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时有清风拂过。浩瀚液空星罗棋布,其中两颗异常明亮的星在群星的簇拥下脱引而出,似是在极力展现着今日的特别与美好。
在这朗朗的星空之下,七夕节的晚间一片热闹繁荣之象,街市到处都是张灯结彩,灯火通明。就连通往县城外的护城河上也都排满了徐徐而动的花灯,整个古明县色彩纷纭,宛如白昼。
在一个路旁的花灯小摊处。
“韵儿,好多漂亮的花灯啊,看的我都眼花缭乱了,不知道如何选择了。”一位俏美的男子正皱着秀气的眉头,手上不停的翻看着各色各样的花灯,一副难以抉择的样子,声音软糯清脆。
站在他旁边的韵儿同样也在目不接暇的挑选着花灯,“公子,就算再难选择,这许愿灯最多也只能放一个的!”
“唔。。。。”朱夕拿着两个自认为还算漂亮的花灯犹豫了半响,忽而装转过身,将花灯托到一直含笑注视着她的女人面前,粲笑道“逍姐姐,这两个哪个好看?”目光闪耀,一副期待的神色。
云逍看着他刚准备开口,蓦然间前方不远处响起了一阵呜呜然的箫声,曲调悠扬婉转,细听之下,略带忧伤。
朱夕满脸疑惑侧头望去,只见一位头发斑白的瘦弱老人端坐在靠河的路边,手上拿着一支挂着墨绿流苏的白玉箫,正横放在嘴边吹奏,身影单薄落寂。
偶有路过的人好奇的瞟一眼然后走开,有些还停驻脚步围在老人身边,细心聆听。
“唉!三十年了,我在这摆摊都快近三十年了。每年七夕,那位老妪都会来这里吹萧卖萧。说来也奇怪,她幷不像别的商贩那样吆喝叫卖,也从来不和别人多说一句话,就是拿着个萧吹奏,而且还专吹奏些听起来令人悲鸣的曲子。你说在这么个喜庆的节日吹奏这种曲子有谁还会去买?”小摊老板听见箫声,见朱夕等人一副好奇不已的盯着那边望,不由感叹絮叨道。
“大婶,你说那位老太是卖萧的?”朱夕不由诧异道。
“是啊,而且不只是卖萧,听说要是有谁能用萧为她的一首词作一支词曲,并且这支词曲还要令她满意的话,就将她手上的那只白玉箫送给作词之人。看那只白玉箫通透莹白,绝对是个价值不菲的东西。只不过三十年了,还没有一人吹奏的曲子合她的意,唉!。”说到最后老板不由连连叹息,有种无以言表的感觉。
毕竟自己在这儿摆摊也摆了近三十年,看着一个从三十岁正值青年的俊俏女子慢慢蜕变成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又从没见过身边有过夫郎孩子,平时又沉默寡言,只是一个劲的吹着忧伤的曲子,沉静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以后要是突然间去了,靠谁来安置后事。唉!作为摊铺邻里,多少都会为她感到揪心和惋惜。
“那大婶您可知那位老太是何人?为何她总是在七夕这天出来卖萧,还吹奏如此忧伤的曲子”朱夕眨着好奇的大眼问道。
小摊老板摇了摇头,一边整理着被客人翻乱的花灯一边道“谁知道呢?从我在这儿摆摊起,那位老妪就已经在那儿了。平时又沉默寡言,从不和我们这些摊铺邻里打招呼。就连过去寻买萧的人,她都是简言两语,从不多言。”
“那位老太难道没有家人吗?”旁边的韵儿不知何停下了挑选的动作,不由插话道。
“这个老妇也不甚清楚,不过这三十年来,老妇从未见过她身边有过其他人。”话音刚落,就有一位前来挑买花灯的客人,小摊老板忙热情的迎上去招待,徒留朱夕一行人长吁短叹。
朱夕望着那位老人半响,随后放下手中的花灯,来到云逍面前,拉着她的衣袖道“逍姐姐,我们过去看看好不好?”语气恳切,眼神期盼。
云逍瞥了一眼小摊上的花灯扬眉道“你不买花灯了?”
“花灯等下再买嘛!”语气略带点撒娇的意味。
云逍将视线扫向前方吹着玉箫的老人,嘴角却勾起一抹莫测的笑容。卖萧?不尽然吧?随后转向朱夕道“既然想去看,那就去吧。”
小人儿顿时喜笑颜开,闪着漂亮的杏眸道“谢谢逍姐姐。”
见云逍朱夕离开的背影,韵儿拿着手上的花灯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犹豫了半响,刚准备放下就去追朱夕的,恰巧见小摊老板谈完生意准备往自己这边过来。韵儿忙缩回拿着花灯的手,对着老板不好意的讪讪一笑道“那个。。。呵呵!老板,这个花灯我要了。”
开玩笑,自己和公子在这儿挑选了半天,还得老板热情相待,不买一个有点太不近人情了。再说自己本就要买的,现在买一个也不吃亏。
“好嘞,我现在就为公子打包好。”老板热情洋溢道。
韵儿提着花灯准备将花灯交给身后当义务搬运工的云书,可刚一转身,就见云书满手大包小袋,有的甚至拿不下都堆放在胸前抱着了。
看着云书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眼神再明显不过,韵儿讪讪地缩回手,心虚不已的模样道“呃。。。那个。。这花灯还是我自己提着好了。”说完一溜烟便跑远了。
云书无语的摇了摇头,瞄了眼胸前的东西,也跟上了她们的步伐。
悠扬缥缈的箫声仍然继续着。和路过摩肩接踵嘈杂鼎沸的行人相比,老人身边静心聆听的人却聊寥寥无几,配上这忧伤的曲调,更显得寂寥落寞。
朱夕缓步走近老人,才看清老人苍老的面孔,额间飘落下几缕斑白头发,眉宇间尽显落寞和冷清。尽管老人已是年过六旬的垂暮之人,但从眉宇间的气质仍隐隐可见当年的风华绝代。
老人身下铺垫了块旧布,身旁放着很多用翠竹做得木萧。显然这是老人用来卖的普通萧。而老人手上拿的却是一支不知名为何种的白玉雕刻成的玉箫,不说这白玉价值如何,就是这雕工也绝非一般雕刻大师能有的技能。
当然这些细节性的东西,朱夕是不懂的,他现在所在意的是摆放在老人面前的这首无题之词。
据说只要为这首词作一支词曲,并为老人所接受,便会将她手上正在吹奏的白玉箫送给作词之人。很多钻研词曲创作多年的乐者纷纷都曾一试过,却都未曾让老人动容半分。
朱夕专注的看着那张白纸黑字的无题之词,老人心无旁骛的吹奏着令人泫然欲泣的乐曲幽幽流淌进他心间。他仿佛能听见老人内心的悲悯与孤寂,霎时有种潸然泪下的感觉。
本来一直盯着老人手上白玉箫,一脸若有所思的云逍,回过头来瞧见朱夕的异样神情。不由将手轻抚上他的肩低声道“怎么了”
朱夕侧过头瞟了她一眼,摇了摇头,又转过去瞅着那首词道“没事。”神色没有以往的欢腾,似是还带着一股哀色。
见状,云逍将视线瞟向眼前的这张白纸黑字上。半响眉头微拧,这首词里面处处都充满了悲泣,空寂和绝望之意,依词的意境来看应该是一位凄美的男子所作。不期然间,心中一闪而过某支没有词的曲。
云逍整理好思绪,侧首看着朱夕道“很在意这首词?”
闻言朱夕摇了摇头,默然了片刻道“不知道为何看到这首词,想起了小时候爹亲曾经给我讲过一个叫蓝怜兮的美丽坚强男子。每次提到这位男子时,我都能感觉到爹亲的悲凉和哀伤。不过。。。,据说这位美丽的男子已经不再了。”说到后面朱夕不由露出一个牵强的笑意。
此时,面无焦距的望向远处的少年并未注意到,在他提到那个男子的芳名时,云逍那一瞬间的浑身颤动,眼底更是暗潮涌动,一片凜色,深不见底。
这是云逍第一次露表心绪,可惜小人儿并没有瞧见。仍是继续道“据说我的名字由来也是原由这位美丽男子之名而起的。我爹亲说这位怜兮叔叔太可怜了,希望我能作为他的延续代替他快乐的活着,所以才给我起名为夕,以他之尾名而续。”
或许是哀伤旋律的相伴,朱夕眼中不知何时已一片泪雾朦胧。当他转过身凝视着云逍时,蓦然一滴清泪悄然从脸颊滑落。许是因为他眼中的迷蒙之色,眼前的视线一片模糊,并未注意到云逍异样神色。
当他看清眼前的女人容颜时,女人早已恢复正常神色。看着少年脸上的一滴清泪滑落至嘴角,手无意识的伸了过去,刚触碰到那张俏美粉嫩的脸,柔软滑腻之感,让指腹不知觉中如对待易碎的瓷娃娃般缓缓的擦过那滴清泪。
待云逍回过神来时,见自己的手指不停的在那张粉桃的樱唇上轻轻摩挲着,而小人儿却神情恍惚。
抚摸着他美丽的脸庞,眼底是从未见过的柔软之色,还带有莫名的情愫,凝视着少年道。
“可想为这首词作一支曲?”
少年先是一愣,后又摇摇头道“可我不会作曲?”
“你只需说想与不想?”
细凝着云逍认真温柔的眼神,小人儿又是一阵茫然,无意识的点了点头,呆呆的‘恩’了声。
云逍扬唇一笑,随即放开朱夕的脸颊,举步至老人身边礼貌拱手道“这位老太,在下云逍,可否让在下一试,为这无题之词作曲”
老太并未有任何动作,仍是继续心无旁骛的吹奏着,云逍也不急恼,仍是不紧不慢等待老人的回应。
过了片刻,一曲终了,老人停下吹奏,睁开布满皱纹的双眼。清冷毫无波澜的眼神直视向云逍。
打量了片刻,便放下手中玉箫,拿起身旁的一支普通竹萧递给云逍,从始至终都未曾有任何只言片语。
云逍也不在意,接过竹萧,步履轻盈到人烟稀少的护城河边岸。背对着河站立。她双手架起挂有红色流苏的竹萧,轻放于唇边,夜风骤起,流苏飘扬,鬓发乱舞。
蓦然间独特曲调的箫声悠悠荡起,旋律凄美婉转,引人至悲。
一瞬间,路过的行人骤然停下脚步,被这独特却又动人心弦的旋律所吸引,纷纷侧首望向河岸边一位飘然若仙的俊美女子。
只见女子一身青色长衫加身,长身玉立于灯光下,衣袖翻飞,周身隐隐罩有一层淡淡的光晕,若隐若现,再配上这首独特动弦的曲子,让女子朦胧的不似着凡尘中人,玉华如仙,风华绝代。
女子目光深邃,总是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人群中的某一点,神情专注,冥冥中眼底不自觉柔情流泻。
而在女子视线所视之处,一位俏美的人儿早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亮澈的杏眸波光流转,怔怔出神的盯着前方那位吹箫的女子,眼底貌似已隐隐聚集起了一层氤氲之气。
碎月落乌啼霜飞渔孤坐江舟无人依
眼迷离灯火亮起斜影捡起泪滴
风无息水无滴花无期刹那间凋零
欲寻觅何处无人空叹息
碎月伴乌啼霜落地孤坐江舟何人依
伤迷离灯火摇曳斜影轻抚泪滴
心无喜情无依思无期盼谁的身影
何寻觅此处仅留空悲忆
虽人已逝去忆难消梦你我逍遥
昔日相约江枫桥而今相隔奈何桥
彼岸花千年妖娆谁的前世今朝
莫回望梦乡再叙情长
碎月落乌啼霜飞逸孤坐江舟无人依
眼迷离灯火亮起斜影捡起泪滴
风无息水无漪花无期刹那间凋零
何寻觅何处仅留空悲忆
碎月伴乌啼霜落地孤坐江舟何人依
伤迷离灯火摇曳斜影轻抚泪滴
心无喜情无依思无期盼谁的身影
何寻觅此处仅留空悲忆
碎月消乌啼霜渐晰孤卧江舟梦相依
意迷离灯火渐熄残影醉拥泪滴
心中情泪中忆梦中人已消逝远去
难寻觅一朝残梦空悲喜
霞光映江际叶露滴梦醒愁容泪湿衣
止悲泣灯火吹熄残影渐行逝去
风抚衣水抚堤花抚心替我意凋零
不寻觅悲喜哀愁随涟漪
碎月伴我心一朝思绪沉江际
曲音终了,余音袅袅,不绝如缕。众人却仍沉浸在刚才悲寂的旋律中久久不能回神。
一直莫不在乎的老人在箫声扬起的那刻,清冷漠然的眼中一片震惊之色,由开始的激动转为悲伤,接着是悔恨寂寥,最后归于平静。
小人儿早已是热泪盈眶,目光已痴痴地凝望着她,缓缓而下的泪水浸湿脸颊却不自知,眸中盈盈泪光于灯光下波光闪耀。这一刻,人儿耀眼,动人,怜爱,纯净,美好,如精灵之水,晶莹透亮,不参一丝杂质。
云逍从唇边放下玉箫,缓缓移步至人儿面前,垂眼凝视着他脸上的泪痕。蓦然间修长的手指抚上了清秀的小脸,小人儿仍是呆呆的仰视着她,两人间一种湿热的情愫油然而生。
“啪!啪!啪!”一阵掌声传来,拉回了众人的思绪,纷纷循声望去。
“好好好!好曲子!好技艺!想不到云姐还藏有如此卓越的才艺天赋。”只见蓝玉青一身华服缓步走向云逍,脸上带有赞赏钦佩之意,后面随行的还有凌觞。
“玉青?凌觞?你们怎会在此”凤眼微眯,云逍诧异道。
“今日七夕节出来逛逛,恰好路过此地,见云姐你一身风华之姿的在演奏乐曲,还当真让小妹我吃惊不已啊!”
“随性之作而已。”抚在小人儿脸上的手早已离开,云逍不紧不慢道。
“随性之作?云姐你就莫要谦虚了。想当初我曾在此挑战过不下数次,都已失败而告终。而今云姐你的一次随性之作,就一鸣惊人,着实让小妹我惭愧不已啊。”说着蓝玉青不由摇头叹息。
“玉青也来此挑战过?”
蓝玉青不好意思的用食指挠了挠额角,有点结齿道“呃。。。呵呵!说起来也不是我本人啦,来作曲的人都是我请来的一些精通词曲创作的学女。而我感兴趣的只是这位老人手上的那支白玉箫,此玉质地非常,前所未见。”
说着蓝玉青转向老人,移步至老人身边咧嘴道“老太,可曾还记得我?”老人并未回答,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算作默认,等待着她的下文。
蓝玉青也不以为意继续道“当初我请的人虽然都未能合您的意,那这位小姐可是打动了您的心?”说着蓝玉青还侧首看了眼云逍。
老人沉默了片刻,接着长叹了声,目视远方道“三十年了,这首词终于有了它的归属。”接着将目光投向云逍,毫无起伏的眼眸虽仍是清冷,但却有着赞赏解脱之意“你的词曲甚合老妇之意,按照约定,这只玉箫就归你所有,希望你能好生珍惜它。”
老人将玉箫交给云逍,再无任何言语,转身便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就在老人提着竹萧,收起那张无题之词准备离开时,一道清亮软糯的声音响起“老太。”老人侧目望去,是方才作词女子身边的男子。
朱夕向老人靠近了几步,迟疑了下,带有试探的语气道“那个。。。小男子名叫朱夕,请问可不可以将这首词赠予我?”
话音一出,几人均是疑惑的看着他。“为何?”老人平静无波的语气淡然道。
“我。。。。”朱夕张口结舌,犹疑了半响,将视线瞟向云逍,见女人也正望着他。又转头看向老人语气恳切坚定道“我想学唱这支曲。”
老人凝视了他半响,又瞥了眼云逍,心中了然,点了点头,将手上的曲词递给他,朱夕接过道了声谢,接着又道“老太,我可不可以问您这首词的作词之人是谁?”
话音一出又是一阵沉默,过了片刻,就在朱夕以为老人不会回答时,苍老沉寂的声音响起“这首词为我夫郎所作,不过他已逝很久了。”
“对不起,让您想起了伤心事。”朱夕垂首歉意道。老人摇了摇头“无碍。”
抬头望着老人,朱夕抿了抿唇又道“既然这首词曲对您来说意义非凡,那为何您要别人来为它作曲?还要以这支玉箫为代价?以您的曲艺天赋为它做一支好曲绝不在话下。”
老人垂目沉吟了片刻,看了眼云逍手中的玉箫,似是在回忆着什么缓缓道“这支玉箫是老妇随身之物,它存在的价值只为一人,如今这个人已不在,留它又有何用?老妇如今已是垂暮之人,终将会孜身离去。”说着又将视线对上云逍“你是有资格拥有它的人,因为你能奏出它的旋律与心声?”说完,老人便转身离开,孤寂的背渐渐消失在往来的人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