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伏在芦苇中,一只手握着一根梨花木棒,一只手紧紧抓住身旁的草茎,两只虎目一眨不眨盯着芦苇丛中的小道,不远的前方有一小队西班牙士兵正端着火【木仓】列队朝这边追过来。
当接到了黄康被捕的消息后,孙大当机立断立即通知八连的华人举事起义。到巴石河两岸的华侨菜农、渔夫、盐工、石匠、铁匠、织工、烧炭者、马车夫和木匠拿着菜刀、锄头和木棒,纷纷聚集到孙大的身边。起义刚开始时很顺利,孙大率着这大约有两千人捣毁了巴石河附近的几处干丝腊人的庄园,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干丝腊人多数屁滚尿流的逃回王城,个别没来及逃掉的则成了义军们的刀下之鬼。
但是在接下来攻打顿多教堂时却遇到了干丝腊人顽强的抵抗。躲在里面的干丝腊士兵们在前总督路易斯带领下,以教堂为工事固守。义军手上只有棍棒和锄头,连菜刀都没有几把,在干丝腊人的排【木仓】下,围攻教堂的义军成片的倒下,孙大见状不妙,连忙制止了大家蛮干,指挥大家主动撤离战场,退到这片芦苇丛之中。
孙大故意把撤退搞得很狼藉,引诱干丝腊认为义军是溃败。果然路易斯上了当,他稍作整顿,就带着七八十个干丝腊士兵追了过来。
随着干丝腊的小队越来越近,孙大心都快跳出喉咙眼,心里反复捣鼓:“近一些,再近一些。奶奶的,等到靠近了贴在一起,你们的那些火铳就是烧火棍了,倒是看爷爷怎么收拾你们这帮孙子。”
一百步,八十步,五十步……,眼看干丝腊人就要步入孙大预先设下的埋伏圈。就在这时,孙大左边十多步远的地方,随着一声“冲呀”的喊声杀出一伙人来,——有一拨义军按不住性子,抢先杀出来。
“妈的,不听号令!”孙大朝地上吐了口浓痰,也只得跟着跳起来,把梨木棒一举,高呼:“兄弟,冲呀,放开手杀洋人喽!”四面杀声四起,埋伏的义军都从芦苇丛中冲了出来。
干丝腊人被杀的措手不及,但没有惊慌失措。他们一边紧缩队形后退,一边往后举着火绳【木仓】射击。一轮【木仓】响后,冲在最前面的十多个义军士兵被打倒在地上。
但是义军人数上占有太多优势,彼此距离有很接近,干丝腊的火【木仓】兵们来不及装填第二发子弹,义军就冲到了跟前,干丝腊士兵抡起火器,军官拔出腰里的长剑,双方进入肉搏战。
孙大上前飞起一脚踢在一个干丝腊人的小腹部上,那人疼得抱着肚子弯下腰来,孙大顺势送他去了西天。结果一个后,孙大环顾了下战场,四面都是人在厮杀,人群中孙大一眼就瞧见了路易斯,这老小子挥舞这一把剑招架这两个义军士兵的攻击,边格挡边往后退,刚好退到孙大的身边,孙大候个正着,拚命抡起大棒当头冲他劈下去,只听得路易斯宰猪般一声惨叫,那家伙白的脑浆,紫的污血,统统迸溅开来。
双方人数悬殊过大,胜负根本没有任何悬念。除了有四个机灵点的干丝腊士兵脚底抹油跑得快,早早逃出战场以外。其他七十多个干丝腊人都把命丢在这片芦苇地中。事后一清点,光是火绳**就缴获了五十多支。
这一战果让孙大非常的满意,他甚至忘记追究刚才有人不听号令抢先杀出造成不必要的损失这件事情,在他的心里只盘踞着一个年头,那就是老爹****丝腊人抓去,生死未卜,他要以最快的速度攻下王城,救出老爹。
他让人略微打扫了一下战场,收敛了牺牲的同伴,把缴获的武器分发给自己的亲信们。自己的腰间也别着一把路易斯的长剑孙大就把义军聚在一起,他站在路易斯的尸体上,冲大家伙儿喊话:
“干丝腊人有火铳,有剑,有长矛,但没什么可怕。他们人少,我们人多,只要我们心齐,指定灭了他们。这场仗我们不就打胜了嘛,还杀了他们的老藩王。”
孙大踢了踢脚下路易斯的身体。“大家伙儿鼓鼓劲儿,乘胜追击,一鼓作气,再拿下王城,救出黄老爷,杀了新藩王。”
“打王城,救黄爷,杀藩王!”孙大把手中的剑高高举起,大声喊着。
“打王城,救黄爷,杀藩王”,胜利振奋了义军中的民众们,阳光下他们个个像喝足了酒似的,脸印的通红,兴奋的跟着挥舞着手中的武器,高呼着口号。
孙大义军胜利的消息像自己长了腿一样传遍了巴石河两岸,整个马尼拉的干丝腊人都跑进王城寻求庇护。原本还在观望的一些华人则纷纷加入了义军,当孙大把队伍拉到王城外时,人数已经扩充了接近一倍,有五六千人之多。
顺着巴石河而上的海风,让孙大略微有点发烧的头脑冷静了下来,攻打顿多教堂惨痛教训提醒了他,他制止了队伍一窝蜂似的冲向王城,而在据王城一里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布置人手一面去八连等地拆卸门板,用来作为进攻的遮掩,一面准备云梯撞木准备攻城。
王城外没有一丝声响,仿佛荒野。这是大战前的寂静,城头上晃动着许多人影,偶尔骤然响起了几声【木仓】响,夹杂着一阵阵的喊杀声。一群海鸟,惊慌地从城头上掠过,又射入城外,眨眼没了踪影。
孙大搭起一只手往王城望去,整个王城伸出五个脚来,像是一只大王八趴在那里,城头有十多门炮,乌压压的炮口正对着城外,有时候,干丝腊的士兵会朝着自己的方向放几声炮,炮弹是实心的大铁疙瘩,在空中的飞行速度很慢,慢的会让你产生一种错觉,认为可以轻易的躲开甚至接住它,这种错觉往往是致命的,被这炮弹打中非伤及死,即便它落地以后再反弹几下后,碰到人仍可以让人伤筋断骨。义军中有好多兄弟被这样的炮弹所打伤打死。
孙大望着王城想的出神时,突然感觉到一双手捧了自己一下,他回头一望。只见一个少年一手扶着一个比自己还要高的铁叉子,一手拿着两个鸡蛋递到自己胸前,说“孙叔,吃鸡蛋,我家刚煮的。”
孙大认得这少年,他是鸿福油盐店陈典箴家的小儿子陈章亮。在他的印象中这家伙还是个半大小子。孙大接过鸡蛋,鸡蛋还很热乎,搁在手里很温暖。
孙大故意本下脸来,斥喝:“章亮,你怎么跑来了,谁让你来的,快回去,这里打仗呢”
“我就是来打仗的,我来跟孙叔你一起杀洋人!”陈章亮的声音还略带点稚气。
“别胡闹,快回家去,你还小。”
“叔,我不小了,过了年我就十五了。老爹说过了年就可以带我回家娶一门媳妇了。叔,我真的不小了,你就让我留下来跟你打洋人吧。
孙大望着这虎头虎脑的小子。快十五了,是不小了,当年自己十四岁就和义父一起出海跑船了。想到这,他脑海里又浮现出义父的黄康的身影,心口莫名的一紧,他叹了口气,拍了拍陈章亮的头,把他拉到身边,弯腰伏下身来在他耳边低声说:“听着,留下来可以。但是要听叔的话,待会儿攻城的时候,一定要拖在后面,千万别往前面冲,记住了没。”
陈章亮用力的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前面的义军忽然吵杂起来,许多人指着王城的方向议论纷纷,孙大直起腰来,定神往王城方向望去。
只见城头上的干丝腊人从城墙上垂下一个人来,那个人脖子上吊着一绳子,悬在城墙的半空中,显然是已经死了多时。
孙大的心咯噔一沉,虽然距离很远,看不清被吊死的那个人的身形相貌,但是直觉告诉他,那就是他义父黄康。他忍不住撕心裂肺的冲着王城高喊:“义父”,发自肺腑的生意撕裂云霄。
喊完之后,孙大感到头有点晕,脚下一晃,险些跌倒,身边得陈章亮赶紧跨一步,扶稳他。
孙大使劲甩了下头,稳了稳神。他看了看周围,周围的所有义军上下都一声不发的望着自己。
孙大感到全身血在众人的目光的逼视下都涌到脑门,他顾不得尚未做好全部攻城的准备,拔出剑来,指向着王城,大喊一声“攻城!”率先冲了出去。
所有的义军或拿着刀【木仓】棍棒,或驾着云梯,或几个人扛着撞木,也跟着孙大后面也发起了冲锋。几千人黑压压的向一群蚂蚁一样冲着王城城门涌过来。
距离城墙五六十步的时候,【木仓】声像炒豆子一样响起了,炮弹也带着呼啸向义军砸来。大量白色的硝烟向上升起,像华盖似地滞留在王城上面二十来尺高的半空中。透过白色的硝烟望去,城头上的干丝腊人,土人和日本人,或端着【木仓】瞄准,或装填着子弹,或准备着炮火,凭他们的抢炮和居高临下的有利地位,疯狂地向起义者射击。
孙大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下,四下里全是伤员和尸体,隆隆的【木仓】炮声和一片喊叫和呻吟声混杂在一起。孙大全然不顾,一边嘶哑的高喊着“冲啊”,一边奋不顾身的冲在最前面。
在付出惨重的伤亡代价之后,孙大率着义军终于冲到城墙底下,一部分人开始搭建云梯,一部分人开始冲撞城门,孙大从身边的人手里抢过一把火绳【木仓】,瞄准半空中的绳子放了一【木仓】,绳子断了,尸体掉了下来。
孙大把【木仓】丢还给别人,扶起尸体。果然是义父。他显然已经死去多日了,尸体都已经开始腐烂。但是一双眼睛却睁开着,眼珠可怕的凸出眼眶。
孙大感觉到心都被撕裂了,但是他没有哭,自从他亲生父母死后他再也没有哭过。他用力合上义父的眼睑。放下义父的尸首。发疯似的跳了起来,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撞击城门,但是没有用,城门却纹丝不动。
战场上的战局在僵持着。城墙下是大炮的死角,城上的人只能凭借火器向下射击,义军也用缴获来的的火绳【木仓】还击。一座座的云梯搭建起来,又被城上的人推倒。十多个人城门外用撞木冲撞着城门,而另一边的干丝腊士兵和市民们则拼死将城门顶住。
从下午一直持续到傍晚,死亡和战争依旧还在继续,这时突然从巴石河上游顺流而下漂下来几十艘小船,船上挤满了士兵,士兵手中握着的笔直的长矛,雪亮的矛尖在夕阳下闪烁着寒光。王城城墙上的干丝腊人开始欢呼和赞美上帝,这些人是来自布拉干、庞邦加等地土著援军。
危机时刻,孙大反而恢复一丝神智,土著援军们还在岸边整队。如何等他们列队完,在他们和王城内的士兵内外夹击下,城下的义军们将死无葬身之地。他连忙挥手高呼:“撤退,往山里撤退。”
话音刚刚落地,他就觉得自己胸前一麻,紧接着是撕裂般的疼痛,他伸出手一抹,全是血。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胸口。孙大开始意识开始恍惚,摇晃了两下,仰面跌倒在地。
“孙叔,孙叔”有人扶起他,在他耳边呼唤着。
孙大勉力睁开眼来,模模糊糊的看到陈章亮的一张泪脸。孙大抬起胳膊,用那双带血的手抹去陈章亮脸上的一串泪珠:
“亮子甭哭,泪要有用,人就不尿尿了。记住孙叔的话,甭这么长鸡【巴】的主儿,跟谁都甭窝囊。”
然后他使劲全身最后的力气,推了陈章亮一把“走,快点走!”
孙大又一次倒下了,他和他的一两千个义军兄弟一起倒在王城前冰冷的地面上,倒在他义父黄康的尸首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