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芸兰用一支朱色狼毫将一张纸上的几个笔画勾了出来，再写罢一封信，唤来丫鬟：“将信拿给这个人。”她指了一下一幅字下的落款，“让他用行书认真抄一遍这封信。告诉他，我用红笔勾出来的笔画要特别留心。”又嘱咐道，“这件事千万别让任何人知道。”说罢，她拿出一大一小两锭白银放在桌上，“大的给抄信的人，小的给出去办事的人。”

　　丫鬟告辞欲去，宇文芸兰脸上忽现不忍之色，忽然又唤丫鬟回来。

　　丫鬟疑惑地看了看她：“少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宇文芸兰咬了咬下唇，摆摆手：“没事了，你去吧。”

　　三日之后李世民就要前往蒲州，恐怕走之前是不能再见程如烟了。他叹了口气，此去蒲州，怕是难以很快回来，他有些放心不下。

　　近几日李世民方才听说，上次他前往并州，李元吉竟然在桂阳公主府与程如烟相见，他还为了推掉与宇文芸竹的婚事在太和宫长跪不起，看来他还是没有放下。不知自己这次离开，李元吉又要闹出什么事情。万一此时程如烟的家人有了消息，李元吉一时任性乘他不在向程如烟的家人提亲，她的家人怕是不敢拒绝。

　　李世民越想越觉得他上次离开长安之前想的太少，还好没有出什么大事。他忙提笔写道，他这一去恐怕多日之后才能回来，倘若有什么变故，如烟一定要等到他回来再做商议，就算她的家人找到许府，如烟也一定要等待他回来再离开许府。

　　次日，李世民又送了信出来，宇文芸兰看了一遍信，见信上除了道别之外，特别嘱咐程如烟一定要留在许府，等他回来。她不由心生疑惑，难道李世民已经知道了程如烟的身世。她将信收好，拿出另一封早就准备好的信，递给王庆：“信还给你，你去吧。就当什么都没有过。”

　　程如烟从许夫人处出来，薛玉笑着迎上来，手中拿着一封信：“小姐的信——这一定是秦王写的了。”

　　程如烟脸一红，伸手抢过信来。她回到房中，打开信来，看了几行，整个人便愣住不动，眼泪逐渐侵润眼眶，一滴滴滴落信上。

　　信上写道：“如今方才明白，巫山女神，无可替代。之前因思念茗双，多有唐突，还请如烟赎罪。如烟如此品貌，定会遇到一心之人。”

　　鸾枝见程如烟本来还含笑拆信，突然就开始落泪，她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刚要上前安慰几句，忽听程如烟道：“鸾枝你先下去吧。”她忙“哦”了一声，退出房去。

　　程如烟又看了一遍信，字没有错，是李世民的。她翻出之前李世民写给她的字条对了一遍，还是没有错，确实是李世民的笔迹。她心越来越紧，越来越痛，为什么？李世民和她教她练字下棋，只是因为他曾经教过另外一个人？当她对他表明心迹时，他后悔了？

　　她很少与男子交往，尽管如此，在历城，依然是众星捧月，不断有人上门提亲，而她从未动心。可是现在，她明知道李世民兄弟不和前途未知，明知道只能委身做妾，她竟然动了情。她向李世民表明了自己的心意，谁知李世民竟回了她这么一封信。她心中有些怨恨他，当初他为什么不停前来许府，为什么不停邀她出去，等她动了情，他却要退步抽身。

　　泪一滴滴落在信笺上，一些字迹被泪水浸润，慢慢化开。程如烟手一松，那信飘飘悠悠掉了下去。程如烟用丝帕拭去泪水，俯身拾起信笺，看到信上的字迹，她的泪水又止不住掉了下来。也许自己真是会错意了，李世民前来许府，也许只是想代姐姐照顾自己。可是那日在外，他为什么要握住自己的手，还说“一生决不辜负”？

　　想起这些，程如烟忍不住再看一遍信，这字丝毫不差。程如烟收起信笺，放在枕下。她想起李世民说过的“如烟，父亲一直很是宠溺四弟……而我在朝中所为之事，如烟也未必全部赞成”，他说这句话难道是想提醒自己，他们两个境界相差太多，要她投向李元吉？而她当时却误认为这是李世民对她的一份坦诚，怕他的地位不稳委屈了她，反而开始心疼他，故而她才说出那么大胆的一番话。而李世民后来握住她的手，也许只是听了她的话一时感动而已，可能他回府就后悔了，所以他后来迟迟不去落伽寺，也没有遵守诺言为她选马。

　　她抱膝坐在床上，喃喃道：“父亲，我想家了。”父亲不在了，她还有家吗？她应该还有其他家人，那就算还有家吧，可是，他们在哪呢？

　　一夜无眠，一夜泪流。

　　程如烟清早在亭中呆坐，看到薛玉过来，忙让她过来，装作漫不经心问道：“昨日的信是谁给你的？”

　　薛玉笑答道：“是王庆。他要给公子，公子不在，我听说信是秦王送来的，就自作主张给小姐拿来了。”

　　程如烟微微点了点头，让薛玉去忙自己的事。王庆拿来的，那应该是没错了。过了一夜，程如烟也想明白了许多，人的心思最是难猜，李世民即使真的这么想，她也不会怪他。以后再见，能像平常人一般最好，毕竟李世民帮了她许多忙，且他对自己姐姐又是一片痴情。

　　她慢慢走回房中，鸾枝正帮她收拾房间。鸾枝看到程如烟过来，手打了个哆嗦。程如烟没有留意，默默地走到窗前坐下。鸾枝定定神，摸摸胸口，好让心不要跳得太快，用近乎平静的语气道：“小姐，秦王真是个长情之人呢，夫人这些天有两次派人送东西到茗双小姐墓前，都遇到秦王在拜祭茗双小姐。”这些话是宇文芸兰教她说的，她并不能完全明白说这些话的深意，她只是隐隐约约这些不是好话，短短几句话她说得心惊胆战。

　　程如烟心中又是一震，李世民心中放不下的还是姐姐，在长安只待了这么几日，又如此繁忙，还不忘去拜祭姐姐。

　　鸾枝又道：“府中好多人都说，小姐和茗双小姐长得好像。”

　　程如烟心中苦痛，自己真是太过愚笨了，李世民常来探望自己，不过是当她是姐姐的影子，自己还当他是一片真心。

　　待鸾枝出去，程如烟呆坐片刻，想起了许茗双临终时留下的木匣。她取出木匣，打了开来，里面有一个精巧的荷包。她拿起荷包，发现里面有一枚玉佩，那玉佩温润通透，雕工精细，应该是上好的籽玉制成，上面还刻着李世民的名讳。这玉佩是李世民相赠无疑，想必这玉佩也是李世民贴身之物。另外，木匣中还有一幅未完成的绣品，上面绣的竟然是《兰亭序》的片段，这应当是许茗双绣的了。用刺绣呈现行书本就不易，且这绣品针脚细密，灵秀十足，不知费了多少工夫。程如烟默默地合上木匣，她和李世民之间，相较许茗双与李世民，实在是相差太远。

　　程如烟点亮烛台，从枕下取出信笺，用烛光点燃。她没有马上扔下信笺，只是看着火光一点一点吞噬信笺，火光离她手指越来越近，慢慢烫到她的手指，她吃痛终于放手，那信如同秋日的蝴蝶，颓然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