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海王 第十一章 烧炭(陆习风)
作者:靖海王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陆习风喘了口气,看了看脚下的被他砍下来的柴已经堆成了两座小山,才放心地把手中的斧头望旁边一丢,一屁股坐在山顶的一块大青石上。接下缠在腰间的葫芦,仰脖子灌下一大口山泉。

  陆习风首次感到了砍柴原来也会这么累。这次他上山是为了砍烧炭的柴,与在老家烧火用的柴不同,烧炭用柴,须用质地坚实的杂木。杂木都杂生在荆棘丛、悬崖峭壁和溪涧旁边的乱石中,伐来本就颇不容易。父亲还又交代,要到尽量山顶选水分少来砍,这样才能烧出好炭来。

  这些不成材的东西,一斧头砍下去震得虎口生痛,而且砍不了几棵手上就出血泡了。陆习风已经砍了几日柴,右手虎口上裹了一圈厚厚的布条。那是昨夜母亲心疼儿子,在油灯下亲手帮他缠上的。陆习风按了下右手的伤口,想起母亲的他不由得望山下望去。

  从山顶望下来,山脚下一马平川,在晴日下甚至可以远眺到海岸线。大片的土地已经被开垦成农田。此时稻秧已经从秧田中移到大田,秧苗已长到一扎多高。从山顶看不到阡陌沟壑,唯有辽阔无限的绿毯铺在大地上。远处三座汉寨已被化为一簇簇的村庄。高低不一的茅草屋错落的聚集着,偶尔会升起一缕炊烟,一幅恬静的田园景色。

  最初三千移民的家眷已被黄合兴号雇佣的的海船陆续接到大员。拓荒者们也结束了半军事的垦荒生活,分散到以家庭为单位的村落中来。陆习风的母亲和弟弟也随之而来。垦荒的土地是按人丁分配的,陆习风一家分到了十亩田,打秧田,育苗,插秧,这几个月来劳作虽然辛苦,但一家人重聚在一起,再多的苦也不算什么。唯有每日吃饭时,母亲专为妹妹拜访的一幅空碗筷,忠实的记录着水灾曾给这个家庭带来的难以磨灭的伤痛。

  到底是年轻人,劳作后恢复的也快。一盅茶的功夫,陆习风就缓过来,他捡回了斧头别在腰间。接着把两堆看好的柴绑成直径为尺许的一捆捆,收拢在一起挂在扁担两头。然后弓腰挑起扁担,脚下生风,快步下了山。

  陆习风要把砍下的柴送到山脚下,那里有他父亲新挖的烧炭窑。近些日子,田里的农活不多,他们父子俩便商议着干点副业。目前的全家的口粮都有黄合兴号上支用,只能勉强够个温饱。总要想法子整些闲钱留在手上。黄合兴号一直在寨子里收购木炭,价格一直很公道。陆习风的父亲陆传宗在泉州时干过运炭的活计,对烧炭多少懂行,父子俩一合计就在山下挖了个炭窑。

  这炭窑是是就着山体的坡度掘土挖成的。陆习风父子在山脚转了一天,才选择一处通风处挖窑。这是一块高坎,坎下是谷底平地,坎上是个缓坡,地势落差刚好适合一口窑体的高度。土质也不错,是质密结实的黄胶泥,性黏不松散,掘成的窑洞就很牢靠。父子俩先用镰刀将土坡茂密的杂草被镰刀刈得千干净净,然后钉锄铁铲交替使用。新炭窑从一个圆形开口,到一寸寸地往里吃进,再一点点拓宽,用了几天时间才挖出窑腔来。两人又给炭窑开了烟囱口、点火口后,才开始准备装柴。

  砍柴一直是陆习风一个人操办,加上这一日砍下的柴,大致够烧一窑炭。陆习风将柴一捆捆柴竖着,从里到外放置,又在上面铺了些引火的柴草,柴草之上又覆盖了一层黄泥。

  装完柴后,就可以点火烧窑了。陆传宗先用干柴引燃,塞进窑口洞里,用干柴烈火慢慢烤干里面的木段。烧炭最重要的是火候,时刻要有人守窑。父子俩默默地坐在一只禾草墩上,一心一意守着炭窑的火口,一把一把地添着细柴,捅着火苗。被烧焦的粉石,不时噼啪爆响,仿佛策马的响鞭,催促火苗乘着风势,往窑炉里冲得更猛一些。窑顶上,白烟从烟囱源源不断地冒出来,带着树木的薰香,一忽儿站得直直的,一忽儿又扑倒在地,因为轻,它们在风中不能自已,最后散得无影无踪。

  苦守了几个昼夜,那白色的烟逐渐变黄,又由黄变青,最后烟几乎看不见了,往上冒得几乎都是纯青的气。陆乘风这才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烟渍,因熬夜而干哑的嗓子里冒出句:“可以封窑了。”父子俩用黄泥将洞口烟囱点火口都用黄泥封死。窑腔里那些生命燃烧迸出的热量,那些饱含人间烟火的味道,在封窑这一瞬间骤然凝固。

  封了七天窑开窑透气,又冷却了三日方能出炭。亮油油的黑炭被装进竹筐。陆习风将小山般的炭用推车送到了黄和兴号。

  黄和兴号收炭的地方是在一处大院的前院里,门口放着一杆大秤,旁边有个案几。两个伙计负责称炭,一个账房先生模样的坐在案几后记账发钱。这个院子是大员目前最大院落,光院子的围墙都有一丈多高。院子后院日夜都冒着白烟。寨子里对此多有议论,有的人说是在烧瓷,有的人说是在烧陶。对于这类猜测,陆习风一个见过世面的叔伯颇为不屑:“扯,烧陶烧瓷能值得几个钱,又怎需这么遮遮掩掩。这些日子大伙儿也都见识了,那黄合兴的李掌柜可不是凡人,我估摸着这后院是在炼仙丹。”

  “管它是在炼丹还是在烧窑”已经卖完炭的陆习风掂着手中的铜钱心道。半个月的血汗换成了手中的几串铜钱,陆习风掩不住心中的狂喜。

  陆习风回到家中,将钱交于父母。全家上下也是一片欢喜。母亲收了钱,藏在床下的陶罐中。她又心疼儿子多日来的劳累,特别嘱咐不让陆习风下田,在家休息一日。

  陆习风确实累得不轻,倒在床上就呼呼的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陆习风只觉的有人推着他的肩膀在耳边轻唤:

  “虎头,快醒醒,快醒醒。”

  虎头是陆习风的乳名,他睁开迷离的双眼,看见在立床边个唤他的人是伙伴王二楞。

  这个王二楞,陆习风原本不认识,虽是一同来到大员,也不在一个队上。直到汉寨夜袭萧龙社那次,两人同为入选的壮丁。在当晚的打斗中,两人才结识。自打那以后,陆习风和王二楞二人常厮混在一起。话说这个王二楞本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同龄人中偏生对陆习风服气,两个人好得像穿一条裤子似得。

  王二愣见摇醒了陆习风,也不言语,冲着村落北面方向撇了撇嘴。陆习风见状,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来,穿了鞋,向母亲招呼一嗓子,就和王二愣一起跑出了门。

  俩人出了门直奔村外东北,到了处小土坡,渐渐听道一阵厮杀声。这两位放缓脚步,猫着腰借着半人高的野草的掩护上了山坡,伏下来扒开草丛往下观瞧。

  原来这块地本是泥地,于一城和他的两百士卒把地面夯得坚实平整,全做是士兵操练的小校场。于一城带着他的手下常在此处演练。这军队练兵,闲杂人等不得围观。陆习风和王二楞却发现这校场旁的小山坡藏的住人。每到练兵,这两人常躲在此处偷看。

  这一日,不必寻常是当月月课。校场北面有个小阅兵台,除了于一城外,陈第也捋着长须端坐其中。于一城先站在台中,冲着两旁耸立的士卒开始训话:

  “诸位弟兄,明天该是你们露脸的时候了,俗话说,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甭看陈老夫子看上去像个老夫子,但那可是做过将军,领过大军的人物。明儿你们都要卖把子力气,把压箱底的绝活都拿出来。丑话可说在前头,谁要是在陈老夫子面前出了乖露了丑,那就是跌了沈将军的份儿,跌了我我老于的份,谁跌了我老于的份儿,我老于回头就请他吃军棍。”

  首先比试的是科目是举石,石分二百斤、二百五十斤、二百八十斤、三百斤四等,将石拔地一尺,再上膝,再上胸,将三百斤的石头举过胸脯者为优。三百斤不是个轻分量,百十个人中也就一两人可以举过胸。这可把旁边偷看的王二愣急的是捶胸顿足,恨不得立马下去,代他们比试这课。

  还好,很快到了枪棒对打环节,最先上来的是一高一矮俩个精壮汉子,两个人施礼过后,对打起来,高个子的枪法大开大合,一路刚猛,稍矮的那位倒是走得巧路子,一对黑眼珠直盯着对方的枪尖,在场中闪躲腾挪。十几个回合后,高个子一扣枪,向前一躬步,枪缨打个红旋,枪尖直奔矮个子咽喉。那矮个子也机灵,一个滚闪,让过了枪尖,起身反刺,正抵住高个子的咽喉。此刻高个子枪法已经用老,收招封档不及,只得撒手弃枪。这场比试时间虽不长但却是精彩,看得陆习风和王二楞差点拍手叫绝了。

  却说场内这两人斗罢,未等归队。阅兵台上的陈第老先生挥手把二人叫到跟前,先问二人姓名,高的这个叫方辉,矮的那个姓沙,行四,大家都叫他沙老四。

  陈第随后问沙老四:“你的枪法不似军中枪法,是从何处学来的?”

  沙老四可能觉得这次在比试上露了脸了,一脸笑容的答道:“小人学的枪法确实不是军中所授的杨家梨花枪,而是祖上传下的沙家枪。今日常上仰仗列祖列宗保佑,侥幸赢了方大哥一场。”

  陈第面色一沉,道:“你以为你真的赢了?”

  这话反问得周围的人包括偷看的陆王二人都听了愣住了,连台上方辉也忍不住地出言为沙老四报不平,:“刚才在场上确实是沙老弟赢了,俺输了。俺不会耍赖。”

  陈第笑了,捋着胡须解释道:“比校场上,确实是沙老四你赢了方辉,但是你可知,沙场上不是比校场,千百个人列队前来,勇者不能先,怯者不能退,丛枪戳来,丛枪戳去,一起拥进,转手亦难,哪里容你刚才这般左右乱跳。且行军需齐心向前,你一人回头,众人跟着心疑,你一人后退,众人跟着夺心,想你刚才那班打法,一接敌便乱了阵脚。你枪法虽巧,但只适合校场比试,擒捕小贼的单打独斗,于对阵最是有害,切记!切记!”

  回过头,陈第又对方辉说道:“杨家梨花枪被选为军中枪法,不是没有原因的。杨家梨花枪二十四式妙就妙在易练易熟,熟则心能忘手,手能忘枪,圆神而不滞。临阵性命相搏,那容得你细想诸多机巧变化,但练熟了一截,二进,三拦,四缠,五拿,六直这二十四式梨家枪,在战场上眼到心到手到,保命制敌立功。”

  此刻沙场上很静,陈第老先生的话虽是表面上是对方辉和沙老四所说,事实上是讲给众士卒听得。老先生话语用中气送出,声音朗朗传到校场四方,连躲在草丛里的陆习风和王二楞也听得清清楚楚。这俩人对陈第的话似懂非懂,却也记在心中。

  场下于一城却高声附和叫好:“陈老将军的话那都是从死人堆里得出的至理啊,诸位弟兄可已听清?可已记住”

  下面百余人齐声高和:“听清了!,记住了!”

  于一城这才满意的回过头,对陈第说:“今儿难得的机会,陈老将军一点得给兄弟们露一手。”陈第要推辞,于一城那肯依啊,几番下来,陈第答应了:“人老了舞枪弄棒的不成了,还是射箭吧”。

  陈第下了场,挑了个趁手的弓来。前后箭站好,搭上箭眯眼瞄准百步外的箭靶。一松手,箭离弦正中红心。陈第又快速的抽出第二只箭来,这只箭也不瞄,直接拉个满弓射出,也中红心。两旁一阵叫好。

  陈第随即抽出第三只箭,拉满弓却突然一转身,冲着陆王二人的藏身处射来。这只箭虽然偏离躲着的俩人头顶甚多。但却把这俩人吓了一跳,连滚带爬的逃离了校场,只留下身后士卒们的一阵哄笑。

  陆习风和王二楞一路狂奔,到了村口箭没人追上来才停下来喘气。王二楞边喘气边说:“这白胡子老头真是厉害,幸亏刚才那一箭射偏了”陆习风拄着膝回答:“你又傻了,那老先生早就发现咱们,只是吓咱们一下,不是成心射咱。”

  王二愣点头同意,又说道:“迟早有一日,我也报名去当兵,也学一身本事。虎头,你跟我去不?”

  这次,陆习风未搭腔,他不是不想从军。与王二愣光杆一人不同,他还有家里人,当兵?这事要提出来,只怕老爹要打死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