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生中见过的脸应该难计其数。但就算有一天，你忘了初恋情人长什么样子，忘了铁哥们长什么样子，甚至七老十了你老年痴呆忘了老伴和孩子的样子，你都不可能忘了自己长什么样子。

　　身边属性是镜子的东西可以不间断不怕麻烦地帮你一遍遍温习。

　　所以我很确定，镜子里的人不是我。但怎么可能不是我？

　　我瞪大眼睛，那人也瞪大眼睛。我扯扯头发，那人也跟着我扯扯头发。

　　但是，我原来那张黑眼圈明显毛孔粗大肤质无光干涩出油的脸呢？

　　……就算以前的我化了妆也比不过镜子里面的这张脸。

　　我抬手摸上去，只觉手指间的触感已经不能再称作皮肤了，它确确实实是“肌肤”。软嫩幼滑，好像刚泡完了精油浴。

　　即使是灯光下，肤质也好似透明的，毫无瑕疵，衬得寻常的五官都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细腻感，好像精雕细琢出来的。怎么以前就没发现呢？其实我自己这张脸也算是清秀佳人的，尤其现在肌肤好得不可思议……

　　然而我此刻才反应过来，我有多少天没有用我的护肤品了？如果按迦藏说的，车祸后躺疗养院七天，然后当试验品四十小时，现在又不知睡了多久……这么长时间没用护肤品的脸突然好像返老还童焕然新生一般——你以为这是在拍仙侠剧吗？

　　“你终于发现了？”迦藏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出现，从镜子里看就站在我旁边……他突然在这么靠近我的地方说话，我心脏就像去珠穆朗玛峰体验了一把透心凉似的。

　　“……是啊，发现了，我发现我这张脸被人光子嫩肤去痘印了，你找谁整的，我要给他发个锦旗。”我双手控制不住地攥紧，说不清楚是害怕还是惊喜。

　　他低笑，歪着头看着我：“虽然早就知道你固执，不过我还真没想到你可以自欺欺人到睁着眼睛说瞎话的程度……好吧，既然这样……”

　　话音未落他便“出现”在我面前，面对面近得几乎贴着，好像之前那几步远的距离和需要走过来的时间都一齐被他砍去了似的……开什么玩笑这又不是拍电影！我连后退都忘记了只下意识往后倒，迦藏身影又瞬间不见了，这次我略微看清楚了一点，他身形轮廓在瞬间由实化虚，连眨眼功夫都用不了，他就突然出现在我身后，一手托住我脚软得几乎站不住的身子。

　　“这就害怕了？”

　　我倚着他缓缓站直，脖颈后面因为他说话呼吸时吐出的热气而一个劲地发怵。

　　“这就是真实的我，的确和以前的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过现在不同了。”他揽着我转身便到了客厅的沙发旁边……我眼睛瞪的贼大！他此举好像客厅和浴室不过一步之远，好像眼前的这两个地方根本就是连在一起的！

　　脚踩在地板上棉花一样，不是他揽着我我早软倒了。

　　“你看。”他低声说。

　　我不明就里地看着他伸出手……我随手扔在沙发上的一本书平稳地飘起来，好像它是一只鸟。

　　其实我后来才后知后觉发现到，如果我真的有那么恐惧迦藏的身份，应该在他出现那刻起就惊跳起来不得安宁才对，可我们的相处模式，似乎，变化不多……

　　而现在我根本没想那么多，我的视线跟着那本书，腹诽这家伙是不是要毁了这本书以表现他的无所不能？可如果他这么做我只会恨他，因为那是我最喜欢的一本小说，还是多年前的限量发行珍藏版！扉页上还有作者的亲笔签名！

　　悬浮的书正面朝我翻开，停在我插着书签的那一页。

　　迦藏问：“你现在还能看得清书上的字吗？”

　　“……废话我当然看得清。”我又不是瞎子。

　　“那么，左边是多少页，第一行写的是什么？”

　　“第30页，‘深夜三点，万籁俱寂，电话铃声横穿路明非家的走道。’”我说，“你到底想干嘛？”

　　“你应该没忘记自己是近视眼吧？”迦藏递给我眼镜，“左眼375，右眼425……这个距离上还能看清楚那么小的字，你觉得你还近视吗？”

　　没有拿稳，眼镜吧嗒一声掉到地上。

　　就在我耳侧，仿佛不想放过我似的，迦藏继续说：“知道洗筋阀髓吧。你身体里原有的毒素和杂质都尽数排出，所以身体素质、皮肤、视力、甚至体力都与原来大有不同，因为这个你不能再食荤腥，你自己也看到了……你觉得我是在帮你还是在害你？难道这样不好么？”

　　那本我最爱的小说重新合上纸页，露出封面上那只死在冰山上的黑龙尼德霍格……这不可思议的图预示着不可思议的开始和未来。

　　我艰难挤出一句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他闻言松开我大笑起来，“这样啊……嗯，你说得也没错。不过我得说句实话，你又固执又懒散又粗心大意，既不温柔也不可爱人缘还很烂，你妈妈深知这一点所以对追你的男人都是来者不拒。而我虽然不是人，硬件条件却比人类还要好，配你是绰绰有余的了，所以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我吧。反正……你也已经不是人了，而且偷偷告诉你——随便和人类通婚是要遭天谴的哦。”

　　我瞠目结舌：“天谴？！”只不过和人类结婚而已老天爷你有必要如此夸张吗？还是你见不得人间有真情能够海枯石烂经久不衰，觉得挑战了你的权威你的下限所以才如此愤世嫉俗让你的人和凡间划清界限？！

　　“仙凡有别。仙界不可能容许修行者恣意妄为。我给你的那些检查你还是看看吧……不然什么都不知道可是便宜了我哦。”

　　说完他就不见了……这人来的时候鬼影一般冒出来，走的时候无影无踪连鬼影都没有……虽然我十分想阻止他这种私闯民宅如入无人之境的行为，可是世界都阻拦不住他，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再加上他莫名其妙的行为和莫名其妙强加于人的思想……我火气腾腾往上窜，这时候那自以为是鸟的书依然保持着翻开的姿势漂浮在天花板下，我劈手抓过来，接着发现书里还夹着一张纸。

　　“韩晴凉，因为无故旷工，你已经被辞退了。”底下是我们杂志社的钢印。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残酷。当你以为你今天已经够糟糕了不会有什么比已经发生的这些事还要糟糕时，它却总能这样冷幽默地告诉你：“嗨~那怎么可能呢。”

　　于是现在最糟糕的不是我要怎么跟迦藏掰扯清楚，也不是我工作没了，而是我该如何跟我妈解释我无故消失了那些天和我工作没了。这两件事无论哪件单拎出来我妈都会让我吃不了兜着走，何况现在它们一起发生……我看着自己的手机，很有种找个地方挖坑埋了它的冲动，可惜埋了它也不管事，除非我能把自己也一起埋了。

　　或者我可以稍微骗他们一下？我马上去找工作，找完工作再跟他们说我换工作了？

　　我仔细思考了一下，又觉得可行性不太高……万一工作不好干干不久呢？或者，更现实一点，万一我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呢？这么一想我就更加郁卒了，我明明知道那条街就是个不安全的地方为什么我竟然还有胆量去那里晃悠呢？！都说了不作死就不会死啊！如果我妈在场她肯定会说“你这就是对你自己的不负责任和对家人的不负责任”！

　　想到这里我终于悲伤的决定早死早超生……点开手机通话界面，除了拨号盘还有历史通话记录，最上面的几条通话记录都是我妈的，不用想我也知道肯定是迦藏接了我妈的电话忽悠了我妈，但我顺手往下一翻，才赫然发现那家伙竟然用我的手机和我妈保持了每天三个电话的记录……直到日期翻到□□天前，才出现了徐婷的两个未接来电和我翟大姐的一个未接来电……唉，算了别想了，就算是请假，一个星期也绝对会被开的。

　　收起那些没用的心思来，我哀怨地拨通了徐婷的号码。

　　“喂婷婷，我是小凉。”

　　徐婷的声音依然保持无起伏的柔和状态：“小凉，怎么现在才回电话？这些天去哪里了？”

　　“出车祸了……被送医院，然后进监护病房躺了七天。”我也只剩这么个理由搪塞了，好歹这也不算是说谎。

　　“啊？我就说嘛，你这恨不得一个月揽几十份稿子的人不会不来上班的，指定是出事了。那你伤得怎么样？”

　　“还行，就是脑震荡严重了点需要静养。”

　　“那就好……啊对了，你知不知道你已经被辞了……”

　　我再次认命的说：“就算是请假这么多天也要被开的，工作没了再找就好。我那堆东西还在杂志社么？”

　　“被翟姐收到她办公室里了。”徐婷声音突然放轻了些，我可以想见是某大老板又开始例行巡视，“我这边还有事，先挂了啊。”

　　“嗯，拜拜。”

　　结束通话手机屏幕又回复成拨号盘，徐婷的通话记录下面一长串都是我妈的通话记录……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现在突然又没有那个勇气给她老人家结束失踪赶紧坦白了，因为我知道她是绝对不会宽大处理我的……仔细想想，早死早超生不如不死不超生啊，反正按照我妈那一天一个电话的频率，早晚她也会给我打过来的，我就再过片刻安生日子又能怎么样嘛~再说迦藏不是都替我搪塞过了嘛~我只要说我又找到手机就好了~

　　被这个理由说服的我直接放下了手机。然后才心情轻松地捡起迦藏给我的那些纸，眼睛缓慢地掠过上面每一个字。

　　看过体检报告吧，出报告的人不仅会在上面罗列出各种体检项目属于你自身的指数，还会贴心地附上正常指数。

　　我不知道别人的体检报告是怎样的，不过我想应该都会或多或少地查出些问题来。好比眼睛近视血小板太小钾元素缺乏之类的。而我自己的体检报告则不同，各项指标都太合格了，合格到与它标注的正常值分毫不差的地步……好像在维持身体的最佳状态。

　　我提醒自己这很有可能，修仙者和凡人不同所以肯定是非常人状态……其实我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自己是修仙者这个事实，而且这世上大概谁都曾幻想过羽化而成仙然后寿与天齐什么的……只是，我接下去怎么办？会遭天谴的终生大事……难道我一辈子就这么单身过下去么……

　　我摔下手里的纸，身子一歪倒在床上狠狠捶被子泄愤。刚刚不还说了么，最好老死不相往来！所以我绝对不能去问他！哪怕他是目前唯一的知情人！嗯！我必须坚持自我！就算他过来主动要告诉我我也不能听！我绝对不能妥协！

　　然后时间像飞一样到了黄昏，啊啊啊叫着的乌鸦成片从我家窗口经过。

　　我倒在床上……不是饿的，是气的。这一天我都没有吃过一口东西，水倒是喝了不少……也没去过厕所。

　　小说里经常见到这个桥段，神仙修士不食五谷杂粮，我以前还羡慕他们省了饭钱——如今只苦大仇深地盯着买回来的新鲜食材，气得后槽牙都发痛。

　　肉食之类的我不能碰，只能少量的吃些青菜水果，而且一旦吃的多了便会呕出来……我发现在没有饥饿感的时候，多吃一口便会多吐一口……我最爱的烧烤、寿司、芝士蛋糕、奶酪、牛排、炸鸡翅、蛋挞……这些我或许永远都不能再吃的东西，为什么能吃的时候我没有抓住机会吃个够本……我现在才知道生而为人才是平生至幸，感谢老天爷没有让我投胎为畜生。

　　不吃饭，也就没有排泄。这种是人都会有的生理需要，我已经没有了。

　　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是女的都会有月经和生孩子。我……这样了，那还会有吗？

　　要不去问问他？

　　……鬼才说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