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海王 第九章 晋商 (黄明佐)
作者:靖海王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蒲州城虽然仅仅是山西平阳府下属的州城,但繁华程度却几乎不逊于黄明佐这一路走来的名郭大邑。黄明佐投宿的客栈在蒲州城在西门外,一大早他就带着伙计离开客栈进了蒲州城内。

  冲着凤仪门的大街商户云集,是蒲州城内最热闹繁华的一处所在。此时已是旭日初升,酒楼、票号、布庄、杂货行,这些买卖家都在启户摘板做生意。经营早点的小摊也不少,羊杂割、桃花面、、烂头脑、刀削面,一家挨着一家,锅盖一掀热气腾腾,香气直冲鼻端。

  黄明佐就在街边要了份刀削面,店家在面上码上姜丝,倒入小半碗山西人的老陈醋,闻上去就是胃口大开,黄明佐一边吃一边大呼过瘾。吃到一半他忽然瞥到街边有个小乞丐眼巴巴的瞅着自己的碗。黄明佐心底一软,叫伙计问店家多要了一份面送给那小乞丐吃了。

  用完早餐,黄明佐带着伙计就直奔蒲州城南城。这南城又是一番气象,高宅深院一片连这一片。黄明佐走南创北见过不少世面,但到了这地界上也倒吸了口冷气。

  “都听人传言在蒲潞一带,十万家底的人家尚不敢言富,今日到此但看这片宅院就知所传非虚。”

  此番黄明佐不远千里从福建跑到山西来要拜访的人就住在这边。这人姓张名善征,这张家在蒲州乃至山西都是了不得望族。他伯父叫张四维曾做过内阁首铺,而张四维的舅舅又做过宣大总督兵部尚书。张善征得父亲张四教十六岁就行贾四方,他为人聪慧,借助家族中的人脉,在九边开中贩盐,大获其利,晚年捐了个龙虎卫指挥金事。张家在张四教这一辈已隐约是三晋商帮的领袖。到了张善征这辈儿,家业不坠,在晋商中更是一言九鼎的人物。

  黄名佐和张善征并不相识,冒昧的就前来登门拜访也是迫于无奈。大员制造玻璃所用的口碱全是产自塞外,这门生意一项是晋商把持。进来大员玻璃产量大增,这口碱供应就逐渐跟不上了。黄名佐仔细打听了在这件事情上真正能帮得上忙的便是这山西蒲州张家了。

  黄明佐向路人问了路找到张家正门,扣开了大门将名帖和沈家的书信一起递了进去。这沈家是福建一带的山西茶商,他家祖上与张家联姻,是能递上话的人物。黄明佐花费了好些门路才得到了这封荐信来。

  门丁往里传话的功夫,黄明佐得以有暇正式打量这座门第,这是一座罕见的五进式穿堂院,在大门大户众多的蒲州南城里也格外的显眼。水磨青砖砌成的高墙墙高十余米,高大的拱式大门洞,上面建有玲珑精致的眺阁。石雕栏杆石雕门,砖雕篆文砖雕景,错落有致,精致非凡无不显示着书香时间的富贵。往里望去,庭院森森,只能看到悬山顶、歇山顶、卷棚顶、硬山顶各类形式各异、匠心独运屋檐。“这气派在八闽真难找到相当一户”黄名佐在心底服气的暗自赞叹。

  半柱香的功夫,张家的大门又打开了。穿着青衣青帽的门丁出门说了句:“我家老爷有情黄掌柜”,躬身将黄明佐请进院内。

  门丁带着黄明佐在院子内七拐八拐走出能有半里地去,方将黄明佐带到一处小客厅。客厅内早就端坐着一位富态的老者,从花白的发须上推断大概五六十岁的样子。黄明佐断定这位便是张善征。

  两人相互通了名姓,互道了句久仰后才分主宾落座。上了茶,张善征先开口问道:“黄掌柜不远千里来到这偏远小寨,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见教啊!”

  黄明佐见主人问的直接,也不隐瞒开门见山的把自己的来意说了一遍。

  张善征听完,眯着眼睛端起一本茶,请黄明佐饮用:“这是闽南的武夷山的正山小种,山西人饮不惯红茶,只是听说黄掌柜登门,老夫才让管家特意寻来,黄掌柜请品鉴一下,是否纯真。”

  黄明佐端起杯子饮了一口,赞道:“张公家中所藏,果非凡品。”然后请请的滑动茶杯盖等候张善征得下文。

  果然张善征接着道:“我们张家自家严起就以看中贩盐为业。这塞外口碱的生意并未接触过。虽未从事此业,但我也听说了我晋中常有人从事此业。这口碱是来自塞外的盐湖,在边关月市上有商人用粮食布匹换过牧民手中的碱坯,然后熬制提纯销往内地。因为都来自东西两口,方又称为口碱。这口碱不过是婆娘们洗衣物,蒸馍馍方会用上少许。本不过是小本小利的生意,王掌柜这一张口就是每月要五千担,老夫颇为不解啊,还望黄掌柜解惑?”

  黄明佐犹豫了下,这口碱是造玻璃的原料原本是的大员的商业机密,但黄合兴号左手大量收购口碱,右手又出售玻璃。天下人又不是傻子早就该参透其中的关联。但这玻璃不在原料,而在配方与火候。这两年内黄合兴号在玻璃一项上入账颇多,漳泉一带早有商户眼红,想插手进了,千方百计的打探也收了口碱等物来烧制,但烧出来的玻璃都浑浊不堪,尚没有一家制成。所以烧制玻璃光知道要用口碱是不成的。口碱制造玻璃本已经不是秘密,既然张善征问起,也没必要掩掩藏藏,显得小家子气了。

  黄明佐拿定了主意,放了茶杯对张善征道:“实不相瞒,闽海之外有处大员的大岛,可用这口碱炼化石头,做成玻璃。这本是我黄合兴号的不过二耳之密,但张公问起,在下也就据实回答了。”

  张善征朗朗一笑:“倒是老夫孟浪了,黄掌柜切勿见怪。老夫问得冒昧,黄掌柜却答的实诚。我们山西人最喜好结识这样的心诚的朋友。”

  他顿了顿,又说道:“我们张家在九边行盐,本不涉口碱生意。但自隆庆五年开市以来,张家与塞外也屡有来往。每月供给口碱千担,这等事虽不容易,但也不是什么难事。既然张家肯和黄掌柜结交,自然愿意接下这生意来。”

  黄明佐闻言大喜,他清楚以目前大员对口碱的需求,靠塞外牧民们的零零散散的交换是不成的,需要塞外的头面人物方能推动。而张家就是这种在塞外能通天的人物。他原本只是指望张家能够从中斡旋帮助保障口碱的供应,这张家竟然一口答应承接这门生意,已经出乎了黄明佐的期望。比较对于家大业大的张家来说,每月几千两的口碱生意确实算不上什么。

  黄明佐连忙起来躬身道谢,张善征也起身做了一番谦让。主宾再次落座后,张善征有道:

  “沈翁去岁末自闽地归来,曾赠我一袋黄丝烟,此番黄掌柜捎来的沈翁的书信中也道,黄掌柜就是这八闽黄丝烟的大卖家,不知是否?”

  黄名佐不明白这张善征如何又扯道这烟草上来,也就老老实实的回答:“沈翁抬举在下,不敢称大卖家。不过如今这八闽出品的烟草确实是我家先出品的。此番行的匆忙,未曾带点过来。张公若是嗜好此物,待我回去后,差人挑选上品送到贵府。”

  “老夫绝非此意”张善征摆摆手,“老夫是想,九边苦寒,烟草乃御寒解乏佳品,正可行销九边。老夫和沈翁有意从黄掌柜处购得黄丝闽烟,贩于辽东塞北各处。不知黄掌柜可否行这个方便。”

  “原来他是看上了烟草的生意了,难怪口碱的事情答应的这么痛快”。黄明佐大悟,把烟草送到塞外辽东去买对他来说有利无弊。当即一口答应。

  生意场上的事,双方是皆大欢喜。张善征留黄明佐在府里用膳,请了蒲州城内名流作陪。又让仆人把黄明佐在客栈的行李取回,留宿他在府上住了两日。

  到了第三天一早,黄明佐说什么也要走。向张善征辞了别,出了西门,来到黄河渡口。

  刚到渡口,就被一个渔家缠住,要摆他们过河。黄明佐正要随他商船,斜刺里却有人拉住他,“叔伯,让我好生找啊!”

  黄明佐回头一看,却是那日在西门遇到的小乞。黄明佐见他一面叫他叔伯,一面用背对着摆渡渔家的视线冲自己挤眉弄眼。那渔家伸手来赶,:“哪里来小贼头,在这里乱认亲。”

  黄明佐见其中必有蹊跷,挡住了渔家,假意道:“这不是我那堂家小侄麻,怎么沦落至此。”一边说一边将小乞拉到一边。

  那小乞丐见四下无人了,才对黄明佐吐出实话:“大善人切莫上了那家船,那斯唤佐泥鳅邓六,确是这黄河上的劫人。每次专寻面生的外地客官,在河中下手,谋财害人。”

  黄明佐大吃一惊:“你是如何知晓,为何不报官。”

  小乞丐答道:“那邓六一日喝醉瘫在破庙里,酒后胡言时被小人听到。这邓六颇为蛮横,又无真凭实据。打他不死,必被他所害。怎敢报官。大善人对我有一饭之恩,方才见老爷要登他的船,方顾不上许多出来阻拦。”

  黄明佐半信半疑,会头望去,见那个泥鳅邓六在河堤上还在指着小乞丐的方向谩骂,确实不想善类。

  黄明佐低头看了看那小乞丐,又问道:“你叫什么,多大岁数,可有家人在此。”

  “小的叫乔槐,今年十五。父母早就亡故,在此行乞。”

  黄明佐点了点头,对小乞丐说,“跟我走吧”。

  他带着伙计和小乞丐在渡口换了家船。那邓六无奈,又骂了几句悻悻而去。

  三人一路无事,回到泉州。黄明佐把这乔槐留在黄合兴号里做了学徒伙计儿。黄明佐要去大员,先到了海澄落脚待船。海澄的住处,虽久韦居住,推门进去却是窗明几净,像人不曾离开一般。黄明佐知道这是自己干女儿春梅的功劳,每隔几****就会来这里,收拾一番。

  此次,黄明佐本无暇去王府,但刚要出门乘船时,却正好撞见了前来的春梅。黄明佐急着要走,简单交代几句。春梅边点头边听完,最后递过个包裹道:“这是女儿为爹爹裁剪的一件长衫,爹爹刚好出门带在身边。”

  黄明佐心中一暖,他忽然想到了一事来,笑着对春梅道:“此番爹爹去大员,或能去办成一件大事。”

  春梅奇道:“爹爹那一次办的不是大事。“

  黄明佐大笑,:“此番大事可不一般,待我回来你便知晓,天机不可泄,不可泄啊“。说罢留下呆住的春梅,长扬而去。

  到了大员,黄明佐下了船就听说李乐水在大员北部找到了煤矿和硫矿,正在招募人前去开矿。到了乐蚨祥,正巧李乐水也在此。两人寒暄后,黄明佐把此次山西之行说了一遍。

  李乐水听完后果然也是一片欢喜。他对黄明佐道:“若是纯碱,不口碱能够保障供应,不仅仅玻璃一项收益。或许还能玩出点其他眉目。黄掌柜此行是奇功一件啊,辛苦辛苦了。”

  他又问道:“如今这大员还缺硝石,此物不知黄掌柜可有眉目。”

  黄明佐知道李乐水在大员用硝石制火药练兵,这种事情他并不想扯上关联,也未上心。况且硝石多出自川蜀,并不好筹集。他因此摇了摇头:“这硝石却没有什么门路。”

  李乐水倒也不在意,:“硝石再从长计议。倒是自下月起水银要多筹备一些方可。‘

  黄明佐又奇了,制镜虽然用水银和锡,但一贯用量有限。怎么忽然有要多备水银了。还未等他发问,李乐水就把头凑了过来,压低声音说:“前些日子,我们在基隆找到金矿,这开炼金子要用水银。所以要事先准备。这个消息现在尚未传出,黄掌柜心里清楚便可。“

  黄明佐出了乐蚨祥,心中感慨。这李乐水果非凡人,来这大员不到两年便让他找到金矿。富贵由命,不可人测啊。但此番去山西,让黄明佐明白一个道理,孤木难成林。张家家业固然是人家自己搏来,但也要考亲友提携。你看他张家姻亲,王杨沈三家若不是高官就是巨贾。黄明佐膝下无女,只收了一个义女春梅。若是靠这个义女攀上了正在上升期的李乐水,这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这才是黄明佐来大员的真正大事,他要找一个德高望重的人保媒,让李乐水更难回绝。而这个人他心中早有了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