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楚 第二十二章 双玉
作者:江湖百晓猪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她这话极为不祥,堂下几人神态不一。

  小公子长长松了一口气。就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巫姑娘终于能正常说话了。咦?刚刚他说巫姑娘是什么嘴来着?小公子困扰地想了一下,没想起来,索性把它抛在脑后了。

  文墨却是脸色大变,道:“不劳老前辈开金口批字……”她正待上前理论,却被夫君赵珏轻轻拉住了。

  赵珏温声道:“过犹不及,巫姑娘所言不无道理。夫人何必动怒?”文墨强行为他出头,不想面上被驳,一时脸上有说不出的尴尬,连连做了几个深呼吸,径自抽回手去,在椅子上坐下。

  赵珏无奈地摇摇头,道:“内子失礼了。巫姑娘可是会子平之术?”

  不待巫瑶回话,小公子已抢先道:“小弟数次病危,都是她救活的。巫姑娘可知天命,得人心。在堪舆、子平、占卜、医术、蛊术等等方面皆有大成!”

  “珏代内弟,多谢巫姑娘相救之恩!”赵珏躬身深深施了一礼。

  “好了好了,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客套。”老祖宗走下高堂,问道,“巫姑娘说瑾瑜之字不妥,可有佳语相改?”

  “不可!”文墨皱眉,“夫君乃官家赐字,若随意改了,只怕天子之怒,就是巫老前辈也担当不起。”

  巫瑶摇了摇头:“改字不改命,于事无补。既为天子所赐,更动不得了。”她望向赵珏,“官家赐瑾瑜二字,可有深意?”

  “听家父说,珏生来口含双玉,幼而能言,是以官家赐字‘瑾瑜’,应双玉之说。”

  巫瑶眼睛刷地一亮:“双玉?是何双玉?”

  兴许因她话语反常地过于急切,赵珏稍有迟疑。正想回答,忽闻夫人文墨开口道:“可有其它破解之法?”

  文墨从小见巫瑶出入文府,见识过她的本事,气愤之后冷静下来,细细一琢磨,自然明白她不会随意说出这般话,终究还是担心胜过了不悦,开了这口。

  巫瑶缓缓地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赵珏笑道:“若真是天命,也难可违也。夫人不必介怀。”

  他安抚地拍了拍夫人的手背,谁料文墨却冷冷地掉过脸去,胸口起伏不定。

  巫瑶早已看出这文墨是在气恼赵珏,并非针对自己,也便不多说什么。

  赵珏见状,微微叹了一口气,向老祖宗道:“珏本为夫人而来,行至半路,方才听说二叔仙逝。因来时匆忙,只备了薄礼吊唁。”

  他扬声道:“来人!”

  立即有随从搬来几只大箱子,其中放满了礼金、纸钱、香烛之流。

  老祖宗微微点头:“瑾瑜有心了。”吩咐下人将箱子收下。

  赵珏又转向巫瑶,略一迟疑,拱手道:“巫姑娘医术高明,可否为我瞧一病人?”

  这话一出,文墨的脸立即拉了下来,嘴里仍然笑着问:“不知又是哪位病人,劳烦右槽侍郎亲自说道?”

  赵珏犹若不觉她怒气,十分温和地道:“此人为我在泸州偶遇。孙姑娘身染奇病……”

  文墨做了个打断他的手势,笑问:“孙姑娘,嗯?”

  赵珏略一迟疑,点点头。

  文墨几乎是从唇齿间蹦出一句话来。“这么说,如果不是这位孙姑娘,你根本就不会来西岭,是不是?”

  明明方才已经说得很明白,赵珏是在来西岭文府的路上捡到了病重的孙姑娘,她却又来胡搅蛮缠,赵珏实在无奈得很,发出了一声清浅的叹息:“夫人何出此言?”

  “先是李姑娘,然后是张姑娘、柳姑娘、唐姑娘,再是孙姑娘……她们是右槽侍郎什么人,用得着你如此上心?”文墨脸上再也挂不住笑,尖声质问道。

  文墨这一声尖利刺耳,将小公子吓得大气不敢出。小公子自小就怕这个长姐,看着随和,发起脾气来简直要地动山摇。他偷偷看巫瑶,见她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突然间他就没那么紧张了,重重给了自己脑袋一下。是啊,他成年了,可以当家做主了,还怕姐姐做什么啊!

  小公子壮了壮胆子,咳了一声,上前劝和:“长姐……”

  文墨一拍桌子,喝道:“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小公子顿时忘了刚才的壮志,喉咙动了动,把话咽了回去,两只乌黑的大眼睛冲姐夫瞟去,十分可怜。

  赵珏又叹息道:“夫人——”

  文墨重重哼了一声。

  “不得胡闹!”老祖宗见文墨神色有所缓和,及时开了口,“瑾瑜既已官拜右槽侍郎,心怀天下是应当的。墨儿,你作为夫人,一言一行皆上达天听,岂可意气用事,以儿女情长轻易断言生事?”

  文墨嘴一扁,恨恨地把头扭到一边。

  忽听巫瑶问道:“可是管常平、免役、保甲、农田水利、义仓坊场及河渡的户部右侍郎?”

  赵珏颔首称是。

  古来以左为尊,右侍郎位列左侍郎后,而当今天子却令户部右槽侍郎总理吏部事务,更特准右侍郎直达奏裁,恩宠无限。

  “赵大人很得宠呐。”

  巫瑶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句,小公子听出她语气微妙,不由瞥了她一眼,却见她眸中寒光流转,深不可测,像是隐藏了无数不可告人的秘密。

  小公子一愣,只觉巫姑娘变得有些奇怪,不太像他所熟知的那位巫姑娘。

  忽然,巫瑶霍然起身,向老祖宗一拱手,“赵大人亲自开口,只怕那位孙姑娘病得不轻。人命关天,容巫瑶暂别。”

  老祖宗脸色缓和下来,挥了挥手,含笑道:“去吧。”

  “请赵大人带路。”

  西岭山陡峭严寒,孙姑娘身患重病,自然是不适合上山的,是以,赵珏将她安置在了山脚下的村舍中,请了一名胆大的村妇悉心照料。

  赵珏本想在下山途中细细说一遍孙姑娘的病情,但巫瑶没什么耐心等轿夫一步一步地走下山,唤了一声“毕方”,远处天际飘来一朵彩云,转瞬之间着了地,却是一只翅羽斑斓的鹤鸟。

  赵珏一眼瞟去,只见它白喙上顶着一只眼,不似寻常的鹤鸟,待要细看,那毕方鸟已驮了巫瑶往山下飞去。

  等赵珏的官轿抵达西岭村时,巫姑娘和她的单眼鹤已在村外等候多时了,不远处的草地上一片焦黑,还噼里啪啦地往外冒着火星,空气中迷茫着一股焦臭的味道。

  巫瑶眼睛循着他的视线一转,挥了挥袖子,反手一弹背上的黑剑,一股清气朝着那火星袭去,倏忽之间化成青面獠牙的兽形,啊呜一口将火星吞噬掉,吓得没见过世面的轿夫们俯身跪拜,口中连呼:“大仙显灵,大仙显灵!”

  兽形气团冲着巫瑶得意地摆了摆尾巴,便飘然散去。

  赵珏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幕,若不是还能看见那一地焦黑和闻到焦臭之味,他当真以为自己眼花了。

  “剑气而已。”巫瑶神色自若,微微一笑,摸了摸罪魁祸首脖子下的羽毛。罪魁祸首昂首挺胸,用仅有的一只眼睛冷冷地盯着赵珏,毫无愧疚之感不说,反而隐隐流露出一种睥睨天下的骄傲。

  被它一盯,赵珏终于回过神来,恭敬地行了一礼,“巫姑娘果真神通广大!”

  巫瑶略一点头,道:“进村吧。”

  赵珏命哆哆嗦嗦的轿夫们在村外等候,带上两个随从,这便领着巫瑶往村里走去。身后脚步略微凌乱,他余光一瞥,那只古怪的鹤也一蹦一蹦的,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竟似通人性一般。

  西岭村位于西岭山东的山脚下,村中有一条细细的河流穿过,村民们靠着山水过活,沿河垦了几亩地耕种,巫瑶等人一路走过,目之所及,绿油油的稻苗迎风而动,挥舞着细细的躯干向他们招手。

  有几个年迈的村民立在农舍门口,见到他们,热情地迎过来打招呼:“赵大人,可吃过朝饭了?要不来寒舍再用一些?”

  赵珏含笑道:“不劳烦老人家了,我请了高人来为孙姑娘瞧病。”

  村民们立即道:“如此!看病紧要,小老儿不再多留了。唉,那孙姑娘可真是遭罪哟……”说着连连摇头,一脸惋惜和同情。

  赵珏拱手告辞,引着巫瑶来到一处两进的农舍前停下。似乎是外头的动静吵到了里边的人,吱呀一声,院门被人从里拉开了。

  “赵大人!”开门的是个梳着大鬓方额的村妇,手里头绞着一块面巾,急步迎了出来。

  赵珏问道:“李婶,孙姑娘如何了?”

  “孙姑娘她……唉!”

  “李婶别急,我请了一位高人过来……”

  李婶望了一圈,目光绕过两位随从,落在巫瑶和她的毕方鸟身上,显然极为迟疑。过了一会,她一拍手,爽朗一笑:“哎哟,瞧我这脑子!大人和姑娘快快进屋坐!”

  四人一鸟跟着进了院子,随意地打量着院中的摆设。李婶正要引他们进堂屋说话,却见那位黑衣姑娘猛一侧目,闷不吭声地往里屋一头扎去。

  “唉,姑娘!使不得,使不得呀!”李婶把手里的面巾一扔,正要追上去,却被一只鹤鸟挡住了。她看了看那只挡路的鹤,惊讶地发现它只有一只眼睛和一只脚!

  “毕方——”毕方鸟桀桀怪叫一声,白色的喙微微张开,露出里头一团红红的东西,竟跟火焰似的冒着热气。李婶身子一软跌在地上,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想哭喊救命,那只古怪的鹤却扔下她,一蹦一蹦地跟着扎进了里屋。

  “赵大人,这、这是什么怪物?”她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声音抖得厉害。

  赵珏轻叹一声,上前扶起她,安抚道:“此为巫姑娘的坐骑,模样有些古怪,惊扰李婶了。”

  “巫姑娘?”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好像看到李婶脸上有什么一闪而过,快得让他没能捕捉到。他顿了顿,细看李婶仍是一副热情淳朴的样子,便觉自己多心了,略一点头,目光落到了里屋厚重的门帘上。

  里边什么动静也没有。

  这一等就足足等了一个时辰,一人一鸟进了里屋,有如石沉大海,一点声响都没发出。

  进去这么久,怎么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赵珏觉得不对劲,浑身绷紧,将门帘一掀,正好迎上毕方的那只独眼。他一愣,稍稍往后退了一下,见毕方直愣愣的僵立着没有动作,这才壮着胆子,视线越过毕方往里头望去。这一望,叫温柔多情的信王公子差点失态地跳起来!

  屋里挂着帘子,没有点灯。随着帘子一角被掀起,一束阳光探入黑黢黢的屋内,又被毕方矗立在门口的身形挡回了大半,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阴影。

  借着微弱的光,隐约可见巫瑶倒在塌下,双目紧闭,嘴唇发白,跟死去了一样。

  而孙姑娘……

  那位弱柳扶风的孙姑娘,不知什么时候从床榻上起了身,手执一柄通体漆黑的剑,正从巫瑶胸口□□。

  黑剑上覆盖了一层血色,隐隐反着红光,几滴血自剑尖滑落,掉在地上。地上早就浸满了殷红的血水,那血水从巫瑶身下源源不断地外涌,顺着轻微的坡度,缓缓流到了他的脚下,只一瞬就染红了他那双雪白的马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