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以为你是个不成气候，学道不精，初出茅庐，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却原来你竟有如此豁达之度量，这次我真的输得有点心服口服了。

　　饿鬼呀，饿鬼，你是对的。你应该后悔的是没有找他，而来找我。今日贺罄这傻小子竟用临死前的鲜血为你开光，替你超度，让你看清了过往及未来，助你脱离了这无涯苦海，你也该死而无憾了吧。愿你来生，安安分分地承受完自己的罪业果报，多多修行，与人为善，积福积德，那样在你晚年之时还可享受到一些福业果报。如若你来生仍企图阻断果报，经不起诱导师诱惑的话，那当你死后将会缠绵地狱道久久难离。

　　“谨记导师教诲。”

　　一个恭敬的声音突然冒出，惊得我猛然抬头，原来是饿鬼的灵魂已经出窍，正与我说话。

　　“你听得见我的心声？”我微微一笑。

　　饿鬼点了点头，平静地说：“虽然我走到今日这一步是导师您一手诱导，最后连我的性命也是导师您亲手结果，但是我并不记恨您，相反还得感激您。”

　　“感激我？”我瞪大眼睛，觉得好笑，“感激我杀了你？感激我阻断了你今生果报的承受？你可知，今生无端阻断，来生是要加倍奉还的？”

　　“知道。”饿鬼依旧平静地说，“贺先生用自己心头精血为我开光，现在我法眼已开，虽短短一瞬，却仿佛几世沉浮。”

　　我欣慰地一笑，“你真的看见了？看清了？”

　　“是，我看见，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心头豁然开朗。”

　　“不枉贺罄这小子为你开光。”此话一出，我心头一震，我这是在说什么啊，我可是诱导师啊，与他们引导师可是水火不容的呀！

　　“导师，您修行了几百年，如何此番仍看不透彻？世间何为阴，何为阳？何为正，何为邪？您应该知道阴阳调和，亦正亦邪的道理！天地间岂可只有日，而无月？”

　　“呵，那傻小子的精血这么灵气？如何你被他一开光，修为似比我更高了？”我调侃道。

　　饿鬼尴尬地一笑，“导师您莫拿我开涮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些话句句发自我肺腑。导师，我能感受到您心里的那种落寞，其实您应该重新审视下自己的职责，您也是可以帮助很多很多人的！”

　　这话从饿鬼嘴里说出，怎么听都觉得别扭，但不免发人省醒。

　　“看来你真的超脱了。”我幽幽地说。

　　“是。几世沉浮真真的在我面前一一展现，怎还会看不透？如若继续沉迷，继续逃避，即便我今日躲过此劫又有何用，接下来数十年甚至数百年，我将永远承受食不能咽，咽不能化的痛苦。即便得到你们诱导师的帮助，免受了这些皮肉之苦，那又如何，只会加重我自身的罪业，招来源源不断的恶果，绵绵无绝期。如此活着毫无盼头，又有何意义？”

　　“饿鬼啊，你真真不枉此番饿鬼道走一遭。切肤之痛啊，切肤之痛！你可知这几世沉浮之景，早在你前世就有人给你看过。”

　　“我知道。贺先生用心头精血为我开光之后，我已看见了我的前世，虽不至大奸大恶，杀人放火，却好大喜功、铺张浪费、嚣张跋扈、欺凌弱小。曾有高僧以宝鉴为我示之来世恶果，我却不以为然。当真是他人之痛，不痛于心哪！”

　　“然而，今生你的罪业果报已经阻断，来世你将承受更大之痛楚。如今，你以铭记这切肤之痛，你可害怕走向来世？”看来这饿鬼临了之时是幡然醒悟了，但怕只怕他信念不坚，待到阴曹，一饮孟婆汤，今世过往统统忘怀，来世仍走上不归之路。

　　“有什么可怕的？”饿鬼坚定地回答。

　　“当真不怕？”我追问。

　　“当真。导师您想，一个满怀着希望的灵魂，他还有什么可怕的？”

　　“你果然已被点化。”我舒心了，但为什么舒心自己都说不清楚，因为似乎不仅仅是为了贺罄。

　　“导师，您快些离去吧。我灵魂已经出窍，不消多时，黑白无常便会寻来。您现在是借尸还魂，虽说您超出三界外，不归他们管，可您此刻借用的尸体却归他们管，还是早早离去，以免被他们撞见，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你竟已能我考虑！”我笑了笑，“你不必为我担忧，我只想待贺罄的灵魂出窍，还有话同他说。”

　　贺罄为救我而死，我怎么能让他就此不明不白地奔赴黄泉呢？这是我为自己留下等贺罄找的理由，但其实我心里清楚，事实并非如此。我是怕，我怕贺罄到了阴曹才知道我的身份，怕他怪我骗了他。我更怕从此一别后，我再无缘见他，也许他灵魂出窍的最后一刻，就是我们之间话别的最后一刻。但是心里为什么会怕这些，我却说不清楚，道不明白。

　　“导师您还是快走吧，黑白无常真的快来了。其实贺先生并未死去，他一息尚存，仍有救！”

　　“此言当真？”

　　“自然不假。贺先生是地仙，虽然现在被罚革去仙籍，但是相应失去的仅是天庭赐予他的法力，而他自身原本修行的法力尚在，所以得保一命。现如今便需靠导师您想办法救他一命，便可转危为安了。”

　　“如何救他？”我急问。

　　“导师，您得道多年，救他之法该比我知道的多才是！”

　　是了，我怎么傻了，天下间保命的方法何其多。找一个法力高强之人施法也行；找来万年人参、千年灵芝熬汤给其喝也行；或者人鱼肉也行。对了，人鱼肉。

　　“导师，您想大开杀戒？贺先生的伤虽有救，却也伤得不轻，这得多少人鱼才能救回他的命啊？”这饿鬼自开了法眼之后，连我的心事都能洞察。

　　“不用你管，你好自投胎去吧。”我脸一沉，凶残本性毕露。

　　“导师，您该看得比我透彻才对啊。切莫杀戮，善恶到头终有报，为自己多多积福吧！”

　　“我乃诱导师，不在三界内，超出五行外，轮回果报与我无关！”我恶狠狠地对他说。

　　饿鬼垂下眼帘，幽幽地说：“您知道的，我说的是对的。我这就奔赴黄泉，就此拜别，导师，您珍重！”

　　我突然有种被人当街蓦的扯去衣衫之羞恼感。饿鬼是对的，我知道。而他也明白我的想法，恶报又如何？当主人为我加冕之时，我便知道，我将永生永世沦为奴隶，不得自由。这几百年来的恶果我何尝不是一一吞下，那些如何不是切肤之痛？我又岂会不明白？但是我心甘情愿，无怨无悔。而如今，也是一样。别说贺罄这次是为我而伤，即便不是，我也不愿见他就此死去。我已然满手血腥，罪孽深重，又何愁在多此一次。何况，如若完不成此次任务我将灰飞烟灭，还有什么比灰飞烟灭更可怕的呢？我一将死之人，能为他多做一点是一点吧！

　　见饿鬼的灵魂悠悠飘离，自己也该尽早离去，远离新尸对我这种借尸还魂的人来说总是好的。于是我回头招呼大头、小仔来帮忙抬贺罄。

　　四周无人，我们和饿鬼打斗之时已经吓跑了周围的凡人，现如今，整条街都是空荡荡的。而赵母和赵屠抱在一起蜷在墙角直打哆嗦。那大头和小仔也不理我，惊慌地倒退着慢慢向赵屠他们所在的墙角靠。

　　“爹、娘，你们怎么了？饿鬼死了，我们不用怕了！”

　　他们仍没有回答我，见我看着他们越发害怕。

　　“大头、小仔，快过来扶我和贺公子啊！”

　　我看着他们，他们非但不理我，而且撒腿飞快地跑到赵屠他们身边，四人抱作一团，不停哆嗦。

　　“你们怎么了？饿鬼死了，干嘛还那么怕！”

　　“你……你，你是被妖怪附体了？还是疯……疯了？”隔了很久，赵母才哆嗦着问。

　　哦，是呀，我刚才那疯狂的举动一定是吓坏他们了。而且刚才我还和饿鬼的灵魂聊了这么久，在他们看来，我可不就是对空气说话的疯子吗？

　　“娘，我受惊吓过度，可能一时迷了心智，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啊？”我故作委屈，“娘，我现在手好痛啊，娘！还有贺公子，倒在血泊中不醒人事，他是不是死了呀？我好怕啊！爹、娘，你们快过来啊，我怕！”

　　“老头子，是我们的女儿，我们的女儿呐！没有被附体。大头、小仔，快，快过去扶他们。”赵母欣喜若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