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妻子……”金东浩的眼神在提到妻子的时候变得有些涣散，明显是沉浸到了回忆中。见他这副模样，吴九卓不耐地皱皱眉，截断了他的沉思。“死在了连环杀人犯手里啊，就在五年前。”

　　“我们要听的是吴在原的部分。”尚恩站在李正文的身旁，凉凉的补充了一句。

　　再一次听到吴在原的名字，郑泰寿、朴雄哲和刘美英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大概猜到了是和李正文的案子有关。在即将来临的真相面前，他们并没有插嘴。只是安安静静的听着。

　　金东浩被吴九卓打断了思绪，只能苦笑一声。

　　“是啊，没错。”金东浩垂下了头，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吴在原是负责我妻子那起案件的检察官。吴在原检察官抓到了凶手，还给他判了无期徒刑。我那时候还满心的高兴呢，但是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反而更难受了。”似乎是想到了自己当时的痛苦，金东浩的语速不自觉地加快了。“因为没有了憎恶的对象，所以无处泄愤。怒火一直积攒下来，工作也做不好了。整天都靠着喝酒吃药支撑着，跟个废人一样。我像被宣布了死期的人一样，浑浑噩噩的过了两年……吴在原检察官有一天却突然来找我了。”

　　金东浩说这些话的时候，吴九卓没有再打断他，只是面无表情的盯着他。金东浩声音里仍旧残留的痛苦却让尚恩想起了两年前智妍刚刚遇难时的吴九卓，那个时候的他，可不就像是金东浩口中描述的自己一样。

　　所以不管金东浩是不是真的可怜，她都不会同情他。

　　她同情他，谁来同情死去的智妍？谁来同情差点因此崩溃的她和吴九卓呢？

　　想到了智妍，尚恩的情绪不自禁的就低落了两分。李正文虽然在听金东浩说话，却始终注意着尚恩。见她有些难过，李正文不知道该怎么哄人开心，只好伸手将她揽到了怀里，并安抚的顺了顺她的长发。

　　感觉到男友略有些笨拙的安慰，尚恩很快就将那一些情绪甩在了脑后。揽着李正文的腰，尚恩继续专注的听金东浩回忆两年前的事。

　　“时隔两年之后，他突然来找我。说他这回接手了一个很有趣的案子。那个案子的被害者是个心理变态。”

　　听到‘心理变态’这个词，李正文的心不自觉得紧了紧。其他的人也是瞬间就明白了。李正文低着头没有说话，只是被头发遮住的眸子越发的冰冷了些。

　　“他说会以治疗的名义把他送到我的医院来，让我跟他一起做一件事。接着，几天之后他带来的人……”金东浩停顿了一下，视线缓缓地看向了李正文。李正文也渐渐地抬起头来，正对上了金东浩的眼睛。

　　“那个人就是我吗？”李正文用着压抑的声调缓缓地问出了这句话，虽然是疑问句，可他的语气中没有半点疑问的情绪。

　　他知道，那就是他。

　　可他还是紧紧的盯住了金东浩的眼睛，直到金东浩点了点头，回答了他的问题。

　　“没错，就是你，李正文。”

　　“吴检察官向你提议的事情是什么？”抿了抿唇，李正文忐忑却又坚定地问出了这个问题。感觉到李正文的不安，尚恩握着李正文的手加重了力道，似乎是希望借此能够传递一些力量给他。

　　似乎是有些心虚，金东浩转过了头，避开了李正文的眸子。他没有直接回答李正文的问题，而是说起了另外一样东西。

　　“有一种药，厄斯帕林。它属于一种精神安定剂，但由于副作用太严重，所以禁止在市面上销售。服用了厄斯帕林后出现的副作用包括情绪障碍、记忆障碍，还有伴发parasomniahypnosis——催眠症状的睡眠中异常举动。”知道金东浩在这种时候不会讲废话，尚恩在听到厄斯帕林这种药的时候就下意识的集中了注意力。当听到那几个副作用，尤其是‘记忆障碍’的时候，尚恩脑海里瞬间闪现出当初她问他当年的真相时，李正文那茫然的眼神。

　　“我不记得了。”

　　李正文那时是这样回答的。

　　原来，他的不记得是因为这个药。

　　尚恩抬起头，看见了李正文眼里的震惊与了然。她知道他也是想到了这个。

　　同样想到的，还有吴九卓。

　　“你应该对那段时间的记忆非常模糊吧。而你之所以不记得自己是否真的杀了人，都是因为那个药，厄斯帕林。”

　　随着金东浩最后一句的补充，其余三人也明白了到底怎么回事。

　　听到‘杀人’二字，李正文的手竟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呼吸也停止了一瞬。察觉到李正文的恐惧，尚恩心疼的握紧了李正文的手。

　　“没事的，都过去了。”

　　看着尚恩眼中带着焦急的担忧，李正文摇了摇头，却什么也没有说。他眼中的情绪不断翻涌着，最终沉淀成了一片深沉的黑色。

　　尚恩不懂，她以为他是在恐惧他未知的过去，恐惧他曾经手染鲜血。

　　李正文却知道，他最怕的，是他如果真的是凶手，无论他是否自愿，是否被控制，他们都不会再有结果。尚恩不会再接受他。

　　他们之间隔着的，是血仇。

　　想到这里，李正文的头慢慢的垂了下去。眼中的光也逐渐黯淡了下去。

　　他是心理变态，他的爱很自私。他甚至想过如果她真的不要自己，他就是用锁的也要把她留下。

　　但是他舍不得。

　　因为太喜欢了，所以舍不得。所以他宁愿把自己心里的野兽锁起来。

　　他让她看到的他，永远是最好的他。

　　他曾经迫切的想要查清当年所有的真相，有时却又恨不得将当年的事情埋在地底，再也没有人能提起。日子在他的矛盾中一天天过去，真相已经摆在他的面前。

　　他已避无可避。

　　李正文的状态不太对，所有人都觉察出来了。就连金东浩也暂停了回忆，有些不安的看着他。一时之间，整间屋子静的有些可怕。

　　朴雄哲其人在这个团队里充当的一直是相当于打手加上吉祥物一样的角色。因为大多数时候他都显得十分的迟钝。可是大家却也清楚地知道，他并不笨，只是为人大大咧咧又懒得思考。当他真正认认真真的思考某件事的时候，哪怕他想的不如郑泰寿和刘美英通透全面，却也十分明白。

　　所以今天的朴雄哲显得格外的安静。

　　他在这一晚上听到了很多，却一反往常，什么也没问。

　　因为他知道变态那小子心里不好受。

　　他们相处的时间不长，却足以让他看清楚他的本性。他们虽然总是变态变态的叫他，但却没有把他看成是变态的意思。要说李正文是个变态杀人狂，他们是不信的。

　　他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如果有机会，他希望李正文能能弄明白。因为这件事情，已经困扰他很久了。

　　长痛不如短痛，钝刀子割肉才是最疼的。

　　可眼见着真相就要被揭开了，偏偏又停在了这里。

　　朴雄哲看了李正文一眼，抿了抿唇，突然‘唰’的一下站了起来。坐在他身旁的刘美英被他惊了一下，转头去看时，却眼看着他大步的走向金东浩，然后用了十成十的力气狠狠地给了金东浩一拳。离着金东浩最近的吴九卓甚至看到了朴雄哲西装上臂处被贲起的二头肌撑得紧紧的布料和他手背上鼓起的青筋。

　　如果说朴雄哲之前对金东浩的拷问不过是例行公事，现在的他果断是动了真火了。

　　“兔崽子，按顺序说！混蛋！你跟吴在原那个狗娘养的到底做了什么！”被朴雄哲骇人的气势所包围，金东浩也顾不上什么考虑措辞了，他颤着声音，像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剩下的事情抖落了个干净。

　　“在李正文每周到我们医院来接受一到两次治疗时，每当那时，我都会给他吃厄斯帕林。然后等李正文陷入hypnosis催眠状态后，我就让他把吴在原留下的人的信息记住，还给他看照片……”随着金东浩一句一句的揭开当年的真相，李正文的心也一点一点冷了起来。

　　啊，原来是被人催眠了呢……所以我才会杀了她们吗……

　　李正文这样想着，平日里高速运转的大脑现在却是一片空白。

　　被人利用的愤怒远远比不上将要被尚恩放弃的恐慌。

　　“看完照片之后怎么样了？”李正文握紧了双拳，声音颤抖着将这句话问了出来。他死死地看着他，眼睛里甚至带了一分自己也不知道的祈求。

　　以他的聪明，他怎么会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呢。可是他宁愿最后再去赌一次，赌那万分之一的可能。

　　“我，我会让你把那个人杀掉……”金东浩痛苦的低下头，眼角流下了不知是悔恨还是痛苦的泪水。朴雄哲闻言，心底也是一沉，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刘美英今晚一直安静的坐在后面，此时却忍不住地看向了李正文。她一向追求真相，可今晚的真相，对李正文来说，却太过残酷。他无意杀人，却被迫地手上沾满了鲜血。她简直无法想象现在的李正文会有多么的痛苦。

　　金东浩的话成为了最后一根压垮李正文的稻草。明明还是炎热的天气，李正文却觉得自己的心从里到外的凉透了。他紧紧地咬着牙，呼吸声粗重的清晰可闻。见他如此痛苦，尚恩焦急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用双手包裹住他的手掌，希望能给他一点温暖。李正文沉默良久，最终手指微微颤抖着，缓慢的将手从尚恩的手中抽了出来。他背过身去，步伐僵硬的朝着金东浩的方向走了一步，好控制住自己不去看身后尚恩的表情。背对着尚恩，李正文缓缓地攥紧了双拳。一双眼睛里，已是一片冰寒。

　　“所以，所以我才，才把那些人杀掉的吗？”

　　愤怒、痛苦、绝望……

　　糅合了这些情绪的李正文的声音里是一种心如死灰般的死寂。他很想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但心底的酸楚还是让他的眼眶隐隐有些发烫，眼前升腾起了一片湿热的雾汽，微微的模糊了眼前的人。但他还是强行睁着眼睛，死死的盯住金东浩。

　　就在这时，金东浩却突然缓缓的摇了摇头。

　　“吴检察官和我都希望你能那么做，但是李正文你的潜意识拒绝杀人。所以，检察官和车室长替你杀了那些人。然后，把罪名都扣在了你的头上。花砚洞谋杀案的十五名被害者全都是。”

　　听到这些话，所有人都震惊的瞪大了眼睛。尽管吴九卓隐约猜到了李正文不是凶手，但事实真的被说出来的时候，他也一样陷入了震惊之中。李正文恍惚的站在那里，仿佛被雷劈中了一般一动不动。

　　他说，人不是他杀的。

　　他脑子里那些纷乱的念头被金东浩刚刚的那一番话炸了个粉碎，只余下一片嗡嗡的声音。他此时仿佛隔绝了外界的声音一般，只有他的心跳声越来越响。

　　他就像是被溺死前一秒得到了氧气的人，上一秒他还在地狱，可现在，他回到了人间。原本痛苦的快要爆炸的一颗心，又渐渐地沉寂了下去。

　　他低着头，突然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欣喜与一丝重担突然消失后的茫然。

　　“不是我，不是我杀的啊……”

　　之前压在李正文心上的重担就这样瞬间的消失了。他再也不必担心尚恩会因为这个而离开他。

　　可当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之后，李正文之前积攒了许久的愤怒在他的胸腔里爆炸开来。

　　“因为我是心理变态，所以你们才利用我啊。”他猛地抬起头，一向冷清的眸子里也闪现出了火光。“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就因为我是心理变态，精神病患者，所以，所以才那么对我的吗？”

　　面对李正文的质问，金东浩根本连抬起头来与他对视的勇气都没有。他苦笑着回答。

　　“是的，对不起。”

　　“对不起吗？”李正文不敢置信的反问道。在对他做出这些事情之后，竟然只是和他说声对不起吗？他冷笑一声。“我也觉得很对不起呢，但是我没法再原谅你们了。”

　　说着，他从裤兜里掏出尚恩送给他的刀，径直的朝着金东浩冲了过去。

　　这时，尚恩却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了李正文。李正文此时的力气很大，尚恩差点就被他挣脱了。好在李正文及时地克制住了自己。

　　“尚恩，放开我。让我杀了他！”李正文口中喘着粗气，双目赤红的模样显得有几分狰狞。尚恩叹了口气，放开了李正文，却绕到了他的身前。她将自己的手轻轻的覆盖在李正文握刀的手上，放轻了自己的声音。

　　“正文，从今天起，你已经自由了。他会得到惩罚的，不要让他的血脏了你的手，好不好？”

　　尚恩的头微微的仰起，那双黑的澄澈的眼睛里装着的全部都是李正文。

　　李正文默默的看了她片刻，抿了抿唇，将手中的刀扔掉之后一把抱住了尚恩。

　　“以后不要离开我。”李正文将头埋在尚恩的颈窝里，声音显得有些闷闷地，声音里的不安让他显得有些可怜巴巴的。

　　只要你不离开我，其他的我都可以不在乎了。

　　听到李正文说的话，尚恩无奈又心疼。她微微的一笑，凑近了他的耳边轻声说着。

　　“傻子，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离开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