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浑然忘我，向前狂奔，不知又被多少蚂蟥叮上，只感到身上、腿上，痛了又麻，麻了又痛，咬定牙关绝不倒下，竟从密密麻麻的巨型蚂蟥阵中冲了过去。左边是个两米多高的狭长洞口，通往水流来的方向。他没有别的选择，狂叫着钻了进去。

　　一出洞口，凉意扑面。身体上的麻木感也越来越强。地形也大变，遍布又硬又黑的嶙峋怪石。他体内的肾上腺素分泌到了极限，硬撑着屹立不倒，胸前、肚皮上，贴满了青黑蠕动的巨型蚂蟥，更别提身上其他部位还有多少了。

　　他这才感到了濒死的恐惧，尤其是被不可计数的丑陋蚂蟥活生生吸干而死的恐惧。他扫眼看了看周围地形，脚下竟有一条奔腾转向的地下河。他现在所站的位置恰与河面齐平，上游冲刷下来的河水在此受阻，拍打起阵阵水花，不停地往蚂蟥群所在的水潭里灌，而更多的水流，则是转往另一个方向奔腾而去。

　　宁可淹死。他打定主意，扑身跳进咆哮的水中。激流巨大的力量迅速把他推得转了好几个圈，脑袋再也把持不住清醒，晕死过去。

　　可他就像半梦半醒一样，隐约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河水的水流越来越大，河面也越来越宽，一直向下奔流。他才入水时，有过一阵无法想象的痛苦和难受，过后就变得没有任何感觉了。现在的他，浮沉在水中，甚至不用呼吸。而他莫名的就像个旁观者，在无尽的地底黑暗中，看着自己那爬满巨型蚂蟥、被泡得白涨的躯体，随着水流碰撞向前。

　　前方水流声更大了，震天动地，仿佛全世界的水都集中到这里，一泻而下。河面宽得看不到两岸。又飘流过一段礁石密布的河段，在震天的水声中，他眼看自己的躯体猛然沉没，从一处巨大得不可想象的瀑布边缘坠落下去。在这同时，他这奇妙的旁观者视觉，也突然消失了。

　　我死了。这是他最后一个念头。

　　隐隐的，他觉得自己又有了一点意识。浑身都有钻心的疼痛传入脑海。偏偏还动不了。身边有个滑腻冰冷的什么东西，应该是个人体，和他贴得很紧。他竟一点也不吃惊，心想这个世界每天那么多死人，说不定自己的魂魄掉进地府时，恰好就跟身旁这个倒霉鬼迭在一起了。

　　但紧贴着他的那个躯体在动，似乎在用滑腻的舌头在他身上从头到脚舔着。这可让他惊了一跳，猛然睁开眼，眼前仍然是无尽的黑暗。可是胸前挂着的珠子散发的光芒怎么变得那么亮，竟然把隔得好远的悬崖峭壁都照清楚了呢？

　　“醒了？”

　　秦无敌正呆呆看着高处的岩石峭壁，突然又听见这声甜腻入骨的女人说话，口音很奇怪，听不出是哪里的方言，不过能听懂。他想抬头看看，脖子却不怎么听使唤。眼前突然闪现出一张惨白但是冷艳的女人脸孔。这奇怪的女人看样子也就二十来岁，面色如冰，鬼气森森，此刻正以手撑地，趴在他身上，浑身一丝不挂，浓密的长发垂在他的脸上、身上，两个眸子漆黑如墨，比常人大了一半有多。

　　“我死了吗？你是女鬼？”秦无敌突然觉得有点安慰，传说中人死后会被什么牛头马面、黑白无常锁魂，原来不是真的。被这样一个诡异但美艳的女鬼接引，去阴曹地府的路上倒也不至于太无趣，太难过。

　　“你当然死了。”那“女鬼”冰冷的脸上竟然展现出一抹笑意，露出白得发蓝的细密牙齿。

　　“你是勾魂使者？下一步我会怎么样？”秦无敌从跳进水潭那时起，就没有抱着生还的希望，此时确认了自己已死的消息，倒也能处之泰然。

　　“你想活吗？”那“女鬼”两眼一眨，霎时风情万种。

　　秦无敌瞧得一呆，心说这样妖艳的女鬼，死了也不完全是件倒霉事呀，可是听对方这样问，还是不可避免地涌起对生的热切渴望，忙道：“你有办法让我还魂？”

　　“你又不笨，还听不懂我的话吗？刚才我进入你的脑袋里转了一圈，你是个聪明人呢。”

　　“那我想活，你能帮我还魂吗？”秦无敌求生的欲望一起，心跳猛然加快，自己那暴躁老爸，赵莽娃，孙红玉，纪羽子，甚至是讨厌的班主任刘老师等人，一股脑全跳进他脑海中，个个都令他觉得亲切无比。

　　那“女鬼”笑得越发诡丽，在他身边轻轻摩挲来摩挲去。秦无敌突然感到一阵极度的舒服，心里轰然大乱，只知拼命缩紧浑身的肌肉，活像一条僵死的秋虫。这一切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酣畅淋漓的暴风骤雨，持续了不太长的时间。秦无敌猛然觉得身子一空，一阵无法形容的舒畅感觉袭遍全身，先前所有的痛楚和不舒服，全都被抹平了。

　　那“女鬼”突然张开嘴，咬破自己的手腕，把伤口触到他嘴上，呻吟般说道：“喝吧。我的初血。”

　　秦无敌刚意识到自己被一个女鬼那个了，突然又被强灌鲜血，心中极度震骇，可是女鬼的手腕传来无比诱惑他的甜蜜气息，根本容不得他有半点思考余地，张嘴狠狠吸吮起来。他感到自己的左腕传来一阵刺痛，紧接着又变得舒服无比，知道自己也正被这个女鬼吸血，可心里一点也不觉得慌乱，反而觉得满足极了。

　　“你我已成一体。下个月圆之前，你必须再来这里，我们相互喂食。否则，你和我都会饿死。你想去找的那面镜子，我知道在哪里。你醒来之后，牢记此言。”

　　秦无敌惊疑不已，还想多问，但是感觉脑袋好沉，渐渐又昏乱不明，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就觉得浑浑噩噩，无止无尽。突然面上一凉，一个激灵翻身坐了起来。眼前一片洁白，鼻子里嗅到浓重的药水味道。他缓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穿着病号服，躺在一间单独的病房内，左手还打着吊针。灿烂的阳光从明亮的玻璃窗照进来，一切都显得生机勃勃。

　　我还活着！他一阵兴奋。可是马上想起那个似梦非梦的奇怪遭遇。撩开衣裳看了看，胸口、肚皮，都没有一点被蚂蟥叮过的伤口，难道只是一场梦境？他又抬起左手腕一看，动脉处两排整齐的细小牙印隐约可见，牙印中间有一道细细的伤口，结着若有若无的血疤。这下子，重获新生的兴奋感急剧跌落，梦中那场诡异的遭遇，变得无比真实。

　　咣当，病房门被推开了。赵莽娃端着一个大饭碗，边吃边走了进来。

　　“哎呀我的哥老倌勒，你总算醒了。”赵莽娃猛见他坐在床上，惊喜万分，几步跨过去，也不顾手中还端着盛满饭菜的碗，张开双臂就把他抱在怀里。

　　秦无敌被这个好兄弟的真情流露感动了，活过来的真实感又强了几分，着推开赵莽娃，笑骂道：“爬开些。油汤滴水的，都倒床上了。”

　　赵莽娃高兴得就差要手舞足蹈了，把饭碗往床头柜上一甩，张开两臂又要和他拥抱，嘴里嚷道：“我的哥勒，你可把老子吓死了。”

　　秦无敌笑着再次推开他，道：“你娃少来。这是咋回事？”

　　“我日。这么多天，你一点都没感觉？”赵莽娃不再和他闹，坐在床边。

　　“我啥都不晓得。这是哪里，到底咋会事？”

　　赵莽娃盯着他看了半晌，说道：“当时你冲进蚂蟥精群里的时候，我本来想来和你一起死的，谁料到被纪羽子那死婆娘暗算了，晕了。过后的事我也不太清楚。等到我醒的时候，都已经在地面上了。我本来想和那婆娘拼命，但是她有个三叔，还有一帮人，干架也干不过。接着我就得了病，被她们送到华西来了，说是感染了鼠疫。不过还好我读书时接种过疫苗，只是发了发烧就好了。过了几天，纪羽子来跟我说，在鸭子河下游的一个地方，发现了你，失血过多，但是还活着，说这简直就是个奇迹。所以她把你也弄到这里来抢救。这都过去十来天了，你一直昏迷不醒，老子还在想，你这个砍脑壳的要是真的醒不过来了，无论如何，老子也要去办了纪羽子，给你报仇。”

　　秦无敌对纪羽子身世的好奇一闪既逝，心头想得更多的，是“梦境”最后，那个女鬼说的话，“下个月圆之夜，必须再去那个地方，相互喂食”。他瞟眼再看自己左腕上面淡淡的齿痕和伤口，赶紧藏进袖子里。突然注意到赵莽娃提到这里是华西医院，顿时想起正在这里住院的孙红玉，问道：“我们在华西医院？”

　　赵莽娃嘿嘿坏笑，道：“老子就晓得，你娃一醒过来，只要晓得是在华西，肯定要问孙红玉。她都来看过你两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