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帝看着满朝文武，抬手将立在一旁的辜明日一指：“朕承蒙上苍庇佑，于民间寻回常皇后为朕生下的皇子。”

　　辜明日上前一步，红衣金蟒，剑眉星目，好不惹眼。

　　众大臣面面相觑，但崔显不动，皇后一派的吏部尚书也是波澜不惊的。一时间无人敢表态说话，嘉靖帝嘴角始终带着微笑，一副高兴坏了的样子。

　　“朕好不容易寻回嫡子，诸位爱卿怎么不为朕感到高兴呢？”

　　顿时整个屋子里跪倒一大片，方才陛下说是嫡子！

　　嫡者，正统也。

　　这其中微妙的关系不可言喻，纵然是崔显也没料到嘉靖帝竟然都不考察辜明日一番，就给这么高的身份，这日后将来可是要——

　　“陛下，臣有疑问。”当下吏部侍郎张子良终于忍不住出声。

　　“爱卿但说无妨。”

　　终于是忍不住了么。

　　“臣先请陛下饶恕臣谏言之罪。”张子良跪在大殿中央，掷地有声。

　　“朕恕你无罪，说。”

　　“陛下，当年废后常氏产子居住冷宫一事想来朝中大臣也都是有耳闻的。且先不说当年的事，须知冷宫一场大火，连丫鬟都没来得及逃出来。这位自称是皇子的人，如何能够相信？”

　　一语双关，嘉靖帝顿时脸色难看起来：“你是说朕眼睛不好使？还是连这点洞察力都没有？”

　　“微臣不敢。”张子良将头一低，丝毫不肯退让。

　　嘉靖帝顿时从龙椅上站起，拉着辜明日下了台阶，沉声道：“那你且看看，朕和这孩子到底像不像。”

　　“物有同类，人有相似。陛下，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请陛下三思。”张子良依旧面不改色的样子，气的嘉靖帝恨不得一脚踹过去。

　　“明日身上有常皇后的信物，那是朕当年御赐之物，世间无二。”

　　“陛下，废后常氏当年移居冷宫，臣听闻后宫冷宫乃缺粮少食之地，为求生存将钱财赠与太监宫女换取吃食的事常有发生。因此，陛下这并不能算证据。”

　　万一就有那么巧呢。

　　眼见张子良就算一口咬定辜明日身份作假，嘉靖帝心底愈发恼恨，张子良是皇后一派的人他不是不知道，从前没有辜明日也就算了，如今有了一个健康且学识都不错的皇子，叫他如何能放弃？

　　“放肆！”嘉靖帝爆喝一声：“张子良你好大的胆子，你这是在说朕治理家事都办不到，还是在说皇后统领后宫不周？”

　　“臣不敢。”又是这一副有错张口就认但绝不退让的嘴脸，嘉靖帝只觉得心底堵得慌，偏偏这些人惯来如此。

　　“你不敢？朕看胆子是愈发大了！既然朕说的都能作为凭据，那你倒是说说要如何才能证明？”

　　张子良重重一口头，悠悠说道：“不是臣不信，是天下黎明百姓不会相信。陛下，您要做的就是拿出令人信服的证据来堵住黎明苍生的悠悠众口。”

　　“天下？”嘉靖帝冷笑不止，“这天下是朕的天下，百姓是我陈国的百姓，你说天底下还有何人敢质疑朕的话？”

　　“陛下，是分公论自在人心，臣倒是有人证，能证明这小子并非陛下亲生。”张子良倏尔抬头，目光惊人的有神，“而是冒充。”

　　一字一顿，在嘉靖帝看来不过是垂死挣扎。

　　“哦？那就将你所谓的证据呈上来。”嘉靖帝索性立在众大臣面前，身子看着比平日里要硬朗十倍。

　　张子良鞠躬作揖，命侍卫将早就在殿外候着的农妇带上来，一身一身粗布麻衣，只听那福身哆嗦五体跪拜道：“民妇沈留娘见过陛下，陛下长乐未央。见，见过诸位大人。”

　　嘉靖帝居高临下看着留娘，不怒自威，冷冷扫过来的视线使得留娘浑身一哆嗦：“陛下，民妇—”

　　“废话不必多说，捡重点的讲。”

　　“是是。”留娘连连点头，朝面无表情的辜明日看着一眼，指着辜明日说道：“民妇认识这个人，他叫辜明日，是辜家寡妇的双胞胎之一，辜家寡妇当时生的是龙凤胎，还有一个女娃。涝灾的时候俺们村里人一起到长安城里避难，当时，当时还一起遇见过相府大小姐，这个辜明日带着妹妹还在相府住了段时间。”

　　“哦？”嘉靖帝双眼微眯，看向崔显道：“还有这事？”

　　崔显顿时跪地叩头道：“启禀陛下，臣府中下人上百名，平日里忙着处理政务，哪有时间挨个见面。”

　　辜明日看了崔显一样，也适时出声道：“父皇，儿子的确在崔府没有见到过丞相。”

　　嘉靖帝面色这才有所缓和，狠辣的视线直直落在留娘身上：“口说无凭，你可有证据？若是欺瞒朕，朕立刻将你夹出去活剐了。”

　　留娘顿时吓得浑身一抖，连连叩头道：“民妇说的都是真的，句句所言绝无虚假，不信陛下您可多传召当时的灾民询问。咱们村子里的人都知道辜明日这小子，他是咱们看着长大的。”

　　大殿顿时一片沉寂。

　　见这番情形，辜明日却并不急，安南王并没有理由骗他，且他早就备有杀手锏，眼下倒是看看皇后一派还能整出什么幺蛾子。

　　“当年朕误会常氏，将其打入冷宫，彼时明日尚未满月，其后三天冷宫大火。如此说来，就算明日是被忠心的下人抱出宫造个假身份也很正常，年岁并不能算做什么。”

　　这显然是偏袒辜明日。

　　不等张子良开口，嘉靖帝又补充一句说道：“常氏当年本也是早产生子，诸位也是知晓此事。早产的孩子比同岁的孩子看起来小也是正常，若拿不出其他的证据，朕也不能信服张爱卿之言。”

　　嘉靖帝反过来将了张子良一军，但张子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陛下这般样子似是在他意料之中。

　　“陛下，您可知臣是如何找到这位同辜公子相识的同村人？”张子良忽然话锋一转，将问题引到这上面。

　　“爱卿且说来听听。”

　　辜明日听在耳里，心头忽而涌出不好的预感。

　　“此人沈留娘，当日涝灾聚集在城外，被崔丞相幼女所救，此后一直呆在相府。”张子良不紧不慢的说着，辜明日却是心一滞，不好，这是要把崔家拉下马！

　　未佳是见过他的，同时也是见过圣颜的人。

　　这样的人在见到他的时候怎么可能不心生疑惑？

　　不过这可真是冤枉未佳了，先不论这一世。上辈子几次进宫，未佳从来都是恨不得将头埋在胸前，在宫里头战战兢兢的，哪里还敢去看圣颜？

　　自然根本不会想到这一方面。

　　可不必要别人信未佳是不是故意，只需要陛下相信，只需要将崔显逼的上他们这条船就好。

　　崔显忍不住在心头暗骂一声，果然就看见嘉靖帝面色一沉，目光逼人：“张爱卿方才说的可是真有其事？”

　　沈留娘连连点头说道：“是的，辜少爷是真的在崔府呆过，民妇在崔府碰见过辜明日多次。”

　　“大胆，明日的名字也是你这个卑贱之人叫的？”嘉靖帝一声爆喝，吓得留娘连连叩头，但她仍然强撑着，万一这件事没办好，将来她和阿柱都没有荣华富贵。

　　嘉靖帝随即看向崔显，意味深长道：“崔丞相，你真是教女有方啊。”

　　如此说来，若那崔家三小姐是见过明日的，岂有不告知崔显之理？

　　一时间嘉靖帝只觉得满朝文武都不可信，这些人没一个安好心的。

　　“臣有罪。”崔显无可反驳，只说道：“但臣的幼女虽然称不上学富五车，但好歹也是知书识礼，断然不会做这等故意欺瞒之事。若是陛下不信，不如将臣女传召进宫一问便知。”

　　事发突然，崔显都来不及与未佳对口供。如此一来未佳必定不会说假话，嘉靖帝静默片刻，道：“准。”

　　辜明日急了眼，上前一步解释道：“父皇，崔三小姐是个心善之人，绝非那种欺瞒之辈。儿子绝对相信那位崔三小姐是无辜的，父皇。”

　　“谢辜公子为小女辩解，”崔显忙打断辜明日的话，多说多错，“是非公论自在人心，小女没做过的事，臣相信陛下圣明，自然会还小女清白。”

　　崔显这般云淡风轻的样子，倒叫张子良和嘉靖帝心中不安。

　　难不成崔显还有什么花招？

　　还是说崔三小姐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定然有什么古怪！

　　金銮殿上一时无人说话，嘉靖帝始终站在百官面前，就连高公公搬来靠椅他都不做，辜明日也陪同在旁边站着。

　　不多时就有太监带着未佳进殿：“启禀陛下，崔三小姐带到。”

　　未佳款款行礼，礼数周全：“臣女崔未佳见过陛下，陛下长乐无极。”

　　由始至终没有抬眼看陛下一眼，那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当真是长安城第一贵女。

　　“崔未佳，朕问你话，若有半句虚假，朕立刻将你推出去斩首示众。”

　　“陛下！”

　　“父皇！”

　　四面惊慌一声，唯独未佳面色如常。

　　“未佳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敢有丝毫欺瞒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