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卓天阙,念念予歌 第一章 2
作者:有泥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这才发现,身旁站了一名男子,他正低头摸着我脚边的云朵。

  恐这朵云被弄脏,我没多想,啪得一声,将他的手从云朵上打掉。

  他低头,看着从云上落下的那只手,没有说话。

  我有些后怕,若惹上的是哪个上神,恐怕逾越得罪了他。遂我欲开口圆这个场,他却先抬了头,看着我,轻轻笑出了声。我有些怔楞。

  因为面前的这位男子,面容生的端端是极好的。

  我在天界的时间不算长,整整十八年。这对于许多看尽苍穹变幻的上古大神来说,不过是小憩时的一眨眼。十八年长不过回音宫门前被种下的三朵野菊,长不过我卧房掉了渣的木床,年轻得可怜。但十八年里,我在西界,从未见过面前这生得极好的面孔。

  我想,他是不是从河底变出来的河神,亦或是东界的哪位仙君。

  他对我说:“你的脾气倒大,很像我儿时遇到的故人。”

  听到这里,如若不是我满身狼狈,刚才还打掉了他的手,我可能会误以为他在跟我搭讪。

  细思极恐,我只好深深作揖,道:“鄙人眼拙,不识仙君一身荣姿,无意冒犯仙君,还请您见谅。与您故人有几分相似,实属荣幸,只是这一番作为,鄙人已无颜面对仙君,就此拜别,还望仙君您万万海涵。”

  一番话说得我自己禁不住打个哆嗦。

  言罢,我马步一扎,脚底抹油,扛起云床又要走。

  身边河神讶然的看着我,看他这一副仿佛见了鬼的模样,我突然想起绕梁,想起她在同我修习仙曲时,也经常露出这副模样,而后,便是一番嘲弄我没有女子魅力的言辞:“笙歌,可惜你生得一副美丽容貌。细数吹拉弹唱,你是样样不行。平日里,你不顾形象,举止也甚是粗狂。倒与那伐树的吴刚一般,莫怪念尘不喜欢你。”

  她这一番玩笑话说得我很是神伤,从此她也没有再提。

  关于我喜欢念尘这件事,天界神仙们大多都是知道的。

  谁人不曾在年轻时犯过冲动。那时我还未学会小女孩子家掩藏心思那一套,喜欢便去拼了命。为此也着实算火了一把。

  直到后来,念尘渐渐淡出我的生活,我开始过得一天比一天平静,只是偶尔还会想他,想着他修习法术回来的日子还有多久,想他在大荒之境过得好不好。

  现下,我扛着云床,想起绕梁小仙的一段话,和我儿时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真真算得上是跑神了。而当我回过神,才发现,肩上的重量竟然神奇地,消失了。

  回头,河神站在霞光中静静望着我,眼眸深邃如春日里还未化开的墨河。他左手拖着那消失了的云床,噙着淡淡笑意,迎风而立,唇色清浅如温玉。锦缎一般的长发用雪白丝带束起,星眸流转中恍如遍地芙蕖花开,看上一眼便不会忘记。

  我望着他,这一瞬,倒生出一些不该生出的感慨。

  天界是不大喜欢凡人的,遂这许多年,我鲜少承过他人的恩情,有什么不如意,也不曾说出口。茉凉喜静,儿时我会同她撒娇,大了便逐渐收敛,实在受了委屈,去三余里外的天河边站一站,难过什么的,也就都忘了。

  今日,却碰到这么个真心实意想要帮我的仙友,着实感动天,感动地,也感动了我。

  “仙君一表人才,又生得一副好心肠,鄙人在此谢过。”一顿,我讪讪笑了:“只是,此地同鄙人居所甚远,让您一路拖着,也不大好意思,还是鄙人自己动手吧。”

  我这一番话说得客套疏远,又顺带拍了马屁,听罢,河神眯起眼,挑眉看着我。

  我拿捏不准他这表情是什么含义,回望他,没再说话。

  他忽然笑了,说:“这云朵重得很,我拖着它走一路,岂不像个二傻子。”

  我呆了一呆。

  细细琢磨,只觉得拖着云朵走一路的二傻子,怎么说,怎么都像在骂我。

  我险些气结。

  我瞪着他,咬紧牙根,断断续续挤出一句话,“没想到仙君一表人才,却生得一根毒舌,你我还是就此别过吧。”

  说完我甚是不解气,一个挺身,朝他走去。现下,我只想拿回那云朵,再趁他离去之时,使个什么绊子出出气。

  正在心里盘算,河神却在对面施了个法。我眼见着那小船一般大的云床,被他鼓弄三两下子,塞进了一个金色荷包里。

  而下一瞬,他将荷包递给了我。

  我适才注意到,他这手生得白净修长,甚是好看。只教人觉得这么俊美的一张脸,就该有这么一双俊美的手。

  我慢慢接过荷包,数着金丝绣上去的纹路,一时半会还有些犯傻。

  “回到寝殿,你只需找个宽敞些的地方,将这小仙包打开,那云朵便会依着原样放出来。”他淡淡道。

  我受宠若惊。

  对于他这种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的行为,我觉着,委实狡猾得很。不过我向来记吃不记打,于是他给的这个甜枣,我欣然接受,并立马将他方才的嘲弄忘了个一干二净。

  我喜笑颜开地捧着那仙包对他说:“仙君好心肠啊,呵呵呵呵,好心肠。”

  他抿嘴,云淡风轻地一笑,不做声看我这一副傻模样。

  到此,我俩也算得上是其乐融融。恰逢微风徐徐,五色鸟将头上的天空映了个通通红,这情境里,我与他吟个诗作个对,那都是极好极好的。

  但,人算不如天算。

  正所谓乐极生悲,甜中生苦,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我筋骨。

  于是,好死不死的,南海仙翁从远处飘了过来。

  我暗叫一声不好,急忙将仙包藏了起来。确定那克星没有看到,提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

  南海仙翁方站定,便将河神从上到下看了个遍,而后,笑逐颜开。对于天界有这样一位俊俏的继承者,表示甚是欣慰。

  河神倒也十分有礼,对他深深一揖,叫了一声仙翁。

  老爷子高兴地花枝乱颤。

  再看到我时,两眼一翻,仰着鼻孔冲我喊:“傻孩子,速速换身衣裳去!此次你相中的小仙孙,嗯,模样是当真不错,比那念尘也英俊上许多。只是你这一身行头,啧啧,哪里有半分勾引人的样子?你这裙摆,怎么还滴滴答答拖着水?莫非,是这小仙孙将你从河里救了上来?”

  他一拍脑袋:“老身记起来了,凡间戏本子上有这桥段的,写的什么来着,以身相许?小笙歌你不错啊,脑瓜子变灵验了,你这块烂泥能扶上墙,爷爷我甚是宽心。不过你方法学的精进,包装上着实差点火候,还需钻研,钻研。诶?接着该送定情信物了吧。我说你啊,别死藏着手里那荷包了,快往外给啊,傻孩子。”

  我以头抢地耳。

  此刻,堵住南海仙翁的嘴为时已晚,况且这嘴堵住了,他还会噼里啪啦地说腹语。那番情景,映入脑海,才真真是令人作呕。

  所以,我只能带着一丝丝幽怨和惆怅,向河神投去求助的目光。

  却发现,他也完完全全地被,吓傻了。

  我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我试着去安抚他,于是我叫他,“好心肠,好心肠。”

  他却只是怔怔望着我,眼里是热烈细碎的光芒,仿佛遇到一个久别的故人。

  他的薄唇动了动,我丝毫看不懂说了什么。

  这混乱的局势令我感到万分头痛,那头南海仙翁却说到了兴头上。我从他的言语当中,听到了一些生僻的名词和形容词,辨认许久,我才恍然大悟。

  原来,他讲上凡间那以身相许的戏本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