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怎么死？
对着圣银之瓶问出这个问题的艾萨克实际上觉得自己已经处于死亡的边缘中了。
撑死的。
就是那种感觉随便戳一戳肚子就有东西要被吐出来，再继续吸入空气被撑到极限的肚皮就会完全涨裂的感觉。
艾萨克觉得他最近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想要进食了。
所以罪魁祸首就在面前——让他揍一顿应该不为过吧？！
面对艾萨克的怒极而笑，圣银之瓶只做了一件事，就是把手上的人丢了出去。
“！”艾萨克气急败坏地扑腾着翅膀去捞人，好不容易把人抓到手里才转而对圣银之瓶怒吼，“你干什么？！”
“把你的媳妇还给你啊，艾萨克。”圣银之瓶的目光落在昏睡着的莱因身上，光元素依然在从他的身上逸散出来，“这次有好好地看着这个世界嘛……喀尔哈拉。”
艾萨克眯起眼：“你在叫谁？”
无人回应。
白色的人影消失在原地，空中只漂浮着一个银质小瓶，和艾萨克怀里那个魔族的紫玉之瓶造型相似，银质小瓶闪了闪，化为一道白光没入莱因心口。
金发青年背后的双翼、周身活跃的光元素立刻变得黯淡。
“喂！”艾萨克立刻伸手感应莱因的身体，紧接着，他的脸色变得古怪起来。
莱因的体质问题他曾经研究过——别看他平时好像就只忙于精分和吐槽，但对于莱因的问题还是很上心的。
莱因的特异体现在两点。
一、他能够引动元素暴走。
这点和传说中的帝摩斯一模一样。可能性的原因也有好几种，要不然他对元素亲和力满点，要不然他对元素的控制力满分。虽然不知道帝摩斯究竟是哪一种，不过根据艾萨克的观察，莱因应该控制力强。
如果是控制力的话——艾萨克至少还知道一个跟他一样的家伙，神王罗勒菲。不过莱因不可能是神王，因为他的第二个特异点。
二、他能够自己产生光元素。
没有人比龙王更了解深渊，尤其吸收了庞大的龙尸，撑得要死之后，艾萨克也得到了龙王完整的记忆。不过他此刻只是将记忆折叠打包，放在脑袋深处准备慢慢消化——如果立刻开始消化龙王的一生，艾萨克怀疑他可能这辈子都不想吃东西了。
话题扯远了，扯回来。
深渊里没有元素。
别说光元素，就连暗元素也没有——深渊里有的只是纯粹的魔力，龙王的魔力、孕育龙王的魔力。还记得地狱之息么，它们就是深渊魔力的一种具现化。
当年艾萨克之所以会被法师塔退学，就是因为元素遇到地狱之息就会炸锅，暗元素就算不炸锅也不喜欢地狱之息，所以他的元素操控力才迟迟毕不了业。
深渊就是布满地狱之息的同类的地方，深渊内部无法诞生元素，而深渊入口被魔力堵死，元素遇到就会绕道走，所以那铺天盖地的光元素只可能来自一种地方。
——莱因的身体。
现代的贤者们一直有一个课题，叫做“元素从哪来？”。
虽然法师们一直自由自在地操纵着这些元素们，但这些小家伙诞生的源头究竟是什么，谁也不知道。从没有人见过、感受到过元素诞生的瞬间。
所以关于贤者们那个课题，虽然几乎九成九的人都站在自然诞生这一派，但课题依然没有撤下——就像是猫箱中不知生死的猫，只要不打开箱子，就永远不知道结果。
现在艾萨克亲眼看到了元素从无到有的过程——他有幸成为了那个打开箱子的人。
艾萨克突然想到在剩下的零点一成的人中，对元素的来历有各种猜测，其中有一种说法还流行了一阵子——元素是被创.世神创造的，也只有创.世神才能产生新的元素。
不过这种说法很快被驳斥，因为“创.世神”这种东西是否存在，也是另一个猫箱里不知生死的猫。
可以考证其存在的，目前最古老的“神”，就只有与天地同时诞生的三王，显然三王不可能是创.世神，而且关于三王的记录中也没有任何信息说明有创.世神存在，所以这个理论很快就没了声息。
——贤者们不可能用一个没有被证明的定理去证明另一个定理。
“哈哈……”艾萨克干笑了两声，“不会……吧？”
就在他想东想西的时候，旁白的傀儡兽身形一动，就准备跑路。
艾萨克脸色陡然一边，重新恢复六翼的翅膀扬起，嘴角噙着冷笑，庞大的魔力立刻降临在这方天地之中。
“想走？问过我了吗？”
一秒变脸。
“啊啊啊啊，龙王大人龙王陛下小人知道错了请您看在小人尽心尽力把您的灵魂养成人形的份上绕过小人放小人离开吧小人对您来说就是泥地里的小石头不小心膈应了一下伟大的您但是对您完全没有造成什么伤害损失啊！”
如果傀儡兽有形体的话大概匍匐在地嚎哭不已，不过鉴于这个种族的种族特色，艾萨克就只看到一个晃悠的透明影子而已。
“……”
——好吵！
艾萨克被傀儡兽的音波攻击冲击地晃了晃，不过还是没有收起对傀儡兽的压制。
他看了看傀儡兽，突然问：“你们这一族，到底是怎么繁衍的？”
——他记得那个悬赏的课题至今依然在！
傀儡兽突然噎住。
傀儡兽变得忸忸怩怩。
傀儡兽透明的影子身体有些荡漾。
“……我我我我进来深渊的时候还没到没到可以交那啥的年龄呢……我不知道啊……”
艾萨克挑了挑眉。
他不声不响地收了魔力。
傀儡兽立刻欣喜转身，向上飘啊飘啊打算离开深渊——如今龙王的魔力被艾萨克横扫一空，深渊入口已经完全没什么阻碍，他终于可以重见天——！
一道黑色的魔力贯穿了傀儡兽。
透明的影子很快飘散开来，只留下一声：“龙……王……”
艾萨克紫色的眼睛泛着金色，纵长的龙瞳散发着无言的压力，他缓缓收回右手伸出的食指，看起来完全就像是个黑暗**oss，怀里还抱着昏迷的“王子殿下”。
“你为什么会跟龙王一起坠入深渊？为什么能得到席尔维坦的尸体？”
“我不需要答案。”
“因为你不会老实地给我答案。”
艾萨克六翼扇动，朝着深渊入口飞去。
等到他离开深渊，才发现原本飘散在深渊领域的黑雾也都消失不见——怪不得他撑得要死。
这之后，地狱魔族们虽然不会在受到魔力浓度过高的困扰，但也无法通过吸收魔力来增强力量，只能脚踏实地的自我修炼，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倒是完全不确定。
瞥了一眼魔王城的方向，艾萨克弹指分出一缕地狱之息，让它变成黑色的龙形带着一些需要告知克里斯多法夫妇的信息飞了过去。
然后他快速地飞回了克里斯多法大公爵的府邸。
累极了的艾萨克将昏迷不醒的莱因放在自己卧房之后，也一头栽倒在床上。
※※※
撕心裂肺的痛。
那是他诞生以来第一次收到这么严重的伤——金色的威光落在他的身上，参杂着同属于龙种的特异力量。
他仰天长啸，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愤怒。
他的族人……他的从属……竟然背叛了他！
龙王在翻腾怒嚎，但那道伤对他来说太深了——实在是太深了！
他感觉到生命的流逝，原本以为永恒的时光眨眼之间就走到了尽头！他恨、他怨！但龙族本就强者为尊，在怨愤之后，他接受了自己即将死亡的命运。
接受了自己生命的终点。
龙王拖着残躯，回到自己的诞生之地——就算是死，他依然是骄傲的龙王，自己身躯的每一部分，他人都别想得到！
他坠入黑暗之中。
艾萨克睁开眼。
他已经不怎么撑了，只是胸口跳动的心脏依然疼的厉害。
他知道，因为那里正是龙王被击中的地方。
这时候，他警惕地发现自家窗口有什么东西在晃悠，艾萨克冷眼瞪去，看到一张无辜的黑龙脸。
……
…………
——同样是黑色的、同样是龙脸为什么龙王就是威武霸气自己家这只魔龙就是一脸呆萌呢？
——好吧，那一定是因为龙王席尔维坦是自己前世的缘故。
艾萨克捂住额头，太多太多的东西塞进他的脑袋里他根本来不及细细整理。
“你们有什么事？”
“我想起来我为什么会被追杀了。”
水晶龙趴在地狱魔龙脑袋上看着艾萨克，金色的眼睛里满是凝重。
“因为我知道谁是龙族的背叛者，那家伙想把我也干掉。”
席尔维坦是龙族之王，屠灭龙王即为背叛全体龙族，更何况龙王死后，那场浩浩荡荡的龙族狩猎——至此龙族只剩下三位。
“……天空圣龙。”
艾萨克的语气并没有惊讶，他梦里的景象已经说明了一切，虽然梦里他并没有直接看到究竟是谁杀了他，但属于龙族的那份力量他不会分辨不清。
最重要的是，龙族只剩下三名，呆萌的地狱魔龙和虚弱到完全不能称为战斗力的水晶龙的力量都和那股龙力不符，剩下的，就只有天界的那头圣龙了。
地狱魔龙疑惑地试图看向趴在他额头上说话的水晶龙，只是无论它再怎么努力，也只能把自己努力成斗鸡眼而已。
“所以这家伙的智商是怎么回事？”艾萨克瞥了一眼地狱魔龙，“他以前应该不是这样的？”
纷杂的记忆里，艾萨克依稀记得地狱魔龙的身影，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绝对不是眼前这个玩累了把脑袋搁他窗台上、眼睛还变成了蚊香眼的家伙！
“跟我一样，被袭击了呗，不过他皮糙肉厚，所以大概只是伤了脑子。”水晶龙甩了甩尾巴，“等到陛下恢复龙族的荣光，他估计也能跟着恢复。”
“……我觉得其实他这样也挺好的。”艾萨克缓缓地说。
水晶龙来回爬了两步：“所以陛下不打算找那家伙？”
“找当然是要找的。”艾萨克看着水晶龙，“只是，你总该告诉我，为什么你这么希望我去找他？”
这家伙从一开始就藏了不少秘密，而且托龙王记忆的福，艾萨克也记起来了，水晶龙——原本就是一个神神叨叨、长于预言占星的特异龙族。
龙族一向长于力量，魔力也好武力也罢，上至龙王席尔维坦，下至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龙族，无论哪一只，都是强大的代名词。
只有一个例外。
并不是说水晶龙不强大，对于大部分种族来说，水晶龙当然也是强大的，只是没那么强。他擅长的方面都是些龙族不屑玩的小把戏——幻术、心灵魔法、预言占星。
“因为他握着最后一块碎片。”水晶龙小小的翼翅在地狱的深蓝帷幕下展开，水晶般的身躯突然闪烁着华丽的星光，仿佛水银摇曳在地狱魔龙黑色的鳞片上，“这个世界究竟是存续还是毁灭，都在那块碎片的答案里。”
艾萨克的眼睛闪了闪。
“圣银之瓶叫莱因‘喀尔哈拉’，那是什么意思？”
“跟克里斯多法、希尔菲斯一样，这个名字是一个音译。”
水晶龙用他小小的龙身做了个不伦不类的躬身礼。
“其意义为，创造者。”
※※※
魔王城的地牢中，亚诺曼在铁栏杆里大喊大叫：“只有我能解决这次的深渊危机！你们听到了没有！我有办法解决！”
漂浮的巫妖歪了歪头：“谁去告诉那家伙深渊的危机已经解除了？他再这么叫下去魔王城又要塌了。”
高傲的血族翘着腿坐在沙发上，全然不在乎背景是呼呼刮着冷风的大洞，手里端着一杯红色的液体。德尔古多现任伯爵邪邪一笑：“权当背景音效了，你不想听，可以把耳朵堵住。”
“你明明知道我根本不是用耳朵在听！”凡森帝愤怒地冻住了德尔古多杯子里的东西，霜花从杯沿慢慢往下爬，在碰到执杯的手时溅出蓝色的冷焰。
“哼。”沃尔夫看着这两个越活越幼稚的家伙，发出冷哼声。
魔族大祭司手执从法奥兹那里得到的深渊之杖，轻轻叩了叩地面，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三位古老家族的家主。
德尔古多立刻闭嘴，老老实实地收起他的红酒，乖乖站起来——他还记得自己家被毁掉的那十分之一的领土，虽然地狱的领土不值钱，但谁知道惹怒了这个女魔头会得到什么结果？！
凡森帝刚打算就此嘲笑一下血族伯爵的退缩，就听到他的邻居克里斯多法大公爵轻轻哼了一声。
“……我们还是开始讨论正事吧。魔王陛下呢？”
“奥兰多现在在人界，而且希尔菲斯家族的宿命到此已经结束。”伊莎贝拉缓缓地说，“魔王之位可以——”
“别给我！我不要，太麻烦了，我还不如继续去种我的冰霜玫瑰呢！”凡森帝立刻摇头摆手，漂浮着远离了伊莎贝拉，似乎离得远一点就不会不小心被抓去做魔王。
“我也没兴趣。”德尔古多干脆地跟巫妖站在了统一战线，魔王什么的，听听就麻烦，如果不是族里的小辈都太不争气，他根本就想要把家主之位和爵位一起抛了，谁要当什么魔王？埋在公文堆里一点都不优雅。
“麻烦，老子不干。”沃尔夫家族的族长一向简单直接粗暴，“奥兰多陛下既然还在，继续当魔王不就好了。”
“……”伊莎贝拉侧头看向站在自己侧后方的罗伯特·克里斯多法。
地狱大公爵哭丧着脸一副“老婆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样子懦懦地说：“老婆我可以不要改公文吗？”
——噫！
另外三位家主觉得自己在无意中被闪瞎了眼！
“那么，就决定由奥兰多·希尔菲斯继续担任魔王。”伊莎贝拉见魔王之位这个烫手山芋抛不出去，只能继续找自己流落人界的侄子，“魔王之角虽然不在了，但魔王城地下回廊的那扇门依然还在——魔王依然有义务看守那道门扉。”
三位家主集体呼出一口气。
——他们就知道伊莎贝拉这个女人话里满是陷阱，没有被匡去守门真是太好了。
“还有关于亚诺曼·法奥兹，和法奥兹家族的反叛行为——”伊莎贝拉装作没看到其他三人“你好阴险好阴险好阴险啊”的控诉表情，继续波澜不惊地说着。
倒是罗伯特一个一个瞪了过去。
——切！拳头大了不起啊！
……好像就是很了不起。
家主们默默低下头，像是一排学生乖乖听着教导主任在训话。
“法奥兹家族的事情，我希望交给法奥兹的家主——西路塔·法奥兹，他今年就可以成年，而且他正好和奥兰多在一起，可以一并抓回来再说。”
——等等！她刚刚是说了要把魔王陛下抓回来对吧？！
凡森帝看了一眼德尔古多和沃尔夫，得到两个人有志同一的一人一个白眼。
——有什么好奇怪的？哪天她说要把天界的天族之长抓回来切吧切吧剁了，他们也不会惊讶的好吗？！
“然后，艾萨克过几天要去天界。我们需要一个和天界沟通的外交官，以防他们以艾萨克的任何行为要求地狱负责。”
“……”刚刚发表完“高见”的狼人领袖沃尔夫在凡森帝和德尔古多两道目光下觉得自己的毛皮有点痛。
这不科学！
耿直的狼人领袖磕磕巴巴地说：“我嘴笨，做不到。”
“没事，拳头硬就可以了。”伊莎贝拉干脆地说，“反正你只要咬死了艾萨克所作所为跟地狱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们不会赔偿天界任何财务损失、人员伤亡就行。”
——他究竟要去天界干嘛？打家劫舍吗？！
不过简单粗暴直接的沃尔夫子爵表示他听懂了。
“反正只要敢来要赔偿就揍回去，对吧？”
伊莎贝拉在另外两位家主惊诧的目光中点了点头：“就是这样。”
魔族女祭司扫了一眼遍地狼藉。
“接下来我们要开始修缮魔王城——你们现在依然留在这里是打算出钱出人还是出力？”
“我我我我，我出人。”巫妖凡森帝第一个没出息的投降，挥挥手外面突然冒出一茬又一茬的白骨骷髅，“它们很听话很能干不吃不喝不睡不累——这样可以了吧？”
没来得及逃跑的血族伯爵在对上魔族女祭司的酒红双眸的时候立刻想到当初自家小公主给他惹出的超级大祸端，只能捂脸举手：“我负责这次修缮的钱财。”
——破财消灾、破财消灾。
狼人沃尔夫看着留下骷髅小弟的凡森帝，又看了看财大气粗不缺钱的德尔古多……
“我只有力气，需要帮什么直说吧！”
伊莎贝拉表示很好，她就喜欢沃尔夫子爵这种耿直的人：先把魔王城这一层以上整个地拆了吧。
※※※
魔王城的地下回廊之中，奥列尔看着那扇不可开的门扉，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
——这已经是第二次他搞砸了任务。
虽然这一次依然有艾萨克·克里斯多法在场，但大人手下不会养没用的人，这点没有人比暗精灵更清楚。
他不能就这样回去，他必须要得到力量。
奥列尔知道这个地下回廊里面有什么，帝摩斯最强最深最黑暗的力量就被贤者封印在此——这里就是第七个瓶子！
如果不是遇见圣银之瓶，他根本想不到这个秘密竟然被魔族隐藏在地狱数千年！
一之贤者雷森帕德不仅用六个瓶子作为封印的钥匙，更在天界的圣银之瓶上做了手脚，让六个瓶子中唯一一个具有力量的瓶子在魔王之角里看守着封印。
天界的圣银之瓶根本就不是什么莫名失踪，而是一开始就是假货。
——相比天界，更加信任地狱的贤者……是察觉到了天界的不对吗？
奥列尔伸出手，贴在那扇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