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时候，一辆轿车缓缓驶过一片安宁祥和的林间大路，在道路尽头的和风木屋前停了下来。随后，一名中年人从车上下来，而此时木屋中已经走出来一批身着西装的男子，见到他后纷纷鞠躬行礼。男子抬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随后便朝着木屋内走去。

　　“重治长官，家主正在西间等您。”

　　“家主……唉，好吧。”

　　防卫省日美防卫协调课的课长盾纹重治叹了口气，随后便跟着侍卫朝屋内走去，没多久就看到一位穿着和服的老人正坐在屋后的瀑布边上，自得其乐地饮着清酒。

　　“父亲。”

　　“来，坐下，重治，陪我喝两杯。”

　　盾纹家的当家盾纹高虎头也不回地说道，他现在双目微睁，好像正在品味着口中清酒的余香一般，搭配上他的和服以及花白却不散乱的头发，颇有种神仙中人的味道。

　　“我很忙的父亲，您有话快说。”

　　盾纹重治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毫不留情地撕碎了盾纹高虎营造出来的美好气氛。盾纹高虎立时双目圆睁，怒喝道：“有这么和父亲说话的吗？给我跪下！”

　　“您有完没完啊？”

　　盾纹重治随手抄了把椅子坐下，问道：“您大早上急着叫我来，到底有什么事？”

　　“我让你来你还不乐意了是吗？”

　　盾纹高虎吹胡子瞪眼地说道：“我一大把年纪了还得跑到美国去拍人家陈总裁的马屁；你到好，一脸不耐烦的样子，亏你爹我还为家族劳心劳力。”

　　“……那您见到陈明义了？”

　　盾纹重治这才想起来自己父亲是昨天才回来的，不过这些日子他也忙得不可开交，连家都没回，更没时间去关心盾纹高虎的动向了。

　　“是陈总裁！”

　　盾纹高虎不假思索地说道，盾纹重治立刻皱起了眉头，刚想说什么，就看到盾纹高虎一脸严肃的表情，便只好把嘴里的话咽了下去。

　　“重治，看起来当年的教训你还没吃够是吧？”

　　盾纹高虎哼道：“早就跟你说了，有的人你是惹不起的，惹不起的人就不要惹！”

　　“是……那您见到陈总裁了？”

　　盾纹重治闷闷地说道，十多年前他还是自卫队军官的时候，他就见过陈明义。当时恰逢北朝鲜政府和旧NH公司关系紧张，而NH公司在不宣而战的情况下调动维和部队空降平壤，斩首了北朝鲜政府的指挥核心。而那之后陈明义亲自坐镇北海道，指挥联合****——货真价实的，“隶属于联合国的”维和军队，大规模进攻朝鲜。而世界各国直到平壤被维和部队占领之后才惊闻北朝鲜变天，本来就与NH公司关系恶劣的中国和俄罗斯立刻开始调兵遣将进逼北朝鲜。当然朝鲜半岛南部的韩国和毗邻的日本也不是吃干饭的，当即也动员起本国军队。而当时为了针对中国，美国曾考虑过重新武装日本，嗅到机遇的日本政府立刻找上了陈明义，成功搭上了联合****这班车。相当一部分的陆上自卫队被包装成了维和部队前往北朝鲜执行“维和”任务，并且接受了NH公司从上到下的武装，装备甚至比当时尚未与NH公司合流的美军还要先进。而盾纹重治也在这一批部队之中，战后也是依靠着在北朝鲜立下的功勋成为了国家重臣。当然陈明义也不是做慈善的，日本政府的卖身投靠让他得到了北海道，随即大批维和部队就开始在北海道建立起各种工业设施，甚至还建了一座核电站，为此搅得日本好几年都不得安宁。北朝鲜政府覆灭之后，陈明义就把维和部队自说自话地留在了那里，与北海道驻扎的维和部队遥相呼应，

　　照理说盾纹重治今日的飞黄腾达还要多亏了这场战役，不过他却非常讨厌陈明义这个人，因为当年他在北朝鲜的时候就对陈明义的飞扬跋扈印象深刻。记得当初盾纹重治跟着老长官会见陈明义，要求由防卫省掌握自卫队远征军的指挥权，结果遭到了陈明义的无情奚落。盾纹重治至今还记得当时陈明义轻蔑地说“战败国有什么资格我和谈条件”的时候，老长官和许多自卫队青年军官齐刷刷站起来，额头青筋暴起，气势凶悍得连天都要变色。但是陈明义却始终都是那副蔑视的表情。双方最后当然是不欢而散，而老长官甚至还骂了陈明义一句“该死的支那人”，便摔门而去，让盾纹重治心中觉得异常解气。

　　可惜解气归解气，事情的结局却不怎么美好。过了嘴瘾的老长官随后莫名其妙地被谋杀了，他的家人也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伤害，而NH情报机构则声称是北朝鲜间谍干的，陈明义立刻借此机会大作文章，在媒体面前大谈特谈允许自卫队进入联合国维和部队战斗序列的必要性，最后如愿以偿地将自卫队派遣进入北朝鲜，并且是在“联合国”的监管之下——至于信不信，那就是见仁见智的事情了。而盾纹重治和当时同属鹰派的青年军官们也纷纷倒了大霉，几乎全都被陈明义调到了前线，在一片混乱的北朝鲜中和敌人厮杀。伤亡之惨重让承平半个多世纪的日本为之震撼，而盾纹重治自己还能活到现在也算是运气，当时的长官和同僚们存活下来的却十不足一。而最令盾纹重治恼火的是，陈明义一边让日本军人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一边在韩国和日本发动宣传攻势，让韩国民众纷纷热泪盈眶地感谢“盟国”仗义相助，而日本民众则为大和民族甩掉法西斯军国主义的阴影，在世界舞台上再次崛起而欢呼雀跃，自然就忽略了本国右翼势力大涨，而左翼还有温和派被各种挤兑的事实。

　　至此之后北朝鲜和北海道就基本成了NH公司的殖民地，青云直上的盾纹重治也充分领教过了陈明义的小心眼，尽可能地不和他正面冲突，直到陈明义“过世”，NH公司解体的消息传来，兴奋的盾纹重治联合了政府内的同道中人，谋划了侵吞NH公司在北海道资产的计划。然而陈明义就算是死了也不让日本消停，整个NH系统居然有条不紊地运作着，他的后继者神代绯雨和当时坐镇东亚的第六天蜂王也没有丝毫爱国心，明里暗里几套组合拳就把日本政府的野心浇灭了。那之后第六天蜂王成了NH旧产业在东亚的诸侯，仿佛幕府将军一样压制着日本。不过好在他这个人倒不像陈明义那么讨厌，盾纹重治也只好安慰自己，好歹第六天蜂王也是日本人。就这样十年太平日子过去，谁能想到陈明义这家伙居然又活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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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当然见到陈总裁了。”

　　盾纹高虎拿起酒杯，随后又放了下来，缓缓说道：“他和我印象中的那个暴君相比，变化很大。”

　　“什么意思？”

　　“外貌的话没多大变化。不过陈总裁这个人向来喜怒形于色，不高兴全写在脸上，但是这次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却摆着一张扑克脸，让我压根摸不透他的想法。”

　　“是吗？”

　　盾纹重治心中腹诽十年前也没见你摸透那个魔王的心思，不过他随后就想到一个问题，问道：“您真的能确定，他就是十年前那个陈总裁吗？”

　　“我怎么知道？当然我也不是没有怀疑过，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猫腻。但是N’CES集团从上到下对他都唯命是从，更重要的是，NH旧产业的诸侯全都被他抓起来了，现在这个世界上根本没人能挑战他的地位。”

　　盾纹高虎顿了顿，问道：“我听说，北海道的维和部队被调到北朝鲜去了？”

　　“啊，是的，留下了大堆设施，说是移交给第六天家族了。”

　　“都留下什么了？”

　　“军事基地，核电站，还有那座量子计算机系统。其余的只要是能搬走的，全被N’CES维和部队搬走了。”

　　“奇怪……照例说那台量子计算机应该是拷贝了美国本部的技术，陈总裁居然不要了？”

　　盾纹高虎凝神思考了一阵，随后看着自己的儿子，问道：“政府的意思呢？”

　　“那些资产目前还在第六天家族的控制之中，不过现在各方都想把那些资产抢过来，特别是那座量子计算机设施。”

　　盾纹重治沉声说道：“那是旧NH公司能称霸世界的根本，全世界除了美国可就只有我们日本才有了。”

　　“嗯……我想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父亲？”

　　“第六天家族已经被陈总裁抛弃了，虽然第六天蜂王安然无恙，但是陈总裁已经通过另一种方式报复了他。”

　　盾纹高虎冷笑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那些资产对于第六天家族来说就是烫手的山芋，在没有N’CES集团的庇护下，各方势力对第六天家族只怕都是除之而后快。而陈总裁，恐怕是准备黄雀在后了。”

　　“难道说，这是陈总裁的饵？”

　　盾纹重治啧啧叹道，他也不相信陈明义会那么好心，所以坚决不让家族里的势力对第六天家族出手，而是专心在政府方面出谋划策。盾纹高虎赞赏地点点头，随后斟酌着说道：“那样的话，我们就一定要沉住气，不可为人先。我先问问你，政府方面的计划是什么？”

　　“首相的意思是，和第六天家族接触一下，以给他们庇护为条件，将那些资产接管过来。而现在第六天家族已经方寸大乱，目前手握权力的都是第六天家族年轻一辈的子弟，我和他们接触了一下，感觉他们对陈总裁这个人很陌生，恐怕是还没有见识过他的厉害。”

　　“啧啧，第六天蜂王后继无人啊，真是可悲。”

　　盾纹高虎耸了耸肩，随后说道：“那么这件事暂且放下，接下来我想跟你谈谈我们盾纹家今后的计划。”

　　“请说，父亲。”

　　盾纹重治立刻坐直了身体。盾纹家族的根基在三重县，也就是中京工业地带。当年盾纹高虎的父亲在二战时期参加了阿留申群岛战役，被俘后就留在了战俘营给美军效力。也正是那时候被还只是美国军工巨头的NH公司看中，在战争结束后委以重任，控制了不少帝国的工业遗产。后来借助韩战的机遇壮大了本家，盾纹高虎就是亲眼目睹了家族从三重县的地主一跃成为了全日本举重若轻的工业支柱。可惜九十年代经济泡沫破灭，盾纹家也损失惨重，盾纹高虎的父亲便在那时候撒手人寰，临了只是语重心长地告诫盾纹高虎，千万不要把宝贵的生命投入到无聊的爱国事业中去，而且叮嘱他一定要想方设法和美国那边的旧恩主搭上线，以图东山再起。

　　盾纹高虎一开始倒是没把老人家的肺腑之言放在心上，年轻时候的他一直都在第一线拼搏，最终力挽狂澜，熬过了经济最困难的时期。后来日本右翼势力抬头，意识到有利可图的盾纹高虎立刻靠拢过去，很是发表了一些狂妄的言论。然而盾纹高虎总是很精明将嘴炮对准西边的某大国，对于遥远的美国还是保留了敬畏之心。21世纪初叶的时候，世界开始动荡不安，盾纹高虎本以为远东地区的日本可能不会处于动荡的中心，然而当陈明义找上门来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大错。

　　盾纹高虎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陈明义时的情景。那时候他只是对这个年纪和自己儿子差不多大的年轻人很好奇，他当时只觉得这个人大概是美国那边某个神秘势力的使者，肯定是因为家族原因才被派来联络。陈明义倒是没有怎么在乎他的看法，只是很详细地列出了他所需要的和他能提供的报酬，盾纹高虎觉得还算合理，就接受下来。结果几年后世界局势风云变幻，那时候他才知道陈明义竟然是那个NH公司，号称美国影子政府的垄断企业的首脑。再之后陈明义的各种表现更是一次又一次刷新了盾纹高虎的三观，感慨之余他也在暗暗窃喜自己显然是抱对了大腿。

　　后来NH公司遭遇了重大挫折，陈明义身故，整个集团危在旦夕。日本国内当时蠢蠢欲动，准备跟着美国政府一起掀翻NH公司的势力。而盾纹高虎却明智地选择了观望，没有去和第六天蜂王掰手腕，保全了家族的同时还趁机吞并了那些被第六天蜂王搞死的势力。原本他以为第六天蜂王会成为陈明义第二，结果没想到，陈明义那家伙竟然又活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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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这次去美国，跟着陈总裁去参观了他在西海岸建起的自动工厂。我敢断言，两年以内，这个世界上将再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在工业制造上与美国抗衡。”

　　“有那么夸张呢？”

　　“完全的自动化生产，AI负责的计划经济，最低的人力和运输成本，看完之后我差点以为美国要率先实现共产主义了。”

　　盾纹高虎一字一句地说道：“AI已经渗透到了美国的整个社会，每一个美国人的手机和电脑里都有AI的影子，这个国家已经完全被N’CES集团控制住了。”

　　“但是完全潜行呢？美国政府——不，陈总裁为什么要把完全潜行技术封禁掉？”

　　“我问过陈总裁，他说完全潜行技术非常危险，并且告诫我离它越远越好——说到这个我倒是想起来了，你赶快把玲珑的那个破头盔没收了，不能让她再玩网络游戏了。”

　　“我会考虑的。”

　　盾纹重治并没有放在心上，他继续问道：“您觉得美国的工业复兴后会打败整个世界？”

　　“是的，现在我们还能捞到订单只是因为陈总裁还没有将新技术在世界普及。现在美国已经解禁了大量原本归属于军方的科技，那里的民用飞机现在都快赶上战斗机了。N’CES集团则正在忙着更新换代，重新武装军队，将最先进的技术用到国防的刀尖上。”

　　“说到这个，您有见到……机器人吗？”

　　盾纹重治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个，世界上许多国家都看到GGO世界大赛里出现的长生军-26，然而只有日本才知道那东西可是真实存在的。陈明义虽然只在新川医院待了一天，但是摆出的架势却已经把军方吓得魂飞魄散。长生军-26秘密撤走之后，日本政府立刻封锁了消息，所有知道内情的人都被下了严密的封口令，那些被长生军-26袭击的警察和几个平民更是被情报部门好好整治了一番，甚至直到现在都在被秘密监视他们以确保不会泄密。

　　“没有。但是你知道吗，我在N’CES集团本部看到许多维和士兵。”

　　盾纹高虎轻声说道：“他们在负责公司的日常业务，不过我发现虽然他们都对自己手里的工作非常生疏，但是却还是能完美地完成。我和他们说话的时候，发现他们好像根本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干什么，只是在服从命令而已。”

　　“……所以呢？”

　　“那些机器人肯定是真的，不过机器人很好制作，重要的是怎么样指挥那些机器人。”

　　“AI……N’CES集团制造的AI。”

　　盾纹重治缓缓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一旦AI技术被普及，整个世界都会天翻地覆的。”

　　“所以要想不被卷进大地震里的话，就一定不能被陈总裁抛下。”

　　盾纹高虎加重语气说道：“盾纹家要紧跟在陈总裁身后，追随他的步伐，这就是我们家族唯一需要做的事情！”

　　“……既然父亲决定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盾纹重治点了点头，的确他不喜欢陈明义，但他也不是小孩子了，从家族的利益出发，投靠N’CES集团显然是最明智的选择。

　　“话说回来，陈总裁和我提到了玲珑。”

　　“什么？”

　　盾纹重治被老头儿一记偷袭打得目瞪口呆，他半晌才惊愕地说道：“陈总裁知道玲珑？”

　　“嗯哼，他给我看了一张照片，问我上面是不是我孙女儿。那张照片上除了她之外还有一个人，就是那次艺术展上，那个长得和陈夫人一模一样的小男孩儿。”

　　“我记得他是叫瑶光，玲珑把他当成弟弟一样。他那时候被新川家的二儿子袭击，不过被那些机器人带走了。”

　　“陈总裁跟我说，那是他的儿子。”

　　“啊？可是您不是说——”

　　“我是听第六天蜂王说的，他说那是他和陈夫人的私生子，所以一直见不得光。但是陈总裁看那张照片的时候，那种眼神真的是一个父亲的眼神。”

　　盾纹高虎露出了玩味的表情，说道：“陈总裁说他很感谢玲珑能陪他儿子玩，并且他还问我玲珑和他儿子是什么关系。”

　　“……他不会是打上玲珑的主意了吧？”

　　“啧啧，我倒是想，不过我可不敢骗他，只能如实相告说玲珑已经名花有主了。不过陈总裁并不介意，反倒给了我一大堆礼物，说是送给玲珑的，我现在都放在屋里。”

　　盾纹高虎说到这里不禁捶足顿胸起来：“哎呀，我怎么就只有玲珑这一个孙女儿，这可是大好的机会啊！”

　　“就算您还有也不能把亲孙女儿卖了啊？”

　　“卖？你可真会说笑，我就算是倒贴陈总裁也未必想要呢。”

　　盾纹高虎顿了顿，困惑地说道：“不过那个孩子的事情还是太奇怪了，我从没听说陈夫人有过孩子，那个孩子和陈夫人长得那么像，应该就是她的孩子了。但是为什么第六天蜂王会说那是他的私生子？我还派人去查了那孩子的履历，结果什么都没有查到，所有的记录貌似在一夜之间都消失了。”

　　“那么，那孩子现在在什么地方？”

　　“在美国，应该在陈总裁身边，不过我并没有见到他。话说回来，玲珑这回可是替我们盾纹家立下大功了，我想正是有了她和少总裁的这层关系，陈总裁才会对我们青眼有加吧。”

　　“这样吗……您还有别的事情了吗，父亲？我必须要赶回东京去，这几天我们正在和美国交涉，他们要将第七舰队按批次撤回本土进行技术更新，而第三舰队则会暂时靠近过来以确保不会出现防御上的空挡。”

　　“嗯，好生做，重治。你的前途可是不可限量的，就算没有陈总裁的扶植，凭你的资质将来也能成为日本第一人呢。”

　　“哼，那还是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