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我的成绩最终只被上海的一个专科学校录取,妈一副丢人的模样,每当村上的人问起,她都含含糊糊的一句带过。这很让我不平,就犟嘴说,“你看王婶的女儿,连大专都没考上呢,还有李叔的儿子,不也只读到初中吗?”
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都懒得拿正眼看我。可是临出发前,她还是塞给我一张信用合作社的卡,里面有我的学费和生活费。我看了看,满怀欣喜的藏在了最贴身的荷包里。
这些年,她对我不是大发雷霆就是冷言冷语。那天却穿着几年前裁制的一件连衣裙,要知道那件裙子一般都是她参加重要活动的装备。
可是跟我道别自然也不会客气到哪里,不过就叮嘱加威胁似的让我不要给向北惹麻烦,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之类。
不知为何,一直想要脱离她羽翼的我再看到她鬓角的白发后竟然有些哽咽,一反常态没有还嘴,乖乖的听她的训诫,乖乖的踏上了南下的火车。
从四川发往上海的绿皮车要将近32个小时,我妈没有给我买特快说是为了省钱,不过也算当我是闺女,买了一个相对便宜的上铺。
一路上我不敢跟别人讲话,主动跟我搭讪的人,我也是讪讪的笑笑,除了三餐在过道里解决,其余时间就趴在床位上,或睡或醒。这么平凡的大千世界,谁会来猜想一个小丫头的梦想和内心的涟漪。我突然变得很想向北。多年不见,他是白了还是黑了?是更加沉默了还是变得健谈了?
想着想着,就迷迷糊糊的睡去。睡醒后,又开始猜想未来。所有的一切都将是新的开始,无心沿途的风景,我就像一只迁徙的大雁,恨不得马上就能飞离这个“严寒”的地域。
上海站人头攒动,虽然久未谋面,我还是一眼看到了人群里高高瘦瘦的向北。果然,他高了很多,严厉的眼神,俊秀的脸,还有那身白色的衬衣衬得他整个人不可亲近。
很多年后,我还是能想起那个下午,那是08年8月下旬的一个下午,上海格外的闷热。向北接上我,便开着他那个有些破旧吃力的福特径直去了学校。沿途他的话都不多,只有偶尔的几个工作电话让他看上去没有那么沉默,其余时间都是靠汽车里的音乐来缓和尴尬的气氛。
我已经不能像小时候那样,跟在他屁股后面,向北向北的嚷着,然后跟他抢吃抢喝。看到他的成熟,我竟然莫名其妙的乖巧起来,问他一些不着边际的问题,诸如上海的天气如何,有什么好吃好玩。他虽然语言精简,倒会面带微笑的每个问题如一作答。一切犹如初次见面那样拘谨着。
学校在杨浦区的一个老街道旁,占地面积不大,宿舍就在离学校街道对面的老公房里,4人一间,除了床位和一张居中的大写字桌,别无一物。浴室和厕所是整层楼共用的。向北转了一圈盯着我看了一眼,“这个环境没问题吧?”
我耸着肩问他,“什么问题?”
他露出一丝笑,“没什么。”
其实我懂他的意思。我的两个室友已经扬言不会睡这种烂地方,宁愿每天家里人开车来回的接送。我和另外一个江西的同学沈小白倒是很云淡风轻的笑了笑。虽不知道小白的笑意,可是对于我自己而言,这里的生活环境比起村镇中学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没有多待,向北说他晚上还要去外地出差,便塞给我一只直板的诺基亚手机急冲冲的走了。走之前,他把他的电话设成了快捷键0,那是我人生的第一支手机,也是用得最久的一只,而0这个快捷键却永永远远成了他的专属键。
我坐在空荡荡的木板床上发呆,顿时才有一种强烈的让人恶心的陌生感袭来。
半个小时后,向北又半路折了回来,抱着一大堆的东西,什么棉被,牙膏牙刷拖鞋,额头淌着大颗大颗的汗粒,我二话没说上前就拎着袖子就给他擦汗。我已记不清他那时的表情,只记得他不经意的拂过我的手,笑着说了声,“没事,这些东西你先用,缺什么发信息给我,我出完差回来买给你。”
说完便大步流星的走了,惹得一旁的小白笑呵呵的说,“你跟你哥的感情真好,我要是有这么个帅气的哥哥,真的要幸福死呢。”
小白的那句话我总是久久不能忘怀,时不时的想起,心头觉得甜滋滋的。不过也正是因为向北的气质,惹得小白暗自仰慕了他很久很久,而她在我的整个学业生涯里成了最铁的死党。我问过小白,“向北到底是哪一点吸引你啊。”她眯着眼,慢悠悠吐出三个字,“距离感。”
“怎么说?”我问。
“不知道。”她答。
大一开学后不久就开始军训,热辣的太阳让原本不白的我黑得更加彻底,见到向北更是在两个月后,他的工作室开在金山,因为实在是离得太远加上他的事业刚刚起步忙得脱不了身,我们多靠每周一次的电话草草聊上几句。
向北来之前电话里问我想要吃什么,碰巧跟小白一起自习,她凹着嘴型冲了比划着,我便冲着电话傻笑说,“烤肉。”
听室友说五角场附近开了一家韩国烤肉店,好吃得不得了,可是人均要一百多,我和小白想了好久还是舍不得。小白说她再没有自力更生前不会乱用父母的钱,而我更舍不得我妈塞给我的零花钱,虽说她克扣我这么多年,可是勤俭的习惯怎么也改不了。两个上海女孩似有嘲讽的说,不至于这么勤俭吧,烤肉都吃不起。我们就笑笑,不予置评。
向北还是那样风里来雨里去的匆忙,见面除了吃饭就没干别的。我和小白跟没见过世面的饿狼一样冲了烤肉店,他就在我们身后跟着,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负责点单买单满足我们一切吃的要求。
正当我吃得满手都是油的时候,他似乎不经意的问我,“向南,吃完饭去买点衣服吧?”
我的内心顿时像被针尖搓过一般,丝丝发痒。摸了摸那条洗的有些发黄的连衣裙,那可是我衣柜里最得体的一件,为了见他,我好几天都没穿,怕洗了不干。
可是他的话,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都戳中了我的自尊,竟不自觉停下手来,不知如何作答。
向北毕竟是见过人情世故的人,看到我的失落,他才慢悠悠的说,“穿漂亮了,才有男孩子追嘛,小白你说呢?”
小白早就吃得开心得不知所以然,一个劲的点头,“向北说得对!”
我这才收拾好心情白了她一眼,“带你白吃白喝你就知道阳奉阴违!”
是啊,同为90后,小白皮肤细嫩,穿着时尚。而我俨然一副村姑的模样,黝黑瘦弱,高高扎起的马尾像是发育不良的小学生。
见我不开腔,向北问,“是不是零花钱不够?”
“不是的”,我的反应很强烈,“妈给我了我一学期的生活费,你不要操心。”
向北也不发问了,只是低着头吃他碗里那些玉米粒。中间出去接了两次电话。每次小白都给我使眼色说,“向北哥真帅。”
受不了她的花痴,以至于我有几次见向北都是背着小白。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何如此?或许每次见面太多冲忙,小白的存在会分散向北的注意力,或许我不太喜欢小白那花痴的仰慕状。
那时候很流行□□,小白不知道什么时候加了向北,时不时和他攀谈几句,而我想加他却未能。对我来说,大我13岁的向北俨然已经是一个大家长,而我却一直在他面前强撑着,我讨厌他当我是小孩子的眼神,讨厌他怜爱的样子。
我正在竭尽全力的假装他仍是那个愿意和我争抢的少年。时光,太过残忍。向北在几年之内已然成熟,而我却需要假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