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悲风 第一章 闹市行窃
作者:陌上楚笙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李展神态自若地行走于熙来攘往的人群中,他感觉斜挎在背后的背囊越来越沉重了,那是他今天上午的收获,一只在混乱中被他扭断脖颈的兔子,卖兔的老人就三只兔子,被他偷了一只却浑然不觉,由此可见自己盗术高明,想到这里,他的嘴角微微一斜,露出一丝笑意;一大包盐巴,足够他与弟弟吃上三五个月的,家里的盐快吃完了,弟弟李翼一早还叮嘱哥哥到集市上去买盐巴,李翼不知道,家里的盐巴是从来不用买的,虽然这盐巴在当地向来是极为珍稀的物什;除了兔子和盐巴,还有一块粗布料,可以送到裁缝那里,花上几文钱,给弟弟缝制一身像样的衣服了,弟弟是诗书人,不可以穿得过于寒碜,弟弟那身旧衣服还是三年前做的,那时候他身量尚小,如今穿起来已经明显显小了。三样东西,已经把他的包裹塞得挺满了,可是,再放一些东西进去,也是放得下的。

  正思索间,李展不要意间抬直头,看到有一个熟悉的面孔远远走来了,不是别人,正是泽美村的员外陈继业,他对于陈继业是非常熟悉的。陈继业是方圆数里出了名的“吃软饭的”,作为一个上门女婿,陈继业很多事情做不得主,可是在吃穿用度方面,从来没有少了他的,作为泽美村的首富,陈家不缺钱。李展发现陈继业腰间鼓了一大块出来,不用问,一定是装着碎银子和大明宝钞的钱袋,看来陈继业今天是来大采购来了。李展的眼睛放出光来,这个集市人不少,可是基本都是乡里人,身上带钱的人少得可怜,而且那些太穷的乡户人,李展平日里也不忍心偷,他也算是穷苦人,穷苦人不容易,何必再给别人雪上加霜呢?虽然这个陈继业是本村人,平日里与他也熟识,可是李展有把握将陈继业的钱袋偷出来,同时不让陈继业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李展放慢脚步,面不改色,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向前穿越,缓缓向陈继业靠近。

  陈继业走过街边一个卖草药的铺子,直向着对面的肉铺走去,看来他是打算买一些新鲜的肉回家去,李展也向肉铺靠拢过去。这时,一个穿一身稍旧的绿裙的少女,戴着一个大斗笠,臂上挎一个竹子编的小篮子,急急忙忙从旁边走了过来,看身段甚是苗条。李展在心里赞叹了一下,正欲再细细观察一番,看清她那斗笠下的面孔。就发现她与陈继业撞了一个满怀,李展只得停住了脚步,立于路边驻足观望。少女忙向后退一步,同时取下了头上的斗笠,一张白嫩、甜美的面孔展现于人胶面前,甜美的笑容、两个深深的酒窝,向陈继业道歉,陈继业在家里一向受老婆管制,在下人们及外人面前,向来是把架子给摆足了的,此刻竟然被人给撞了一个趔趄,正欲发火,但是当他看到眼前少女那笑意盈盈的俊俏可人的面孔时,脸上立即堆上了笑容,道:“哎呦,这不是老孔的闺女吗?”那少女的脸僵了一僵,随即改换了笑颜道:“哎呀,这不是陈员外好久不见呀。”陈继业点头笑道:“是呀,感觉确实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你了,前几天你爹还去我家借了一些银子呢,他是不是赌钱又输了?下次你们家要是没钱用了,只管过来我家跟我说一声就行了。”少女的脸变得更加僵硬了,她强笑道:“素闻陈员外乐善好施,今日一见果真如此,月娥在此谢过员外。陈员外,我还有事,告辞了。”说完就急急向旁边走去,陈继业看了一会儿他的背影,微微颔首笑了一笑,随后便向肉铺里迈脚走去,刚走进肉铺,就听到身后传来喊声道:“陈员外,陈员外!”陈继业转头看去,正是方才与自己撞了个满怀的少女,笑逐颜开道:“哎呀,孔姑娘,你怎么又回来了?”少女笑道:“方才我捡了一个钱袋,打开来一看,里面好多碎银子,还有一沓宝钞,我想着,这附近的人,大概只有您才有这么一个钱袋呢,所以就追着你来了。”陈继业一摸口袋,笑道:“哎呦,真的不见了,幸亏被你捡到了,若是被那些贪财的小子捡到了,今日我这肉可就买不了了,今天晚上的下饭菜也就没有肉菜了。”说完“哈哈”大笑起来,接过少女递到他眼前的手袋,伸手到袋中拿出一张宝钞来,递到少女面前,笑道:“谢谢你将钱袋送还于我,这张小钞,是特为感谢姑娘的。”少女浅浅一笑,略略施了一礼,谢道:“小女子谢过员外,不过,拾人之物,归于原主,本是做人应有人之义,小女子家虽清贫,不过,员外的钱小女子是不会接受的。”说完又薄施一礼,就转身离去了。

  立于道路一侧的李展,把眼前的这场戏看得清清楚楚,这少女,明明就是偷了陈继业的钱袋,只是被那陈继业给认了出来,不好意思不归还罢了,因为若是陈继业发现自己的钱袋不见了,肯定会疑心到跟自己撞了一个满怀的她身上。不过,这少女的偷窃伎俩也实在不高明,与人撞个满怀这种方式不是不可以用,而是要用在陌生人身上,很明显,那少女也知道陈继业与她是同村的,还采用这种办法,未必太笨了些。李展微微蹙了蹙眉,轻轻摇了下头,就向前走开去。陈继业今天出现在这里,完全是个意外,他本来也是要去偷陈继业的钱袋的,不过要采取人不知鬼不觉方式,绝不会让陈继业发现任何蛛丝马迹,不过,今天,他还有更大的目标,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他就不想再在陈继业身上纠缠了。

  李展找了一个小摊,在那里要了一碗豆腐面吃,这种面是当地人拿卤水提前卤过的,要吃的时候,只需用水过滤一下就可以了,配面吃的菜料是豆腐,辅以香菜,淋上香喷喷的牛油,那豆腐也是用牛油炸过的,吃起来绵软甘甜、糯香可口,令人回味无穷,李展慢慢吃着豆腐面,一边细细观察着南边的情形,做他这一行的,对周边的情形一定要观察仔细,盗得东西到手后,方可自如地逃跑,而不会被人抓住。

  李展的面刚吃到一半,忽听得一阵辘辘的马车声自远处而来,李展一下子把尚未嚼烂的面咽了下去,噎得翻个白眼儿。李展赶紧端起旁边的粗瓷碗,喝了一大口清水。这时,那车声也到了眼前。一辆华贵的大车,车身上一个色彩斑斓的彩轿,一看就知道是官家或者是有钱人家的女眷用的。李展满意地看着,心道,不错,这正是我要的效果,女眷的轿子才比较容易得手。这辆轿车的车主人他早已打听清楚,是蒙元留下来的旧势力,虽说蒙元早已被明朝打败,可是这里残留的一些元朝旧贵族由于经营多年,根基深厚,还是比较有财有势,这顶轿车里面坐的姑娘,据说是北元的强权人物代表阿鲁台的嫡亲妹妹。李展对这辆车已经观察了很多天,发现这辆车近段时间来,每隔上四五天,总要来这集市上一趟。他已经暗中把这车上人的行踪暗暗在心中记下,打算今天趁轿子里的小姐下轿去采买时,他就潜入轿内将上面的钱财给盗走。李展将碗里的面三两口给扒光了,付过面钱,站起身来,匆匆跟着那轿子往前走去。轿车是由两辆马拉着的,这两匹马骠肥体壮,行起路来极快,李展几乎是小跑着才勉强跟上。没多久,就走到了一家丝绸店门口,马车停了下来,从车上走下来一位身材高挑、着华衣丽服的姑娘,她那轮廓过于分明的脸庞,与李展素常见的人迥然有别,那深栗色头发更与周边浓黑的鬓发也截然不同。

  姑娘对前面的车夫交待了两句什么,便向店门口走去,李展走到距离马车大概还有二三尺远,正想着用什么法子引开那车夫,忽见方才盗陈继业钱袋的少女端着一个盆子走了过来,她走到车夫面前时,将盆子一倾,里面的脏水尽数倒到了车夫身上,那水不知是什么水,奇臭无比,车夫正欲破口大骂,那少女从袖中拿出一张宝钞,递于车夫道:“这位大哥,都是我不好,不小心将水倒到了你身上,我看你这身衣服也要不得了,这钱你拿去,赶快去买一些干的衣服穿了,你看这天也渐渐冷起来了,着了风寒可不好。”那车夫拿了钱,火也发不起来了,叫了一声晦气,就向着远处的一个裁缝店走了过去。说时迟那时快,少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溜进轿内,又以极快的速度钻出来,周围的人几乎还没有看明白,她的身影已消失在人群中,她头上的那顶斗笠在李展眼中越来越大,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很久了,李展似乎还看到她那顶斗笠在他眼前晃悠。

  李展不觉怒从心起,这个小娘们实在是太不识相了,今天一天竟然坏了他两笔生意!他纵身向前,飞快钻入人群,循着那少女的身影,在人群中左冲右突起来,没多久,那少女走入了一个巷中。李展先在巷中一棵槐树后藏好身子。

  待那姑娘经过时,李展一下子抓住了她的肩膀,面带微笑说:“姑娘,请等一下。”

  少女突然被人扳住了肩膀,不觉大吃一惊,柳眉倒竖道:“你是什么人,素不闻男女授受不亲么?”

  李展大笑道:“哈哈哈,你也能算作女人么?你有女人该有的贤淑端庄、温文尔雅么?”

  少女的粉脸一下子飞红起来,怒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放开本姑娘!”

  “我们最好谈谈。”

  “我再说一遍,男女授受不亲。”

  “不要跟我来这一套,姑娘你长得很漂亮,可是你的美貌在你蹲衙门的大牢时帮不上你什么忙!”

  少女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她白眼一翻,长睫毛下的一双秀目射出了一道愤怒的光,但转而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软了下来,无奈地跟着李展向前走去。

  李展带着她走出巷子,来到一处荒野,周围除了已经有些黯黄的草,和两棵叶子绿中杂黄的树外,别无他物,更不要提人影了。少女坐在李展对面,李展打量着眼前矮他整整一个头的女子。近距离观察,他不觉又在心里赞叹了一番,同时感觉心莫名地一动——细细观察,他发现她实际上是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美,这是从来不曾有过的感觉。他猜测,她应该是十四五岁的样子。

  李展扶了扶身后沉重的背囊,道:“小小年龄,就做了女贼,肯定有什么隐衷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少女冷冷地答道。

  “要我说得明白些吗?今天上午你做了几宗?我亲眼所见,你这是第二宗。”

  少女好像被一只被踩了尾巴的兔子,全身一紧,道:“你瞎说什么?”

  “你不要装了,第一次,你偷了陈继业的钱袋,却被他认出来,你被熟人认出感到不好意思,也怕他怀疑到你头上,无奈之下你只得把钱袋极不情愿地还了回去,第二次嘛,就刚刚,不用我说了吧?”

  少女不安地用手搓着衣服的下摆,没有言语。

  李展继续说道:“你可知道我是谁?实话告诉你,我是衙门里当差的,专门便衣乔装,负责在这集市上捉拿小贼。”

  少女惊恐地睁大了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得李展心里不觉一紧,似乎自己这样吓他是不该的,她无奈地说:“都被你看到了,我也没有多说的,你说得没错,我是偷了那顶轿子里的东西。”

  李展一句话也不说,静静候着,等她继续说下去。“可是,我也真的有我的苦衷,我爹是个赌徒,整日里在外面赌博,没有钱了就回来向我和娘要,我娘经常生病,经常卧病在床,我爹要不到钱就打我们母女俩……”少女说着说着,眼圈红了起来。

  李展一边用半信半疑的眼光打量着她,一边在心里思忖起来。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忍,此外也觉得实在没有必要再继续威吓这少女下去,自己的目的,不过是想诈出她的钱财来。于是把脸上的表情放松下来,做出一副同情的表情来,道:“听你说来,实在是有隐情,我对你的身世深表同情。”他提一口气,故意装腔作势轻咳了两声道:“这样,你把方才偷得的东西拿出来,并且保证今后再也不在这一带出现,我就放你一马,保证不再追究此事。”

  少女从腰间取出了一个小小我的包裹,递给李爽道:“就这么点儿,那位小姐没有在轿子里放太多东西。”

  李展目光如镜,半信半疑地看着她:“是吗?”尾音拉得很长。

  少女的脸上现出了惊慌的表情,道:“官爷,是真的,我没有骗你。”

  李展做出了一副不念旧恶的表情来,淡淡一笑道:“古人尚且能洗垢匿瑕,况且你还是一个未成年女子呢?”这“洗垢匿瑕”一词,还是父亲教给他的众多古成语中,他能记得的为数不多的几个。

  少女破涕为笑,转忧为喜,喜形于色道:“那小女子谢过官爷了。”说完略施一礼,转身就走,只一眨眼功夫,就消失于李展视线之外。

  李展望着少女消失的方向,脸上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神情,盯梢了这么多天,差点儿被这小女子得手了,幸亏自己反应灵敏,反而轻而易举地把本已失手的东西拿了回来。李将手中的小包裹向空中轻轻抛了抛,放眼向远处望去,这才发现已是明月芦花的夜色时分,远处,星桥火树,焰火灿烂,一片少见的热闹辉煌的景象,他蓦地想起,今日已是“平分秋色一轮满,长伴云衢千里明”的中秋佳节,弟弟一定在家等着他。想到这里,他将手中小包裹急急塞入身后的大包裹中,手快脚轻地匆匆向前走去,他那矫健的身躯在月光下飞跃前进,过了一会儿,浓雾悄悄包裹了整个大地,一切都消失了,连同那天空的一轮圆月,李展心说,今年的中秋节,怕是很难欣赏到圆月了,这样的浓雾,极少出现在中秋节,难道今年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