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么一年年平静而麻木地过着,麻木到我几乎都快忘记自己是条人鱼了,更别提诱导师的身份了。直到有一天,我去御膳房传话回来,刚一踏进宫门,就被燕丫头给拦下了。
燕丫头道:“小夭,你且先别回你屋去。”
“为什么呀?”我好奇地看着她,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燕丫头答:“皇后娘娘和惠妃娘娘都在你屋里看金菊呢!”
这马秀英最疼金菊我当然是知道的,所以常把芷儿唤到她那厢去,甚至于常会把留下芷儿在那伺候,这都是有的,可却也不曾见来我们这屋啊,毕竟皇后娘娘的身份在那摆着呢,更何况这次还有惠妃。
惠妃就是郭惠,之前她一直心系父兄之仇,以及他们未完成的大业,所以始终不愿谈婚论嫁。待到朱元璋登基,她仍担心天下初定,大局未稳,时刻准备着上马迎敌,因此仍旧未嫁。朱元璋对她更多的是敬重,何况她又是马秀英的义妹,所以对她的一再拒绝并未恼。同样令朱元璋敬佩的女子,除了马秀英和这个郭惠以外,还有一位。刚巧那人也姓郭,是濠人郭山甫的女儿,名唤宁莲。这个郭宁莲也是跨马能站的巾帼豪杰,所以同马秀英以及郭惠的感情都不错。她是在朱元璋登基的第二年,也就是达兰给朱元璋生下第八子朱梓之后不久嫁他为妃的,封号宁妃,次年便为朱元璋生下了第十子朱檀。生下皇子的郭宁莲也渐渐开始疏于操练,安心为妃。形单影只的郭惠突然有点落寞,不久便也嫁朱元璋作妃了,封号惠妃。
“莫不是出什么大事了吧?不然何故两位娘娘亲临奴婢所住之处?燕姐姐可知晓一二?”
“刚才金菊投井自杀了,皇后娘娘听闻吓得花容失色,连忙就赶了过来,正巧我们娘娘在皇后娘娘那坐着说话,便一同陪着过来了。”
这下到我花容失色了,“投井自杀?为什么?为什么?”
芷儿好端端地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投井自杀呢?她可千万不能有事啊,她这一去,我可真没个人说话了。这些年来不知不觉中我竟把芷儿当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姐妹了,也许是因为在这里,只有她知晓我的所有过往,在她面前我更自在些,活的更像自己。而且如今无欲无求的芷儿就一团洁白柔软的棉花,干净舒服,好相处。
燕丫头:“好像是皇后娘娘让金菊端了碗莲子羹去给皇上,回来也不见她去娘娘那复命,只听说直接就投了这院中的井。”
我:“啥?端了碗莲子羹去,回来就投井了?莫不是在皇上那受了什么委屈不成?可是她为何不向皇后娘娘禀告呢?何故如此想不开?”
“你傻呀,”燕丫头叹口气道,“若真是在皇上那受了什么人的气,她便直接同皇上禀告,求皇上做个主便是。那些个小宫女不知前后,你同我一般是老人,又是跟着金菊回来的,你难道不知此金菊是皇上命人找来冒名顶替的金菊吗?皇上自然另眼相看,若是一般的委屈定会为她做主。如此看来恐怕不是一般的委屈了,更何况,皇后娘娘如此宠信金菊,一般的人哪敢给她一点点颜色瞧?想来就是受了皇上的委屈也不好说呢!”
燕丫头这话突然提醒了我,不禁让我想起多年前我陪芷儿去见朱元璋时,他那眯缝着眼不断上下打量芷儿的样子。现在想来这几年,朱元璋也是对芷儿照顾得紧,早几年他自己是一个妃嫔接一个妃嫔的娶,自然无暇顾及芷儿,不过就算那会儿没时间打芷儿的主意,可是对芷儿的照顾关心也是断断没少过的。
至于他最宠爱的那个达兰,因为陷害硕妃一事让马秀英极其厌恶,虽然一时间马秀英也拿她没辙,也找不出办法给硕妃翻案,可是却锲而不舍一次次地将此事在朱元璋面前旁敲侧击。朱元璋是深知马秀英脾性的,自然明白马秀英断不会无中生有,惹是生非,再加上如今已过了气头,冷静地想来确实有可能是因为后宫妇人之争而故意挑出的事头,毕竟和达兰相处也这么多年,对她的脾气朱元璋也很了解了。正如这些年下来,我也了解了朱元璋一样,他可以容忍自己的女人心狠手辣,但绝不容忍她们在自己的后宫兴风作浪,搅得后宫不得安宁。在他的眼里女人要不就安分守己的过日子,就好比充妃,不争宠不争恩,恪守本分地抚养着六皇子朱桢,虽然朱元璋一年到头也去不了她那两次,但只要是别的妃嫔有的,断不会少了她一份;要不就狠到外面去,就像马秀英、郭惠、郭宁莲一样,阴能为谋,阳能征战,为大明江山立下汗马功劳,这种女人是他最敬重,虽不会与她们如胶似漆,但也定是相敬如宾,在他心中总是有点分量的。而似达兰这种女人,爱的时候自然是千好万好,万千恩宠尽数给她,恨不得连天上的月亮都摘下来给她,可是随着时间渐渐地爱淡下去了,她又能在心中占个几斤几量呢?再加上硕妃一事,一直是个疙瘩藏于朱元璋心中,渐渐地色衰爱弛,朱元璋自然越看她越不舒服,也便疏远了起来。
近两年来朱元璋也的确是没见到啥能合他心意的女子,如此想来,此次定是又打起了芷儿的主意。
我突然觉得好讽刺,若是换成当年的芷儿,要知道自己被当今皇上给打上主意了,那欣喜之余,一不小心失足落井是有可能的,投井,却是万万不可能的。可是没了欲望的芷儿,再也不是曾经那个芷儿了。幸好当年她没有来找我们诱导师许她这等荣华富贵,要不然她此刻还不后悔死了。
“呀,娘娘们出来了。”燕丫头的,说着迎了上去,我也只能疾步尾随其后。
请过安后,马秀英看到了我,嘱咐我好好照顾芷儿,我应下了,她便同郭惠离开了。
我刚一进屋,还不等开口问芷儿,芷儿却冲过来一把抱住了我放声痛哭,把我整个弄懵了。哭罢多时,方才渐渐平复。于是我便开口问她,要不要紧?她说只怪自己运气不好,院落那口废弃的老井竟然是口枯井,没死成,就是脚有些疼,有些肿,没什么大碍。
我又问她,可否是朱元璋欺负了她,她默默地点了点头,泪水再次徐徐落下。
我劝到:“你别太伤心了,求求皇后娘娘,她这么疼你,一定会护着你的。”
芷儿:“娘娘说,叫我宽宽心,从了皇上,她定让皇上不亏了我,何况后宫有她护着,也没人敢委屈了我,让我自己再琢磨琢磨。”
我深深叹了口气道:“也是,皇后娘娘再大也大不过皇上去,何况她想来也不会刻意去违背皇上的意愿。若她都这么说了,看来你也只能是认命了。话说回来,皇后娘娘也没说错,你有个名分也没啥不好,后宫有她在也的确是没人敢欺负你的。”
“可是我不愿意嫁给皇上啊,”芷儿再次泣不成声,“小夭,你不是诱导师吗?你救救我吧,我真的不愿意。”
我无奈道:“我不过是个自身难保的诱导师。”
芷儿:“真是太可笑了!”
我:“你笑话我也没用,我和你在一起这些年,你还不清楚我的情况吗?我如今是当真没这个本事救得了你。”
芷儿:“不是,我并不是在笑话你。我是在笑话我自己,我真是太可笑了。从蚌壳宫出来之前,你的大师兄许我得到荣华富贵,许我成为当今妃子,我那个心花怒放呀,可真没想到,如今当真就要预言成真了,我却这般痛苦。你我这些年在后宫呆着,见到的还不少吗?多少女子在这寂寞的深宫中,在绝望的等待中慢慢耗尽了自己韶华。就算是贵为皇后娘娘又如何,即便皇上与她伉俪情深又如何,情分是情分,宠幸是宠幸,虽然皇上常常来娘娘这里看她,可是又有几个晚上是留下的呢?别人只看到皇后娘娘的风光,而你我岂会不知,夜深人静时娘娘那落寞的眼泪到底流了多少?小夭,我是真的不愿意踏上这条路。我现在只想着,完成对你大师兄的承诺,守护你顺利完成任务,然后我可以重获自由,离开这个皇宫,出去随便找个情投意合的郎君,平平淡淡的过一生。”
“你对我大师兄承诺守护我顺利完成任务?大师兄许你得到荣华富贵,许你成为当今妃子?”我惊愕地看着芷儿,眼前浮现出多年前在软禁芷儿的偏殿门口撞见大师兄的情景,我记得他对我说:“你要记住,不管怎样,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我绝对不会伤害你的!”大师兄你在哪里?我想你了,几年前大师兄收走了芷儿的欲望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我记得那个时候他说主母知晓了他常来探我之事,所以差遣得极勤,却不想这一勤竟是好几年都不曾得空再来,大师兄啊,你那里究竟又是个怎样的战场呢?
芷儿感叹道:“小夭,你的大师兄真的很疼你,若我此生得有如此疼惜我之人,护我周全,我又怎会从小事事皆靠自己拼命争取,又怎会有曾经那如此强烈的欲望。”
“若真是大师兄与你做下的交易,许你荣华富贵,如你成为当朝妃子,那此刻即便你反悔了也是无用的,除非你能找到大师兄重新达成其他交易,不然你怎么逃都逃不了的。”我冷静地说,“即便你自杀都不可能成功的,达成的协议一定呀遵守,不论你还是诱导师。”
芷儿:“那我又如何能找到你的大师兄呢?”
我:“恐怕很难,大师兄是被主母故意支开,不让他过来找我的,所以你我轻易又怎能找到他?”
芷儿绝望地叹道:“难过他如此疼你,却这么多年,都没见他再来看过你。”
一个月后,芷儿终于在万般无奈下从了朱元璋,可是此一时彼,自从她投井自杀之后,后宫流言纷纷,虽然众人不敢明着议论,可在这宫里一个皇上又岂会没有自己的耳目呢,只所以把朱元璋给气得不行。最终虽收了芷儿,却不愿封她,对她也冷了许多许多。好在马秀英处处护着她,也不至于让她在宫中受了委屈。她和郭惠还时常来开导芷儿,指点芷儿皇上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手把手教她如何打扮自己,如何吸引皇上注意,如何侍奉皇上。
尽管有时候芷儿也会把朱元璋哄得很开心,可是几年过去了,朱元璋却始终没有册封她。我想朱元璋始终还是小心眼,要面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