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臣沉吟一会儿，苍白的脸近乎透明。
五百年前？对于普通人来说，五百年意味着一个家族的兴盛和灭亡，而对于他来说，只是几场梦而已，或许他早该忘记时间对他的意义。
而丰白霄却提醒了他，五百年的时间，他铭刻在心的，恨之入骨的只有一个人！
“方允儿是汝何人？”他以为自己永远不会提到这个女人，却还有人叫他去回忆那段时光。将臣转过身凝视他，厉声问道。
丰白霄冷冷一笑：“你还记得这个名字！”
“吾怎会不记得，是她害死吾心爱之人。那一夜，吾血洗凌云九王爷之府，杀尽她所有的亲人又如何，却永远换不回吾的萤儿！是她选择了背叛萤儿，让她惨死于宫中。是她让那么天真善良的萤儿变得后来那么……心灰意冷！”他闭起眼，仿佛还能想起那一夜的风雨。
“那又如何，那是金萤自己的选择。当她答应允儿姐去偷尹后卖国的证据就该想到如果被擒，只有死路一条。允儿姐给过她生的机会，是她自己愿意以此报恩。当年若不是允儿姐出手，她早就死在青楼，这是她欠允儿姐的，用命相还，天经地义！可你呢？你才是让她生不如死的凶手，你才是让她背负一辈子罪恶的人！因为她即使活着，却要背负你屠尽我满门的罪孽，虽生尤死！”
“住嘴！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我！”将臣激动地捏紧了手指，皮下柔嫩肌肤被勒紧。
胡沫儿感觉胳膊一阵生疼，回过神智，睫毛有着一丝不可察觉的振动。
她轻轻睁开双眼，入眼的是男人冰凉的胸膛，男人的怒气从他的指尖传入她的皮肤。胡沫儿呻吟了一声。小乞丐们立刻发现了她的异状，最大的小乞丐连忙上前，怯生生地打破此时的紧张。
“小哥哥，包子姐姐醒了！”
将臣此时才察觉，他松了松捏紧的手指，深吸一口气，低下头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这额头：“小姐姐，汝终于醒了！”
丰白霄见他徒变温和的脸色，这样的表情他曾在那一世见过，一向阴暗无情的将臣只有对一个人曾有过这样多情的一面。
可是，那个人绝不是这个紫衣的小姑娘。
将臣将她放下，靠在路旁。
“休息一下，等吾解决了他，就带尔等离开！”
胡沫儿深锁眉头，心里充满疑惑。
这个男人是谁？
头有些疼，她开始回忆自己晕迷之前的事。她记得自己被……人渣侵犯，一心求死，然后……脑海里一片混乱……她似乎看到自己挖出那人的心脏……一个六七岁的漂亮小孩……
胡沫儿猛得摇摇头，想甩掉那些混乱。却发现脑海里除了一些片断，根本就没有其他记忆。
她怎么会和这个长着黑翅膀的奇怪男人出来？
“包子姐姐，你怎么了？”
小乞丐们拉住她的手，紧张地盯着她。
“是你们！你们怎么还没出去？我不是让你们去找郎哥哥吗？”
“包子姐姐，你全都忘了吗？我们失败了，是小哥哥救我们出来的！”一个小乞丐从怀里掏出听风玉环塞到胡沫儿的怀里，“还好这个宝物没有被弄坏！”
她怔怔地看着这枚玉环。闭上眼，想要想起那些被遗忘的片断，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将臣，你我恩怨，在此了结！”
这声音……？
胡沫儿仿佛被道闪电打中，循声抬头望去，渐渐蒙亮的天边，一道霞光落在那人身上，如流光下锦缎三千，似梦似幻。她的眼角被泪水模糊，这个世界，仿佛被有道水气包围住她，让她心底漫起一股疼痛。
那股疼痛滑过脸颊，冰凉了她的苦涩，竟转化成一种狂喜。
神仙哥哥！是你吗？她傻傻地看着他依旧清雅俊美，宛如谪仙的面容。
在五年前的逃难之路上……
……
天旱地裂，方圆几百里，饿殍满地，百姓易子而食……
她和那些撑不过的人们一样，倒在街边角落静静等待死亡的降临……
……
“吃了它！”白衣飘逸的俊美少年一脸清冷，将半个馒头和一袋清水塞进她的手里，清淡的话语响在耳边，“活下去！”
那一刻，胡沫儿仿佛闻到万千花香，转眼间便是一梦三生。
“神仙哥哥！”
少年听到她这般称呼，忍不住笑起来，僵硬漠然的脸庞骤然桃花盛开般。
小小的胡沫儿真的以为自己看到了神仙，只有善良的神仙才能有这种圣洁慈悲的笑容。
……
“神仙哥哥，你要回天上去了吗？”
“我不是神仙！”少年有些无奈。
“我能和神仙哥哥一起走吗？”
少年低头看了看她，眼神冰凉：“小丫头，你记住，人一生本就是独自修行，谁也不会陪谁走到最后，只有圆满了才会停下脚步。”
“为什么？”为什么要一个人，多一个她不行吗？修行为什么要独自一人，那多么孤单。
少年祭出长剑，淡漠地立于剑上，说道：“你不会懂的！活下去就是你的修行！”
……
从那时起，她习惯自己独自一人，只是活着，不依靠任何人。因为神仙哥哥说过，这是人一生的修行，圆满了才会停下脚步。
五年了，她以为自己忘记他。
胡沫儿从不勉强自己想起他的神仙哥哥，自己只是神仙挽救的众生里的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却没发现，当她再一次见到他时，只一眼便认出来，五年并没有模糊她的记忆，和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能看见世间桃花飞舞，流苏流泻，光芒万丈。
时间在她眼里静止，却快速地在丰白霄和将臣身上转动。
他们战得难分难解，树枝之上，山石之角，峭壁之缘……只见一道白光一道黑雾纠缠不休，他们远离尘世，在山峦之间、云颠之上穿梭。
“包子姐姐，他们过来了！”
小乞丐指着那两个身影，刚才还四处闪现的黑白影子直直朝她这边而来。
胡沫儿撑着地面，奋力地站起身，和几个小乞丐躲到一块巨石的后面，探头出来观看。
轰天巨响，满脸尘土。
几人缩回巨石下躲避，不停咳漱。
“你们几个在这里待着！我去那边看看！”胡沫儿安抚了四个小乞丐，独自一个人溜到一棵百年大树后。
最大的小乞丐想要叫住她，又一阵尘土又打来，她们没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胡沫儿运起青岚步咻一下闪到大树的后面。
丰白霄运起战气，九霄战力直达剑心，积攒十九世的力量一招爆发，虽只是一招比起战神嫡世祖力修习百岁的战气还要浑厚，透支生命只发一招，而现在正是他一击即中的好时间。
朝阳升起，月亮降下。阳盛阴衰，他战了这么久，就是为了拖到这个时刻，消耗将臣月圆之夜的强大邪力。
月圆后朝起，便是将臣力量最弱的时刻。
“天真！”将臣双手倒转乾坤，黑气如暴风般凝聚，在他的胸前形成一个巨大深厚的黑色能量气。唇角慢慢挑起，冷漠残忍的笑意弥漫，“吾乃世间最后的神，又岂受天地日衰之劫！”
眼见两股力量即将碰撞，胡沫儿震惊。
她清晰地感受到这两股力量的恐怖，碰撞的瞬间整个山谷都会遭受波及，虽然他们已经布下结界，可是这结界……
果然，将臣强横的黑色能量抵灭丰白霄的九宵剑心，长剑被扯成几段，转而化为晶体消失在结界之中。
黑色能量仍在扩大，将臣单手直直击向丰白霄，巨大的黑色翅膀透出一股金色的光泽，结界出现一丝裂缝。
胡沫儿疯了似地催动青岚步，以一种肉眼不可见的速度直入结界，挡在两人的中间。
黑能量冲击她，胡沫儿感觉她的身体仿佛都要被撕裂一般，头发和衣服，整个人被这股力量推向丰白霄。
丰白霄咬牙奋力地站起，接下向他倒来的胡沫儿。
“小姐姐——”
将臣心神俱裂，硬是忍着一口能量反噬的滔天残力，黑色能量被强逼入他的体内，将臣全身发出几乎四分五裂的金色，黑色的巨大翅膀每根羽毛被震落，转眼间只剩下白色的骨架，他痛苦地跪在地上，双手仿佛被人捏碎一般，一会儿大一会儿，身体也随之变化。
“小哥哥！”小乞丐们担心地想要跑过来，却被那能量的余震压倒，狠狠地砸到一边草地上。
最大的小乞丐哭着看着将臣，伤痕累累的她强忍着痛爬向他。
“小哥哥！小哥哥！……”
她想要扶起他，却见先前那样高大强壮的男子瞬间变成六七岁的模样，双眼仿佛没有焦距，乳白色的瞳孔盯着胡沫儿倒下的方向。
“小姐姐！我不想伤你，不想伤你！”他疯狂地大叫着。
最大的小乞丐看向胡沫儿，见她好像只是受了轻伤躺在那个白衣的男子怀里，一脸满足，因为救了他吗？她为什么就不看看小哥哥？不来关心一下小哥哥？
小哥哥若不是为了她，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明明小哥哥就快赢了，就快带他们全部离开这儿！现在却因为她愚蠢的举动，硬是收回战气，自伤自毁！
小乞丐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恨意，她不喜欢包子姐姐为了别人伤害小哥哥，小哥哥对她们这么好，这么好……好到她都要嫉妒。
“小乞丐，吾要离开这里一阵子，尔等替吾照顾小姐姐，可好？等将来小哥哥好了，就来找你们！”将臣蜷缩着身子，飘浮起来，笑着问她。
“不，我要和你一起走！”小乞丐一把抱住将臣的身体，哭泣地大叫，“从今天起，我不叫小乞丐，我叫将夜！小哥哥，让将夜陪你一起！”
“松开！”将臣淡漠地说道。
“不！打死我也不松开！”
热热的身体温暖着将臣冰冷的身体，受伤的心仿佛也裂开了道口子，他木然地看了眼将夜，感觉她澎湃的气息。
终于，他轻舒了一口气，俊俏可爱的脸上带着成人的释然。
“好吧，吾带汝离去！”
丰白霄见他想要离开，将胡沫儿移到一边，想要站起来，再奋起一击，虽然他已经力竭，可就算这样，就是爬他也要打倒将臣。
他已经不想再等十九世轮回，不想再背负这深仇继续下去。
“神仙哥哥，不要！”
耳旁传来胡沫儿的祈求，他的手被她抓得紧紧的。
将臣深深地看了胡沫儿一眼，抱起将夜，冲入云霄。
“小姐姐，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