”老祖宗何其睿慧,立即明白了前因后果,叹了口气,挥了挥手,“去请赵姑娘移步此处。”

  侍卫们应声退下。

  文公闻言狠狠吸了口气,似是体力不支,合上眼养神,小公子趁机把胳膊抽了回来,二叔被劫雷劈得晕了头了,下手没个轻重,疼得他龇牙咧嘴。

  只听一声:“文前辈。”摇光循声望去惊得两眼发直,巫瑶竟然行了个规矩的剑修礼!她没看错吧,一个巫女,竟然用的是剑修的礼节!

  老祖宗目光一转,像是这才注意到她,面上露出一丝笑意:“巫姑娘,别来无恙?”

  巫瑶上前道:“托前辈洪福,甚好。”

  “你们认识呀?!”摇光不由震惊失声。巫瑶认得文叔很正常,毕竟丑媳妇嘛,哪有不见公婆的,咳咳……不正常的是,文叔居然好颜好色地跟她打招呼……她分明记得在数千年前,楚巫口碑极差,蜀人对巫人避之不及的呀!

  老祖宗含笑点头,目光转到摇光身上:“这位是……”

  “文叔!你不记得我啦?”摇光走过去,解下身上佩剑,“我这剑还是你送的呢。”

  老祖宗轻轻抚过此剑,此剑像认得他一样,剑身兴奋地颤栗着。他不由大喜:“有邪!”

  摇光嘿嘿直笑:“文叔只认得剑,不认得人呀。”

  “你是……穆二丫头?”老祖宗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转念一想,恍然道,“我推算近日将有故人来访,不想却是你这丫头!怎么不在天庭好好做神仙?是偷偷下凡玩的?”

  摇光叫道:“才不是!我有公职在身的。”

  老祖宗站起身,伸长了脖子往她身后望,问道:“你兄长可有来?”

  摇光以袖遮面,泫然欲泣:“文叔好过分,只认得有邪剑,只惦记着兄长,却不记得我穆二。”

  老祖宗揉揉额头:“胡闹,你几时学会抹眼泪了?”

  “兄长在市集玩儿,待会就会来看您老啦。”摇光见骗不过他,索性放下袖子,果然是假哭,笑得一脸促狭。

  “悦儿还是老样子,做了神仙还这般贪玩。”老祖宗眼里笑意更深,但那笑声突然就戛然而止。他蓦然惊醒,脸色铁青,目光如炬般望向巫瑶。

  巫瑶足以称得上是无动于衷。她垂下眼,表情淡淡的,嘴角甚至噙着一抹笑,乍一看是得体的微笑,倏尔又变作了凉薄的嘲笑,让人看不出究竟是喜是怒。

  一瞬之间,老祖宗的心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