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不曾大亮,灰蒙蒙的,四周寂静的吓人,只有凛人的寒风还在这四方城中肆虐。月亮还未褪去,半遮半掩的躲在云锦中,银芒洒落,只让人觉得是寒气凌骨。
这后宫的主人们还得以好好安歇,但宫女侍监等自然没有这般的好命,她们必得早早的起身做活计去,只求在这吃人的牢笼中得以安身立命。
“啊——”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咸安宫寂静的上空,砰地一声,是什么与地面接触发出的清脆响声,颤巍巍的,震了好几震,最后又归于死寂。
柳柳进门的时候,翠儿就那样悬在她的眼前,樱粉色的绣鞋儿就这样在她的鼻尖处晃啊晃,再往上翠儿纤细的脖颈套在粗粝的绳索中,勒出一道红痕。她一双眼睛瞪得老大,不甚白皙的脸庞出现了青白色,红唇微张,可以看见里面的舌头,柳柳想这大概是她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噩梦。她已经吓呆了,跌坐在冰凉的地面,怔怔地盯着前方,身子不自觉地瑟瑟发抖。
旁的人听见响动也都匆匆赶来,进门瞧见这般场景都有些手足无措。虽说这宫里哪处都有几条冤魂的,但是当真正的死人出现在众人的眼前,恐惧还是像一双利爪揪紧了他们的心。最后还是几个年长的宫人率先反应过来,命人将翠儿放下来,再将此事上报给主子。
远处的天际逐渐明亮了起来,微露出蛋白,云彩赶集似的聚集在天边,方才的恐惧仿佛也随着黑夜的消逝飘散了。太阳渐渐升起来了,淡蓝色的天幕,像是一瞬间被泼上了艳红的油彩,热烈的阳光普照大地,驱散了人们心头的不安。
华臻芝歪在贵妃椅上,素手拂鬓,眉眼中散发着愉悦。秋日的暖阳带着松软的味道,透过窗隙浇盖在华臻芝的衣袂之上,跳跃着,斑驳着。林容站在她的身侧,面有为难神色,欲言又止,不过华臻芝身心舒适,双眸轻眯,唇角勾起弯弯的弧度,并没有瞧见林容的异色。
“你做的很好,没有人瞧见过你吧?”
林容闻其言,瞳孔微张,柔荑攥成拳忽又松开,半响才道出事实:“娘娘,那……并不是奴婢……奴婢吩咐人去做的。”
“什么?”华臻芝忽的从贵妃椅上起身,白嫩的酥手抓紧了椅背,额上有青筋暴起,她身躯绷得紧紧的,胸口不住上下起伏,如涛汹涌。“那是谁?难道皇后查出来了?”忽又猛地摇头,口中喃喃有声:“不会的,不会的……”
华臻芝立刻将此事于脑海中过了一遍,细细思考是否哪里出了过错。皇后不可能查到她是背后主使之人,她事事小心谨慎,自认没有暴露出自己,皇后手段再高明,顶天了也只能查到那丫头身上,是了,没错,若是皇后当真查到了她,那翠儿想来也不用死了。她是自己吓自己,她深吸一口气,命令自己立刻平静下来。
“你把事情给本宫详细的叙述一遍。”华臻芝眼神凌厉,投射在林容身上,直叫她觉得仿佛刀割般疼痛。她连忙应下,又把今日的事儿都细细的回顾了一遍,这才开口,一点不落的一股脑儿倒了出来。
“你是说你去的时候她已经死了?投缳自尽?”华臻芝荑指轻叩红木小案,眉头微微聚拢在一起,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是的,娘娘。”林容不敢打搅她的思绪,可是心中疑虑不吐不快,吞吞吐吐了好半响适才开口:“娘娘,您说会不会是那丫头自个儿心虚害怕,受不住良心的折磨,因此才……”
华臻芝螓首微抬眄其一眼,细细思量了她话中的意味,也不无道理,她轻轻嗯了一声:“许是如此吧,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的通那丫头的死因了。”她轻轻点头,也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旁人。
坤宁宫内,张瑾瑜端坐在金丝楠木椅子之上,腰背挺得笔直,即使没有旁的人,她仍是习惯于做出一副端庄威严的模样,上位者的姿态已经深深嵌入她的脑子里。她手执和阗白玉茶盏,茶水清澈幽碧,点点茶叶浮于水面,张瑾瑜以盏盖拭去堆至一旁。她做的很是认真,仿佛没有旁物可以影响,仵白玉恭谨在立于一旁,双手交叠于小腹处,微微躬身,眸视脚尖,并不出声扰之。
“死了?”
“死了。”
接下来又是一片静寂无声。
仿佛过了很久,似乎有一世那么长,然而仅仅是只有一盏茶的功夫,却好似叫人分不清身在俗世还是心在凡尘。
“也罢,再查下去也没意思了,就到这里吧,去把结果禀报给皇上。”
“那梅修容那边呢?”
耳际传来张瑾瑜漫不经心地笑声,悦耳动听,却令人忍不住心寒。“去本宫库房里挑点东西送过去,安慰安慰也够了,这宫里的女人啊,习惯了就好了。”
仵白玉前脚还未迈出门槛,却听见身后有人询问:“白玉啊,你跟了本宫多少年了?”她回首,座上人仍是之前模样,眉峰凌厉,姿容大气,浑身气度端的是雍容沉静,她一双美目仍是凝视手中茶盏,仿佛方才发问之人并非是她。
“十一年了,娘娘。”仵白玉虽然不解张瑾瑜为何突然想到问她这个问题,却也还是认真回答了。十一年的时光看似漫长,真真过起来却是一眨眼便飞逝而过了,真是应了‘白驹过隙,时光匆匆’啊。
“十一年了啊,太久了。”张瑾瑜又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她嫁给他十六年了,十六年的时光足以改变一个人了,她已经想不起原本的自己是个什么模样了,只是恍惚记得新婚那日,她着凤冠霞帔等着他,少女青涩的等着他来采撷,那也是娇羞婉转,青葱温良啊,怎么如今就成了这般模样了。她才二十六岁,岁月是厚待她的,并未在她的容颜上添笔描画,可是她的心,怎么就像垂垂老矣的耄耋之人了呢?
她,没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