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海王 第九章 祸起 (沈泰泳)
作者:靖海王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武英殿上少了赵士祯这个知己,沈泰泳觉得这个中书舍人做得越发没趣了。中书舍人要九年考满才有迁任员外郎的机会。若不参加科闺试,按照兄长沈泰鸿的话说这一生也就外放到穷乡僻壤做个知府的前程而已。沈鸿泳现在对这个荫职也没最初的认真。

  日子也接近年关,殿内事情也不多,沈泰泳点卯后就躲回相府中。天气微寒,正是围着火炉读书的好时节。不比父兄,沈泰泳对经世匡国的典籍提不起兴趣,找了本私藏的《西厢记》躺在香妃椅上趁着清冷的阳光翻起来。

  正看到入神之处,书房外两个人也未通报就直闯了进来。沈泰泳从椅子上惊起,看到来的人是大哥沈泰鸿和他的好友陈中允,慌忙把西厢记藏在身了后。但为时已晚,沈泰鸿进门就已经瞧得清楚,一边嚷着:“二弟在看什么书”,一边伸手将沈泰泳藏在身后的书夺了过去。沈泰泳不敢强抗,眼睁睁看着大哥把书翻到封面,此刻恨不得书房地上裂出一道缝来,自己好跳进去。

  沈泰鸿看了书名笑了,递给一旁的陈中允,笑着说:“我二弟这呆子如今倒是也开了窍。”陈中允接过来,跟着也笑了。他冲着沈泰鸿说道:

  “今儿跟我走吧,光读不用,把《西厢记》翻烂了也是白搭!我做东,请你们兄弟吃酒,顺便见识一下那风花雪月,云情雨意,待到今后,你去会你的崔莺莺时也熟门稔路,不费吹灰之力了!”

  沈泰泳不好推托,自要回房去换衣服。只听沈泰鸿在身后叫道:“把你从东番带回的玻璃镜子拿上些。“出使东番,李乐水送了几面玻璃镜子,“原来两位兄长找我,是惦记上了这个“沈泰泳心道。

  当下,换了一身衣服,又取了几面玻璃镜子。见了沈泰鸿和陈中允,将镜子交于二人。

  “这物件用做缠头钱最好“陈中允把镜子收了起来。方说道:”今儿咱们不去新旧帘子寻小唱,也不去东西院的教坊①,我带两位去个新鲜地。“

  出了沈家相府的偏门,门旁的小巷里停了三顶轿子,除了轿夫外轿子旁还有一个在那里候着。这个人十三四岁的模样,粉面朱唇,十分清秀,若换了女装也是难寻的佳人。沈泰泳还记得这位,这是当初花酒席上结识的小唱吴秀,没想到哥哥他们和他还有来往。

  三人各选了了一个轿子,沈泰鸿搂着吴秀坐了一顶轿。三顶轿子穿街过巷,未几来到前门外一处地方。沈泰泳下了轿子抬头看时,只见这个地方是一个深墙大院,朱门上挂着一块横匾,书有红云阁三个字。

  推门进去,绕过照墙,里面是别有洞天。正院植了一株腊梅,正值怒放,十分雅致,看不出一丝脂粉气息来,但跨过别院的月门就听到一阵莺语燕叱来。

  只听见有个女声朝着陈中叫了起来:“陈爷,你怎么晚来了!没得说,待会儿罚酒三杯!快快上楼来娘!”原来江南吴尾音都要拖一个“娘”字,如去娘,走娘,吃娘,喝娘……听起来又脆又糯,煞是好听的娘!

  陈中允在前,沈泰鸿拉着沈泰泳就进了院门,接着就‘噔噔噔’先登上楼梯。沈泰泳是头一回来,正不知由头,只好紧随在后。

  这一上绣楼,只见前厢房中摆着一张八仙桌,桌边做了三四名年轻女子。见着沈泰泳等人三人进来,都一齐站起来让座。沈泰鸿轻车熟路大大咧咧在客位坐下,不等招呼扯过一名女子来搂在怀中。

  陈中允一把拉过一个长得十分丰腴的女子,把她推到沈泰泳的身边,笑着说:“祥云,你的造化来了!他就是沈家的二公子!家里有的是金山银山,只要你侍候得他舒坦了,包管你今后吃用不尽!”

  这个花名叫做祥云的女子只笑不语,放作媚态,斜睃了沈泰泳一眼。正要开口,不料站在身旁那个略瘦些的女子却‘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说:“好呀,祥云妹子你见了新人丢旧好,过得河去就拆桥,也不怕陈家妹夫吃陈年醋呀!”

  ”不不不,我不爱吃醋,我爱吃糖!”陈中允赶忙插浑打趣说。

  听出话音,原来这祥云却是陈中允的相好,便连连摇手说:“使不得,使不得,君子不夺人好!我是来看看罢了……”

  陈中允正要回言,房外进来一个年纪五十左右的妇人。只见她满脸涂脂抹粉,把额上道道皱纹盖得严严实实;一身珠光宝气,似乎想让早逝的年华留得牢牢靠靠。

  陈中允见到她,喜出望外:”妈妈来到巧,快快去把其他几位姐姐妹妹唤出来,我们这里不够分要喋醋的“

  老鸨望了望屋里的人,陪着笑道:“几位公子今日来得不巧,我这家中的五个女儿,祥云、娴云、娇云这三位,几位公子在屋里俱已见过了,唯独三姐瑞云、五妹慧云被刑部主事的公子请去陪酒,还要再待会儿才能回来了。就请公子稍待,先吃上几盅酒来”。

  陈中允不太高兴,:“妈妈年初不是从南方收了几个姑娘麻,为何不换出来见见,莫非怕我等付不起酒钱。”

  老鸨连忙道:“陈公子这话说得见外了,早些月是收了几个丫头,其中有个福建的模样还算俊俏,只是都是乡下出身尚未调教,还需学学才艺,养养性子。若将这些不懂规矩的孩子贸然换到台面,不懂规矩反而败了诸位公子爷的兴。不过我倒是我有个机灵透顶,小巧玲珑,十分美貌的干女儿巧云,暂且陪伴公子吃上几杯酒如何?“

  见屋内没人反对,那老鸨把手一招,门外就跑进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儿来。这个女孩子一副明眸皓齿,像一朵含苞未放的花骨朵。小女孩一进门就“姐夫姐夫”的叫得山响,喜得陈中允、沈泰鸿都都抢着来搂抱来抚摸来亲吻来热络,小女孩灵活得像一条小黄鳅,一会儿东,一会儿西,一会儿前,一会儿后,哪个都抓不住她。气得陈中允打骂:“小“小鬼头”“小妖精”.,那小女孩不气不恼,嘻嘻地笑着抬起头来:“姐夫坏,姐夫歹,放着姐姐你不爱,动手动脚胡乱来!你的毛病要不改,姐姐姐姐把你甩!”

  唱罢,早像一匹小马驹似的蹦跳着来到沈泰泳身边,转眼间就爬上了凳子,嘬起小小的嘴唇,“叭”的一声在沈泰泳的腮帮上响亮地亲了一下,顿时引得屋内男女一阵怪叫,羞得沈泰泳一点红从鼻尖开始,一直红到两只耳根!

  陈中允拍手大笑道:“妙妙妙!别看这巧云小姑娘年纪小,说不得,,她还当真能当得沈二公子的启蒙师傅呢!”一句话立刻逗得大伙哄堂大笑。

  酒菜上了席,这虽是妓馆,酒席精致的却不属于京城的一家酒楼。隆冬季节,席间竟有窖藏的茄子。席间,祥云、娴云各出来唱了几只曲,四名男子对饮了几盅。沈泰鸿道,去这等吃的酒没趣。取个骰盆儿,咱们行个令儿吃才好。巧云出去碰了个骰盆回来。

  沈泰鸿抢了做了令官,骰字摇到水,谁就要说一句带雪的诗句来,若是说不上来,当自饮一大杯,下家唱歌曲儿。沈泰泳到底是读书少了,前面几回顶了几句后,待再摇到时想不出词来了。罚了大一杯,按照酒令,该巧云出来唱曲了,这个巧云耍赖,说年纪小没学过曲儿。众人不依,她方讨饶要讲个笑话,大家应予了。只见她樱桃小口轻启:“

  说一日,有个人往妓馆打钉毕②,出来后,妓馆的姐姐拉着他索要缠头,那人却说:“我生员也,奉朝廷祖制免丁。”过了几日又来一人,亦如之,日:“我监生也。”姐姐问:“监生又如何”那人说:“只是白丁。”

  这笑话说得满堂都笑了,沈泰泳笑得弯着腰,用手刮了巧云的鼻子道:“你这小妮子,却把这满堂男女都给骂了。这笑话讲得好!”

  巧云见众人高兴,自然要讨赏。沈泰泳在怀里摸了摸,取出一面玻璃镜子来,赏给了巧云。巧云终极是小孩子心性,见到这样的稀罕玩意儿,欢喜不得了,站在椅子上向众人炫耀。席间的其他女子不依了,也要向诸位公子讨要这玻璃镜子。陈中允取出几面摆在桌子上来,高声喊道:“不着急,不着急,只要把几位都伺候好了,就人人有份。”巧云听了这话从座位上溜了下来,跑了出去。

  不会儿,巧云从外面又领回俩个姑娘来,却是先前另有客人的瑞云、慧云。她俩听了巧云的报讯,连忙从别处院子里赶过来讨赏的。屋里人将这三人重新拥入席中。此刻的沈泰泳也不是初次出席花酒的雏了,左拥右抱的,好不风流。门外是寒风凛冽,这厢房里却花红柳绿,春意盎然。

  这厢尚未饮上几杯酒,“咣当”一声,门竟然被踹开了。从门外抢进来几条汉子,为首的那个是个瘦高个子,脚下踉跄着显然是先前已经饮了不少酒,一进门就高声的嚷起来:

  “我说这俩位出来了半宿也不回去,原来跑到这厢来会相好了,我倒要过来瞧瞧到底是哪位不抬眼的,敢跟小爷我抢粉头。”

  未等沈泰泳反应,旁边的沈泰鸿将手中的酒杯重重的排在八仙桌上,厉声喝道:“哪里来的泼皮,灌了几盅马尿,竟敢在这天子脚下撒野!”

  那人听了这话又向前抢了几步,瑞云、慧云等生怕这两下的客人惹出事来,上前去拖住那人,要与他回去。这人却不依了,肩膀一阵乱甩,挣脱开来。径直冲着沈泰鸿,用手指着沈泰鸿的鼻尖,张口骂道“你小子吃了什么豹子胆,敢在太岁头上——”

  话尚未说完,他忽然瞧见了坐在沈泰鸿身旁的吴秀来,一下子把注意力吸引过去,竟不再去理会沈泰鸿,转手搭在吴秀的肩上,叫起来:“这不是吴秀嘛,有日子没有见你出来走动了,来来,今儿既然遇上了快随小爷去喝上几盅。”说罢竟要伸手去拉他。

  吴秀当然不肯依了,拨开伸过来的禄山之爪,身子往后撤,向沈泰鸿方向躲闪。沈泰鸿已经站起身来,挺身把吴秀挡在身后。抓住那人的手腕,喝道:“泼皮休得无礼!”

  那厮一反手,抽出手反过来拧住了沈泰鸿的衣领,骂道:“你是什么东西,这吴秀不过是个京城小唱,又不是你明媒正娶的娘子,要你多管闲事!”

  旁边的沈泰泳见哥哥吃亏,慌忙上前拉架:“有话好好说,莫要动粗”,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摆那人抓衣领的手指,胳膊自然往外一推,也巧沈泰鸿也双手往外推,两人合力将那人推开。

  也是那人酒喝得太多,脚底下轻浮,咣咣后退几步,竟然仰面倒了下去。巧的是在他身后拍着香案,案几的尖角正对着他倒下的后脑勺,一下子砸出个洞来,血带这脑浆流了一地。

  事情突然,全屋子的人都愣住了。到底还是陈中允先反应过来,喊了声还不快走,拉着沈家两兄弟就往们外冲。死的那人的同来几个同伴相要阻拦,都被他们三人拼命推搡开。再加上厢房内的红云阁的几位女子有心在旁掩护,这三人才逃了出来。

  出了红云阁,三人跑出了许里地才住了脚。陈中允气喘吁吁的说道:“这下吃了人命官司,该如何是好,不若你等先回相府,请沈相定夺。量他衙门的衙役也不敢闯相府抓人”

  “不可“沈泰鸿摆了摆手”我这爹爹,你等又不识不知,最会沽名。怕不等衙役上门先把我兄弟俩送去见官。此事既是由我而起,定当有我来担当。我先回宁波躲上一阵儿,二弟和陈兄尽可把事情推到我头上。”

  沈泰泳心道这不成,他摇头示意不同意:“宁波是去不得的,官府怎会不行文宁波,再者,我们沈家以兄长最有文望,也最遭人妒。此事若是兄长一人揽了下来,日后定不好周旋。还是推到我身上的好,再者,我可先去大员躲避,定无人会想到此间。”

  三人又商议一阵,觉得沈泰泳所说最为切行。三人不敢回家,沈泰鸿和陈中允把身上的所有银两都给了沈泰泳,又在城外雇了一辆马车,径直冲福建奔去。

  ①,北京新旧帘(莲)子是明代小唱的聚集地,东西院则是官方教坊所在地,与南京的十四楼相仿。

  ①打钉指的是啪啪啪,此笑话源自明代《笑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