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话间，只听什么东西“嗒嗒”地打在船舱上。舱窗还敞开着，有东西落到了船舱里，滚了几滚跑到李世民的脚边。他捡起来一看，原来是石子，看来那些人是用弹弓冲他们射石子。李世民担心伤到程如烟，忙朗声对舱外道：“各位有事可以商量，先不要乱来，已经伤到人了。”片刻，外面声响果然停了。

　　李世民忙起身放下舱窗，对程如烟道：“不要出来。”转身打开舱门，立于船头道：“各位要怎么样？”

　　那名青年男子打量了一番李世民，冷笑道：“看你相貌堂堂，竟然偷拿我家小姐的花灯。”

　　李世民并不气恼，道：“我无意冒犯你家小姐，刚才确实是无心之举。不过，既然已经冒犯，还请阁下指教，我们该如何弥补过失。不过，”李世民指指船舱上被石子打出的疤痕，“各位可知，这弹弓伤到了船舱中的人？”

　　程如烟听到李世民一本正经地说谎，很是诧异，忍不住在船舱中偷偷一笑。

　　曲江池上游玩的多有显贵，那男子虽然奉宇文芸竹之命恐吓捣乱之人，却并不想伤人。他听到伤了人，有些吃惊。他一时难以分辨李世民的话是真是假，便争辩道：“我们几个的弹弓向来有准头，石子怎么会打到船舱去？”

　　李世民拿出手中的石子：“就是这枚石子伤到了船舱中的人，万幸未伤到筋骨。虽说我们有错在先，各位这样做是否也太过鲁莽？”他看一眼男子手中的弹弓，笑笑道，“说起弹弓的准头，我愿试一试这弹弓。如果在下功夫尚可，今日之事便作罢，如何？”

　　那男子迟疑一下，点点头，把手中的弹弓和一袋石子全掷了过来。

　　李世民伸手接过弹弓并石子，拿出一个石子在弹弓上比了一下。

　　程如烟从舱中出来，为了表明自己真的是伤到了，她一直用右手捂着左臂。她看到李世民手中拿着弹弓，知道他想要震慑来人一下，不免有些担心——李世民惯用弓箭，不知这弹弓准头怎样？若是不能射中，岂不更加麻烦？李世民看到她一脸担心，冲她笑笑，自信满满地点了点头。他看到小船远处又飘来十多个花灯，便对准其中一个花灯上的红烛，只听“啪”的一声，红烛应声而灭。

　　程如烟见状，心中暗暗叹服。

　　青年男子大吃一惊，这花灯都在顺流而行，竟然还能射准。他不由开始忖度李世民的来历。

　　李世民继续瞄准，他弓无虚声，几声响动后，一片花灯全部熄灭。李世民抬眼看了看对面的青年男子——那男子早已目瞪口呆。李世民将弹弓石子掷还那男子，再将一锭银两掷了过去：“回去和你家小姐说，在下冒犯小姐，在此谢罪了。这些银两算是在下赔你家小姐的花灯。”

　　程如烟站一旁道：“许愿是要求个吉利的，动武就不合适了。各位让我们走吧。”

　　那男子害怕李世民来历不凡，不敢阻拦，忙命人让出一条水路。李世民划动船桨，程如烟忙拿起另一个船桨，坐到一旁，和李世民一起划船。程如烟边划船边问道：“秦王也用过弹弓吗？”

　　李世民笑道：“那是小时候的事了。”

　　程如烟道：“只是小时候用过，为什么这么准呢？”

　　李世民看着湖面道：“弓与弹弓总有相通之处，只要掌握力度就好。”

　　船到了岸边，李世民先跳下船，然后伸手扶程如烟下船。程如烟脸上又浮起红晕，她低头轻声道：“秦王该回府了。”

　　李世民抬头看了看天：“不急，我先送你回落伽寺。”

　　李世民提到落伽寺，程如烟这才想起鸾枝还在寺中等她，迟疑道：“现在是不是该回许府？可是鸾枝还在寺中。”

　　李世民道：“如烟不必担心，今日若回许府，只怕要很晚了。曲江池离落伽寺倒是很近，如烟可否在落伽寺禅房住上一晚？我会派人和茗昌说明。”

　　程如烟点头道：“我们回寺中吧。”

　　李世民犹豫道；“我们能不能一起走回去？”

　　程如烟安静地走在李世民身侧，月光皎皎，夜风轻轻，程如烟觉得一切有些虚无而不可思议。

　　李世民也没有开口，只是满腹心事地缓缓步行，他看到湖边有一处僻静的空地，便停步道：“如烟，我们坐一会吧。”

　　程如烟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还是很乖巧地在湖石上坐了下来。

　　李世民在她对面坐下：“如烟，你的孝期快要满了。”

　　程如烟现已守孝二十五个月，再差两个月便出孝期。她只是不知李世民为何提起此事，便认真答道：“是，其实也很快，我还觉得父亲才刚刚走。”

　　李世民捡起落在地上一枝杨柳，不自然地撕下上面的叶子：“等你孝期过了，恐怕很快就会有人提亲了。”说罢，他故作轻松地看着程如烟。

　　听到“提亲”，程如烟有些意外，不知李世民是指李元吉，还是其他什么人。她轻声道：“可是现在我还没有找到家人……”她到长安马上就一年了，可是伯父尚未消息，她也不知道以后如何是好。

　　李世民注视着程如烟清澈的双眸，笑道：“如烟是一定要找到你的伯父才提亲事吗？”

　　程如烟心中如小兔乱撞：“不知道。”她低下头去，“也许不一定。我当然希望找到家人再出阁了，可是，我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她缓缓地抬起头来，尴尬地笑了笑。

　　李世民温和地笑笑：“是不是……要看有没有遇到心仪之人？”

　　程如烟理了理耳边的发丝：“大概是吧。”她的声音很小，几乎细不可闻。

　　李世民看她娇羞无限，便换了个话题：“我离开长安这段日子，大可不必为了避开我四弟而日日闷在府中。他对你没有恶意，更何况，我和大哥都不在长安，他一定公事较平日更加繁忙。”

　　程如烟道：“秦王不必担心我。倒是秦王并州御敌，要小心才是。”

　　李世民听她语带关切，心中一喜：“这次未必会与突厥交锋，即使交锋，军中多有精兵强将，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你尽管安心等我回来便是。”

　　程如烟想了一想，突然红云飞上脸颊，解下佩戴的荷包，取出一对红玛瑙葫芦。这对葫芦晶莹剔透，圆圆滚滚，看上去很是喜庆。

　　程如烟将葫芦放在手心，捧到李世民面前道：“秦王殿下，这是我在进香的路上看到的。店家说葫芦能带来‘福禄’，名禄殿下肯定不需要求了，但是福气，却是每个人都需要的。虽说这次前往蒲州没有危险，毕竟也是在外御敌。殿下带着这个，一定能多福而无忧。”

　　李世民有些意外，迟疑地看了程如烟一眼。

　　程如烟见状忙道：“殿下不要拒绝我。我很少送人礼物，若是殿下回绝，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说罢，一双剪水明眸无辜地望着李世民。

　　李世民笑着拿起葫芦道：“我没想要拒绝。只是，如烟孤身一人在长安，还要你破费，实在有些难为情。”

　　程如烟这才放下心来：“这个不值多少银两。”她故意道，“殿下不要嫌弃这对葫芦过于轻贱，我知道，殿下并不在意礼物是否贵重。我到长安之后，殿下总是帮我，这次殿下又要去蒲州，我就想送殿下点什么。这对葫芦，我觉得喜庆好玩，就买下了。”

　　李世民欣喜不已，但他也故意道：“我本来想说嫌弃的，可是你都说我不在意礼物是否贵重了，为了我不贪财的名誉，那我就说不嫌弃好了。”他解下佩剑，欲将葫芦系在剑柄上。

　　程如烟道：“殿下要将葫芦系在剑柄上吗？我帮殿下系吧。”

　　李世民点点头，将佩剑和葫芦一并递了过去。

　　程如烟的手轻盈地绕了几下，那对葫芦就安安稳稳地系在剑柄上了。李世民的佩剑和李元吉的佩剑很是相似，程如烟端详着剑上的葫芦，发现其实不太搭。她羞怯地看着李世民笑笑：“这对葫芦和这把剑不大配，还是挂到别处吧。”

　　李世民也在对她笑着，笑得很是释然，舒畅：“我觉得很好，很好看。”

　　过了亥时，两个才回到寺中。李世民直到送程如烟进了禅房，见到鸾枝，才悠悠说要告辞。程如烟送他出了禅院，李世民让她回去，她才觉得有些不舍，凝重道：“秦王保重。”

　　李世民郑重点了点头：“回去吧。”

　　李世民出了寺门，缓缓回过头来去看身后的寺院。庄严的寺院笼罩在月光中，多了几分柔和的气息。许久，他才转过身来，慢慢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