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江山 第七章殷勤为舟淦
作者:夜月之眸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几里方圆的战场死人死马着实不少,但干活的男女老少人人卖力。男人们挖坑将战死的各部士兵分敌我双方抬到挖好的坑边,在陈部士兵监视下,脱掉盔甲,保留死人衣服不动,如果有财物也一一取出,至于有品级的明军军官,则另外放置。

  妇女儿童老人取出自己先前的锅碗瓢盆加上陈雨借来的炊具,挖了一长溜二百多行军灶,好几百妇女忙碌地洗剥着死马死骡子,锅里熬着粘稠的二米粥(注1),那个陈千户说了,粥熬好每人立刻给一大碗,干一个时辰后,等肉煮好,一个人再给半斤。

  瞧着往锅里倒的米,天老爷呀,这是要做多稠的粥?至于肉,那好些年没吃了。

  发粥时险些出事情,尽管陈雨命令每一个锅灶前排一队,但依然纷乱无比,开始打粥时,一些队伍居然有青壮开始哄抢。

  王二喜张鼎带着外营地自己亲厚的一伙人跑过去时候,却发现那个年轻的千户已经制止了哄抢的人,原野上,火把下多了数十个死人。

  洪英礼这个时候才真正感觉到了陈雨的手腕,最快的处死了闹事者,避免这数万人混乱起来不可收拾,真是厉害。

  王二喜张鼎有些慌乱,心想这下糟了,自己没完成这个将军的交待。等二人磕磕巴巴地施礼请罪时候,陈雨脸色很难看,当然他不是怪这二人,而是后怕,这几万人夜里炸营,可就彻底打破了他的下一步计划。

  火光里,夜色中,端着破烂食具的流民们极其安静,一些打到粥的也吓的不敢吃,嘴里咽着口水,眼神在粥碗与军士们身上来回打转。

  陈雨想了想,喊过好几个大嗓门的部下,吩咐他们一起呐喊自己的话:“活着才有希望,但绝不能为自己活着而毁灭别人希望,从现在起,谁不按规矩来,一是处死,二是驱逐。”

  这几句话反复喊了好几次,人群里有见识的老人开始议论着将军果然宅心仁厚,为了妇孺不吃亏,这规矩好着哩。

  打饭再次开始,陈雨盯着跟前王二喜和张鼎看了一会,道:“数万人也怪不得你们,你们先去吃饭吧。”

  思量了一会,陈雨将自己属下分出二百四十人一人管一百人,留下一百人看顾受伤的六十二人,这一次战斗他损失了九十一个陌刀兵,刀盾游骑三百多,可以说是损兵过半,尽管陌刀与铁甲已经找回来,但要在流民里找出人补充短期内绝无可能。

  王二喜看着自己两个孩子随着队伍慢慢向粥锅移动,心里觉得很暖和,他一点都没感觉陈雨的毒辣,相反认为最快处死那些痞子是为了更多老弱活下去的必须手段。

  看着自己的孩子打了粥唏哩呼噜地不顾烫嘴就喝,他心里再次想起刚才那个青年大人的话:活着才有希望,但绝不能为自己活着而毁灭别人希望。

  张鼎端了一碗粥去找母亲,不料母亲告诉他,大人为了妇女们有力气干活,已经让做饭的先用开水冲泡了炒面吃,母亲告诉他,那些炒面很好吃,都是军爷们随身带的粮食。

  张鼎慢慢地吃着粥,他不是不饿,而是竭力在想这伙官军有什么企图,自从知道因粮秣问题高部清洗流民老弱妇孺时,他就时常发怔。

  “想什么呢?”王二喜坐在他面前问。

  张鼎下意识地说:“你说这伙人图什么?给咱们这么稠的粥喝,我娘说军爷把自己干粮都拿出来给他们先吃。”

  “除了命,你还有什么?”王二喜自嘲地一笑道:“如大宝二宝每天能有这两碗稠粥,卖命又如何?”

  张鼎茫然地点头,想着娘适才吃饱了面色好多了,他猛地吸溜开渐凉的稠粥。

  月光下,火堆旁,每一队里带头的陌刀兵放下吓人的刀,掀起面甲,招呼自己队伍里一百人围坐在一起,家长里短地聊着,慢慢地,别的人也开始说话,粥很稠,于是慢慢地人群里有了孩子久违的笑声。

  九月初二辰时初,朝阳慵懒的将光撒在群山间,却无法彻底穿过山林间的晨雾,逐渐从黑暗当中显露的山林披上了一层看上去如梦幻般的薄纱。

  距朱阳关数里之外山林当中,一柄厚重的砍刀劈开挡在前面的繁茂灌木,一个身影随后便冒了出来,抹了一把头上汗水,认真警惕地在周围瞅了一会,左手朝后做了个手势,片刻间,后面四个人一个接一个钻出来。

  “先在这里歇歇。”身形矮小消瘦的侦查旗小旗夜狸先是打了个手势,让众人停下脚步,目光在这片不大的林间空地四周扫过,迅速发出命令。

  找了一棵看上去最高的老树,夜狸手脚并用,如灵活的猿猴般攀了上去,半盏茶后就已到达树顶端,树梢上,初晨的阳光没了雾气遮掩,数里外朱阳关前蚂蚁一样的人群让他吃惊。

  夜狸带着一小旗人在洛南蓝田一带已经近半月了。

  为了隐蔽行踪,他们没少受罪,已是深秋季节,山林里虽依旧草木繁盛,但一早一晚的寒冷让他们吃尽了苦头。

  所幸终于得到了最重要的军情,三天前,他们发现了大部民军开始进入洛南境内,大吃一惊的夜狸派了五个人回竹林关送信,自己带着四个人一直远远地在山林里缀着看这些人动向。

  望着远处在晨曦中旌旗招展的朱阳关,夜狸总算明白了这大部流寇意向,显然是要打败朱阳关尤世威部,取得入豫西的通道,他甚至看清了张扬的张献忠老回回部大旗。

  夜狸从树上利落的滑下来,朝早等在树下的属下道:“取舆图,标示流寇行军路线。”

  低声应诺声里,一个中年人小声问“夜兄弟,你说咱们这一次回去,千户会不会给咱们升职?”中年汉子嘴里说着,手上却很快地从胸口牛皮袋里取出一份油纸包着的舆图,另一个青年属下迅速下蹲在他前面,展开的舆图就铺在他背上,中年人从口袋里取出木炭,开始标示起来。

  夜狸一边回忆着一边说话,同时盯着他划过的图线,看有没有错,侦察旗的兵都是跟着学了好几月识字,他始终记着大人上课时候说的一句话,你们就是军队的千里眼,顺风耳,没有你们,我们就是聋子瞎子。

  数股浓烟径直冲向天空,显然是朱阳关燃起了狼烟,夜狸压低声音道:“流寇要去豫西,尤总兵的兵马危险。”

  他再一次爬上树巅,手搭凉棚看着北方,只见关墙上明军旗帜已经散乱,而无数的流寇正蚂蚁一样沿着长梯子往关墙上爬,不停地有人落下开,但更多的人爬上去。

  渭河南岸,闯字大旗下,高迎祥眉头就没舒展过,身边传来一个亲兵压抑的哽咽声,高迎祥转头看了一眼那年轻的带着泪的脸,眼眶红了,心里更是疼的厉害,这些安塞米脂子弟本是满腔热血跟着他要打下一个穷人的好年景,可如今又一次打败了。

  高迎祥在心里诅咒了一句,这几年人马越来越多,骑兵什么也不少为什么就是总看不到希望啊。昨天的战斗自己也没有错啊,怎么就败了呢?这些年的光景真好像做梦一样。不断地大战,不断地跑路,几乎没停过。

  多少跟随在闯字大旗下的安塞米脂子弟战死了啊,他这个年青的护卫就在这次战斗失去了哥哥。

  “闯王,咱们,你总说打完了仗,日子就好过了,仗什么时候打完?什么时候能打完啊?”亲兵絮絮叨叨地问他,也许是自言自语:“你说我爹娘还好吧?要不你放我回去找找,说不定还可以找到?”

  从过河后,这些话高迎祥已经听了一路,看着亲将与别的亲兵神色也越来越难过,高迎祥挥手给了青年亲兵一巴掌,不远处的亲兵以及各个头目瞅了几眼,都转开了目光,看向那个书生打扮的人和高一功。

  “自从咱们起事以来,这些年里死了多少人?就你死了哥哥,难道你身后的这些人没有亲人死在官府官军手里?咱们起事,就是为了推翻这个不让穷人活着的天下,为了种地没人欺负。”高迎祥眼中还是流露出些怜悯,瞅着好些这一仗死了亲人的人一路难过,他心里怎能不感慨。

  “刘先生,以你的意见咱们下一步该如何着手?”高迎祥扭脸看着那个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

  “咱们虽败,但老营还在,况中军塘马骑兵还有五六成,举事以来闯王遇到过更险之时乎,汉高祖连败于霸王,但垓下一战奠定汉家江山,闯王,你如因挫败伤神,则士卒何如?”书生语气热切地道。

  高迎祥沉思着,忽然笑了笑,对于这个自己强迫来担任军师,实际上主要书写他的军令文告之类的书生这番话感到欣慰。说起来,这一年多来,还真是帮他出了不少可用的主意,这番话显然也给了亲兵头目们很大的安慰。大伙脸上明显神色转好,那个年轻亲兵也不再絮叨。

  高一功道:“就是,想来自古打江山哪有容易的,咱们损失虽然大点,但明军也不好受,估计几月都无法追击,咱们有的是时间恢复。”

  高迎祥欣喜地点头道:“你说的在理,咱们还活着,对不,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就有机会,这些年咱们打败过多少次,但还不是烧了他大明祖坟?”亲兵亲将一转念,好多人笑了起来。

  注1:二米粥就是两种粮食煮的粥,此处应是大米和糜子两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