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道玄轮 第十二章 神符相思
作者:南门木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断雁关地处中原北部,境贫物乏,贼匪盗寇不断,温良的百姓大多成了其刀下的亡魂。

  而在这里,即便是断了性命,躯体魂魄也是不得安宁。妖兽鬼怪充斥贫山瘠水间,丢抛的尸骨被分食,被假阳,离体的魂魄被吞噬,被祭炼。

  在有重甲兵驻守的主城之外,除了凶悍和残忍,就几乎没有寻常民众可安身立足之地了。

  荥阳石城五万冤魂怨鬼祭日前后,整个中原的一州五城之间暗流汹涌,断雁关较之以往渐渐热闹了不少人气,慧眼者大概便可知晓,近日踏足断雁关的,多不是寻常人物。

  此事究其缘由,还要说回鬼城祭日三天前,位于青州与晋元朝五城之一的西洛城交界处,一个名为“骆家庄”的大院庄府,一夜之间两百多条人命被抽剥了魂魄。

  莫说渡冥河踏奈何桥,直接当场便断了轮回路,说什么来生再续今生缘,连入畜道投一安生处当条毛毛虫都奢想。

  而此宗命案最让晋元朝猎灵宗门不安的是,骆家庄丧命失魂的两百多人里,五有其一是猎灵师的身份!

  在骆家庄验尸之后,就是六道门年轻一辈中的翘楚人物俞前山,也推测是北狱的手段。

  这位六道门第一百零八代弟子的二师兄,年方二十,一身天道修为已经渐入化境,头上冠有六道门和神隐镇两顶金光大帽,白衣玉扇,在猎灵师玄阶修为中独领风骚。

  阴阳间凡有大事,俞前山一言一举,基本可视作是六道门那位神龙不见首尾的陆老叟在隔空传话。

  一百年前,被六道转轮人一把轮回剑劈开狱牙山,世间十大猎灵师联手捣剿魔殿的北狱,如今竟死灰复燃!

  此等重讯,相比当年荥阳石城一夜之间血葬五万冤魂,还要来得震撼人心。

  当年那场被后世称为“空狱”的猎灵大战,正是发生在如今的断雁关境内。

  只是当年狱牙山被破之后,随着北狱魔主陨落,整座魔山瞬间在中原大陆沉没,带着那把六道神兵轮回剑,从此消失于阴阳之间。

  只有当年北狱以千万生魂炼祭的鬼珠,百年来一直散落世间各地,若非如此,北狱一词想必已经要被猎灵师渐遗忘。

  因此,当北狱再现阴阳的消息一出,中原各大猎灵宗门,便纷纷遣派门人弟子,踏足断雁关。

  短短的数日光景,断雁关内不知已发生多少起血战,多少平日肆虐无惮的妖鬼怨灵,在各阶猎灵师手下神销魂散。

  青州以灵符威震阴阳的阳符宗,在副宗主林木秀的领衔下,二十多位符道初成的后生,乔装打扮,入境断雁关历练。

  只是让众人始料不及的是,一只化身血雾的山妖鬼畜,却让这一行人遭受灭顶灾亡。

  更让阳符宗弟子死不瞑目的是,身有玄阶修为,祭写一手玄灵符的林副宗主,那半叠高阶白符竟对此妖兽毫无震慑杀伤的威能!

  断雁关山道上,阳符宗这位擅祭玄灵符的符道大家,如今正一身灵力紊乱,奄奄一息横陈在路见相助的两位神秘人脚下。

  “在下祁连城,和林大家你岁数相仿,也算不得什么前辈。我爱人叶知秋,比在下还年幼三岁,算起来应该叫林兄你一声大哥才是。”黑衣中年男子望着林木秀,客气说道。

  只见这位自称祁连城的男子眉宇微蹙,闻声见色,分明感觉到山道上这位阳符宗男子,伤势堪忧。

  “祁连城,叶知秋?难道二位是荥阳城神隐镇百户的祁家夫妇?林木秀见过祁地师、叶地师。”林木秀说话间有些激动,忍不住想撑起身子,但半边手肘方一压地,便一阵无力软瘫。

  神隐镇百户中的祁家,在阴阳两界可都是大名鼎鼎,夫妇二人未及不惑之年,已经双双踏过地阶门槛,晋阶地灵师。

  原来在阴阳两界,对于猎灵师的称呼,还有根据修为境界的对应说法。

  以符入道晋阶玄境的林木秀,会被尊称一声玄灵师或玄符师,而修习六道法门而破升地阶的祁家夫妇,便是寻常猎灵师见而敬之的地灵师。

  至于晋身天阶的天灵师,在阴阳界千年以来,也是凤毛麟角的巅峰猎灵传奇人物了。

  由此可见,地若泥丸的神隐镇百户人家,千年来竟出了十位天灵师,如何不让人高山仰止,惊叹折服。

  而在年轻一辈中,同样身出神隐镇,师从六道门陆老叟的俞前山,以二十少龄便修至玄阶后期,更被视作是百年里有望问鼎天灵师尊号的天纵之才。

  “灵符师在中原何等稀有,林大家身为青州阳符宗的四当家,凭籍灵符修为已经晋阶玄阶中期的玄灵师,可画出威力足以媲美一般玄阶初期猎灵师实力的玄灵符。我家丫头身上那几张保命的白符,当年和凌宗主讨要时,便说是出自林大家之手,如今数年过去了,林大家的灵符造诣,想必更上一层楼了。”

  被其夫君称为叶知秋的盘髻妇人,也不管祁老头是真在沉思还是眼珠不安分地偷瞟昏迷少女,对着地上的林木秀一个拱手作揖,客气说道。

  林木秀闻言苦笑一声,几声咳嗽带着乌黑血丝。

  眼尖的叶知秋看到其沾附嘴角的黑血,似乎还有些奇异的粘稠污物,鼻子微动,当即神色震讶,这分明是内脏碎末的腥噪。

  盘髻妇人望了一眼他胸口左掌紧捂处微然闪动的红光,秀眉间不禁有些悲悯。

  “叶地师,想必你已经看出来了,木秀如今已经命不久矣了。生死有命,在临终前得以再见爱妻一面容颜,妻儿的身躯也不再让那山狸妖兽假寄为祸人间,即便今日魂飞魄散未能再续轮回,也此生无憾了。只是林木秀愚蠢,白白害了阳符宗二十多位后起之秀,此身罪孽,唯有过奈何桥时投身阿修罗道,接受百年炼魂以求报赎了。”

  林木秀话音越发虚弱,胸口的红光闪烁得越发明亮,透过指间有若满掌鲜血一般。

  “前世因,今世果,此生种种,死后冥河岸上,自有奈何圣女身后的六道玄轮天理因应。究竟下个轮回投身何道,也非是离世人的神魂意念可定。当然,你若死后仍有不瞑,顽化怨灵恋栈人间,我们神隐镇也不会顾念你的身前因缘。”

  祁连城说话间,明显感觉到林木秀胸口的灵力躁动,如今他残喘命悬,似乎仅依体内的最后一脉灵力在撑持。

  不待祁氏夫妇相询,林木秀艰缓地扯开胸膛衣衫,露出一个拙劣的红花刺青,状若稚童的乱笔涂鸦,闪烁着血色光芒,与山狸妖兽化身的鬼畜女子胸前的红花刺青,一模一样。

  而在红花刺青的侧方,贴着一张残缺暗淡的白符,符上字纹已经模糊不清。

  “这是…神符?!”叶知秋神色惊诧,她所言的神符当然不是那张残缺不足半的白符,而是林木秀胸膛上闪烁着血光的红花刺青。

  看着白符上消淡的纹迹,叶知秋知晓,当这张概有地灵符威能的续命玄符字隐色尽,便是他魂销魄散之时了。

  林木秀方才说的过奈何桥自投阿修罗道,原来也不过是一番自我安慰的忏语,魂魄一旦消亡,便永远消失于六道之中,无痕无念。

  “叶地师说得对,木秀胸前的红花,正是神符,名曰相思。”林木秀举手摆掌,示意前方掐诀而动的祁连城,不必浪费灵力为他输灵续气。

  “我妻子名为叶红花,本是青州官门千金,二十年前不顾父母反对,即便割发断亲,也执拗下嫁于我。我林木秀何德何能,当年只是阳符宗一位初涉阴阳的灵符师,一身黄阶中期不到的修为,莫说白符,就是黄符都画不了。但新婚的那夜,红花还是要我在她胸前画下相思符,她说,如果有一天,胸前的红花刺青消失,那她也不苟活下去了。”

  林木秀说话间,红花刺绣的红光再盛,而续命玄符便更淡了几分。

  “以双方情根深种的精血画写的相思神符,易写难解,若非情尽,将永生不褪,彼此神魂相倚相牵。”叶知秋声音尖细说道,言毕不禁一声叹息。

  “本在五年前,在红花被山狸妖兽袭去魂魄之时,我便应该是要随之神魂消散。只是不愿她的躯身在人间继续浪荡,便用半生修为,祭炼了续命玄符来苟且偷生。五年来我踏遍中原州城,直到前日在断雁关内,才偶然寻到这只化身血雾的鬼畜。可惜,以我精神气祭写的玄灵符,竟对同有相思神符的她毫无作用。我太糊涂了,明知道她已经不再是叶红花了,但看着她的容貌,还是忍不下心来自爆命符同归于尽。”

  林木秀强撑着声线,似乎要把这辈子未道尽的话一次说完。

  祁连城和叶知秋相视对望,一声哀叹。

  林木秀转首望了一眼山道上鬼珠轰爆的不远处,那里不再烟尘滚荡,被假阳的叶红花尸身骨灰,也不知消散于山风何处。

  林木秀凝神深望,渐渐地竟然泪眼模糊,在其视线尽头,一位身穿红衣,笑容嫣然的女子,对着他羞然作福。

  祁氏夫妇顺眼望去,却是虚空无物。

  “红花,你回来啦…”林木泪流满面,缓缓举起双手似乎要将前方的女子拥入怀中。

  山道虚空中骤然一阵灵力狂躁紊动,祁氏夫妇神念一紧,当即各自抱起地面一位少女,身子几下腾跃,落足在十丈之外。

  只见林木秀的胸前白符燃成灰烬,红花刺青的相思神符血光大作,一声裂耳爆鸣响彻山道,沙尘滚滚处,这位痴情一生的阳符宗副宗主,已经身销魂散。

  未待祁氏夫妇身形站稳,伴着神符自爆,一道白光向着祁连城身前袭来。祁连城伸手一抓,竟是一本单薄的书册和一叠符纸。

  “这是…符经和玄灵符?”祁连城定睛一看,林木秀临终前相赠的遗物,分量可不轻。

  但未待祁连城将书册和符纸揣入怀中,一阵掌风微动,啪然一声,五道红光指印便浮在脸上。

  “祁老头,这小姑娘圆臀的手感可好?”叶知秋两眼杀气,望着祁连城的紧捏微动的五指,声线尖锐。

  祁连城望了一眼倒扛肩膀的阳符宗鹅黄衣裙少女,一只大掌正擒按在其挺翘的圆臀之上。方才一时顺手,没忍住便揉捏几下,刚好就落入了眼尖的夫人眼中。

  “夫人,霜儿独处家中多日,不知会否遭到镇上那帮兔崽子的欺负,我们还是速速回镇吧。”祁连城说话间将阳符宗少女横抱臂上,一脸道貌岸然地说道。在其夫人掌风再度袭来之前,几下跨步踏跃,便顺着山道向荥阳城的方向腾身而去。

  叶知秋冷哼一声,一个扭身背负衣衫褴褛的莲衣女子,追上丈夫的脚步。

  ——

  就在祁氏夫妇离开后不久的断雁关山道上,缓缓走出一位年迈的僧人。

  借着遗漏云间的月华,隐约可辨,正是数晚前出现在荥阳城陈府上,被救妾心切的陈大人给轰出府院的高僧和尚。

  只见老和尚在坑凹不平的山道上驻足停身,自缠悬于腰间的布袋中摸出一件褶皱袈裟,细意斜披于身上,不垫蒲团地盘膝坐立地上,手持小木槌富有韵律地敲打着身前木鱼。

  晦涩难明的经文,自其白须密布的嘴间呢喃而起,化作点点金光散布于山道虚空之中,似乎为亡魂超度。

  ——

  与此同时,在距离断雁关山道的百里之外,一把男童的稚嫩痛声响起:

  “二师兄,快放手,疼!疼!疼!”

  “臭小子,未得师命,又偷偷溜跑出门,快快给我滚回去六道门!”说话者,正是一身白衣手执玉扇的俞前山。

  只见他右手扯着一位红衣孩童的耳朵,精致有若玉琢的男童,此刻痛得粉脸抽搐,手脚乱踢。

  “我不回去!门里就我一个人,无聊死了!二师兄你再不放手,我咬你的!”红衣男童恨恨说道,只是话一出口,耳朵又被俞前山给扯高了半寸,痛得他呲牙咧嘴。

  “二师兄,裂!裂!裂了!快放手,我答应你还不行吗?”吃痛的红衣男童气焰顿消,俞前山闻言稍作迟疑,还是放轻了力道。

  只见红衣男童眼珠一转,趁俞前山松手瞬间,凌空提足倒踢在白衣俊俏男子手上。

  稍一挣脱俞前山的抓捏,脚步几下挪转,如猛禽扑袭一般反向奔逃,瞬间便在夜色中消逝了身形,快速有若陨星。

  “哼!小六,你以为跑得快,我就抓不到你吗?”俞前山嘴角噙笑,玉扇一摇,几乎同时便在原地上消失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