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秦无敌还没来得及琢磨他话里的意思，忽见电筒光射向了里面的一个人。那人坐靠在方桌上，以手撑头，面朝下低垂着，头发多得不可思议，长到膝盖以下，盖住了脸面和大半个身子，撑住脸颊的那只手，从头发丛中略微露出一部分，皮肤白得如同一张透明糖纸。

　　他第一反应是，遇鬼了，心里嘣咚一跳，疾速退后，不小心脑袋撞到旋梯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别怕。我刚才试过他的鼻头，没有呼吸的，是死人。”赵莽娃其实吓得手都还有点发抖，不断提醒自己这是自家祖宗的地盘，强自壮胆。

　　秦无敌碰得晕头转向，拿手使劲揉了会儿，才缓过劲儿。不过这阵痛楚，倒把恐惧感挤出去了。再看那奇怪的死人，一直保持以手撑头坐着的姿势，蜡像木雕一样。他好奇心大起，问道：“这人是谁？”

　　赵莽娃没答话，用电筒扫射四周，这里桌椅床柜、灯盏碗盆一应俱全，唯独没看到有棺材，俨然就是一处藏于地下的居室。他把电筒光重新照到那奇怪的死人身上，说道：“我猜……，他就是我们家祖宗赵阔。”

　　“不可能，死三百年了，没烂？”秦无敌不敢相信，可又有点相信，刚才可是亲眼看见赵氏父子撬开这里的。

　　赵莽娃听他这样说，忽然记起了什么，惊得退开几大步，失声道：“僵尸？”

　　“听说僵尸皮肤上会长毛吧，还会发臭，这位……这位你们家祖宗好像没有？”秦无敌努力在脑海回想曾经听过的那些鬼故事，一时之间也想不到更多有用的资料。

　　“这里写的什么，你来认认。”赵莽娃把手电光照向方桌上。

　　秦无敌麻起胆子走过去，看见那死尸另一只手按在一个制式古朴的红木匣子上。匣子顶部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刻有几个繁体字“赵氏秘宝”。

　　赵莽娃把电筒塞给秦无敌，扑通跪倒地上，对那死尸拜了几拜，说道：“祖先别怪我冒犯了。”拜完站起身，伸手就把那红木匣子从死尸手底下拽了出来。那死尸按住匣子的手砰然砸落，发出一声低沉的声响。

　　秦无敌没料他胆子突然变得这么大，说动死人的东西就动，竟被这声闷响吓了一跳。赵莽娃把红木匣子放在地上，用衣袖扫干净灰尘，翻看能从哪里打开。

　　秦无敌暗骂了句脏话，好奇心全放在了那个奇怪的死人身上。他用电筒撩开遮盖在死人身上的浓密长发，仔细瞧，看见死尸穿了一身对襟绸缎短衣，是解放前的打扮，肉色虽然白得异样，但感觉饱满，没有一点干瘪塌陷的迹象。桌面上横躺着一支圆胖的钢笔，笔帽都还没有盖上，旁边还有一个造型奇特的墨水瓶，盖子也没盖上，钢笔下面压着一叠手稿，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似乎写着写着，这人就死了。

　　“他不是你家祖先赵阔吧，这衣服，这钢笔，都不该是明末清初时候的东西。”秦无敌几乎想把死人的脸扳起来看上一眼，不过终究胆子还没大到这个份上，心里一个谜团似乎才解，接着又浮现更多谜团，“可是这桌子上，钢笔上，还有墨水瓶上，都扑满铜钱厚的灰了，就算没有三百年，应该也死了很久了，为啥尸体没烂没臭？”

　　“干尸？”

　　赵莽娃一时之间，找不到办法打开红木匣子上的铜锁，听他这番分析，暂时忍住了想要看看里面藏着什么宝贝的冲动，抱起木匣子站起来观察那个死人，一阵搜肠刮肚，突然想起不久前看过一个干尸展览，据说那是具清朝中期的尸体，因为特定的墓穴条件，所以尸体保存完好。

　　“干尸能有这么白吗？肉有这么饱满吗？”秦无敌也看过那个干尸展览，肉是深褐色，干瘪瘪的，和眼前这个死人毫无相似，“你推推他，我怎么觉得他没死，就是睡着了呢？”

　　“要推你推。”赵莽娃的酒意早已荡然无存，虽说面对的是自己的祖宗，可也没那胆量用手去摸。

　　秦无敌打架没他狠，但在迷信这事上，比他胆子大得多，骂道：“有点出息好不？”反掌插入死人浓密的头发里，贴了贴死人的后颈窝，感觉冷冰滑腻，肉质柔软，弹性不减，说不出的古怪。他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推测，用电筒仔细扫视周围，这里的所有家具，都是很少见的古代样式，生活起居的一切必要物件似乎都有。

　　赵莽娃见他若有所思，问道：“怎么了？”

　　“他会不会就是你爸说的那个，你们家成仙的祖宗赵宣扬？也许他生前真有些道行，藏在地下活了两百多年，直到民国时还偷偷出去活动，所以才会有一身民国时期的打扮。当然，死也应该死在民国那时候。”

　　“你颠三倒四的，说啥呢？神仙还会死？”赵莽娃嗤之以鼻。

　　“地仙也是仙。”其实秦无敌自己都觉得这个猜测有点荒谬，但除了这样猜，也想不到别的更合理的解释。在民间传说的那些老故事里，神仙分作天仙和地仙，天仙不仅比地仙法力高强，而且可以长生不老，地仙介乎天仙和凡人之间，会一点法术，比普通人的寿命要长得多，但最终还是避免不了死亡。

　　赵莽娃被他这么一绕，也有点拿不准了，仔细再看那死人，奇道：“他的指甲好长，生前怎么写字，怎么用筷子？”

　　秦无敌这才注意到，那死尸撑着脸庞的手，指甲长得弯了好几个卷儿，另一只拍在桌面上的手也一样。刚才他太过震惊，没有留意到这个细节。现在一看，心里不由有点发毛，迟疑道：“应该是他死了之后，头发和指甲还在长。”

　　赵莽娃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的退后两步，问道：“那他算死了，还是活的，还是半死不活的？”

　　秦无敌没空回答他这语无伦次的问题，心想，此时最有可能解开这一切谜团的线索，可能就在那份手稿里面。他小心翼翼地从死尸下巴底下，伸进手，把那手稿抽了出来，打上电筒光看了看，尽是些繁体字写成的蝇头小楷。

　　赵莽娃对死人有种天生的恐惧，假装察看里面，走了进去，尽量离那死尸远点。昏暗的墙角里，隐约能看见，有一道半人高矮的小门。

　　他惊乍乍地叫道：“这里还有道小门！快来看。”

　　秦无敌正打算细看那份手稿，听他喊叫，只好把手稿随手折成一卷，塞进裤兜里，跟过去看。

　　那道小门是木头做的，半闭半敞。两人的好奇心空前高涨，决定进去探探，先后猫腰钻了进去。里面是个一米多高、十来平方米大小的空间，空气中藏着一股说不出的恶心臭味，地面全是浮土，花花绿绿的，其中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动物的骨架子，每具动物骨架肉厚部分的位置上，都有不少造型各异的玉器。

　　“滚他爸的！屠宰场吗？”秦无敌感到一阵恶心。

　　“不是。应该是个造假玉的坑。”赵莽娃略知一点玉器常识，知道有种作伪古玉器的方法，就是把伪造的古玉，塞进动物的肉里面，埋入地下，经过一段时间再启出来，就能让玉器产生类似古玉器的血沁、灰烬等效果。

　　“这里还有个洞。”秦无敌用电筒光向周围扫射观察，发现地坑对面还有个黑洞洞的洞口，四四方方，不知通往哪里。

　　两人的肾上腺素快速分泌，情绪极度高涨，想也不想，就爬了进去。里面是一条长长的地道。开头一段宽敞平整，过后就变得时大时小，到处都是岔路。这俩人全凭一股子冲动劲儿探进来，根本没想过地道里面竟会那么复杂迂回，在接连碰上几条断头路后，就已晕头转向，心下生了恐惧，想原路退回去，可是刚才一番兜兜转转，来路早已找不到了。

　　电筒的电池也在此时耗尽了电，地道里一片黢黑。两人慌了神，奋起余力，在黑暗中如无头苍蝇般乱爬乱闯。当实在爬不动了，就停下稍事休息，然后接着爬。就这样停停爬爬，爬爬停停，每次休息的时间越来越长，爬动的时间越来越短，几乎到了精力和体力的极限，还是没有看到半点逃出生天的希望。

　　赵莽娃突然往地上一躺，堵住了去路，低声笑了起来，怪里怪气地道：“无敌，咱们兄弟死得好冤啊！”

　　“胡说个锤子。咱们就当是在和鬼子打地道战，休息下，接着爬，一定出得去的。”

　　“你说，这世上真的有神仙吗？”赵莽娃似乎完全绝望了，说话声犹如呓语。

　　“等你去投胎的时候，问阎王爷吧。”秦无敌讨厌他那怪里怪气的语气，真想暴打他一顿。

　　赵莽娃突然又发出一阵诡异笑声，鬼声鬼气地说：“孙红玉会不会运气不好，病死呢？我们这回肯定死她前头了，就在奈何桥前头等着她来，要得不？等她来的时候，我们就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欢迎孙红玉同学前来加入我们的投胎别动队。’哈哈哈，你说她到时候，会是个啥样的表情……”

　　“闭嘴。”秦无敌冷冷喝道。

　　“日了。我都要死了，你也不准我幻想幻想？其实我也有点喜欢她得嘛。”

　　“闭嘴。听。”秦无敌一巴掌扇了过去，打在赵莽娃肩膀上。无尽的黑暗中，隐约传来了机器的轰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