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逃吗?”剑侠不快地质问着前方狂奔的身影。
“不,在下没有这个意思。”依旧疾驰的红色圣者侧头应道,“主人受伤,身为侍从有必要也必须赶去援助,您觉得呢?”
圣者的话无可挑剔,剑侠一时竟无语回应,于是轻笑一声,放缓了步子:“也罢,你去伺候主人罢,我不趁人之危,今日便暂且休战,你的人头先欠着,少时我自会来拿。”
圣者回望了眼距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剑侠,高声应道:“多谢,来日但请赐教。”
罗家众人一路蜂拥过去,终于在死人堆里把摔得还剩下一口气的罗老九扒了出来,只见他外衣破碎、头发凌乱、面颊擦伤、双眼紧闭,胸腔起伏而不停地大口喘着气,想必是被那阵风雷击得不轻。众人见他活着,总算安心些,他若有个好歹,他们这饭碗就彻底砸了。
“九爷,你看这是几?”为首的见罗老九呼吸渐稳,慢慢睁眼,忙伸出三根指头向他晃了晃,毕竟那把老骨头是半空中生生砸下来的,万一脑子摔傻了,兄弟们可就亏大发了。
“滚你娘的!不识数就滚回家问你老子去!”罗老九不由大怒,一巴掌将那脏手拍到一旁。正要起身,却觉得腰腹间酸麻不止,完全使不上力,“呃…快扶我起来,水云那孽畜在哪?!”他警惕着四周,看不到水云的影子,他心里当真没底。
旁边几个见九爷开骂,心知他活得好好的,忙轻手轻脚搀上去。还没等起身站稳,罗老九忽然拧眉呜咽了一阵,“哇”地一口暗色稠血便呕了出来,他心下顿时清楚,“糟了,内伤……”
一直站在一旁袖手的剑侠搭起腔来:“哼,都吐成这鬼样子了,还打什么打啊,赶紧回家算了,待会水家人杀出来可别怨我不管你。”
听着剑侠的风凉话,罗老九面颊剧烈一抽,向他问道:“圣者料理得如何?”
“放他去找水云了,别的事改日再说。”剑侠把玩着双剑,有一搭没一搭地回话。
“你!”罗老九心血暴涨,正欲发作,顿觉天旋地转,喉间又是一阵抑制不住的吐意。
冷眼看着自家主人难过地干呕,剑侠收剑抱臂并不紧不慢地丢下一句:“难道要我引他过来趁你虚要你命?”
罗老九气得不轻,强压了阵痛直起身子瞪着剑侠咬牙狠狠道:“日娘的混蛋……”
“不敢当,这方面我自知不如罗家九爷。”面对怒骂,剑侠嗤之以鼻。
主仆间的关系在这唇枪舌战中持续恶化,罗家的下人们不敢管也没法管,只得一旁头皮发麻地听着,谁都不敢插话或是劝阻,他们知道九爷与剑侠的关系素来冷淡,但没人知道原因。
“呵,没想到老骡子的烂命还挺硬,竟然还活着,祸害遗千年这句话真是一点没错。”不远的矮木中,水云晃着肩膀大步而出。“怎么样,被打到内伤的感觉可好?”瞥到地上那摊黑血,水云抽起嘴角问候。
罗老九眯眼盯着水云,见他衣着还算整齐,除了头上一道瘆人血迹之外再无伤处,不禁有些诧异,毕竟当时水云离兵俑较近,受伤的程度定甚于自己,怎么会……
“你当我傻瓜吗,挨着的前一刻,我早用它挡住了。”水云甩臂挣开圣者的搀扶,侧头点了点另一边碎裂的坤俑。“早知道你不会挨我那一脚,但我可没打算陪你去死。”水云昂着头,深褐色的瞳仁中折射着厌恶与仇恨,但这种嗜血的敌意很快被一声呼唤所打破。
“哥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水月有些跌撞着从水云身后方向跑来,一把捉住他的手臂抱住便不放了。
“嗯,我没事。”水云垂目含糊着作答,同时余光快速瞟了眼另一旁的圣者。
圣者轻按住水月道:“水云大人自然不会有事,请先到在下这里来。”见水月不舍地放了手,便将她掩到自己身后。
罗老九由着两边人搀着,瞪着眼直挺挺地立在那,活像具僵尸,而水云操着还能使用的几只残破兵俑,其身侧的圣者亦是一言不发地凝视着对方一众,随时准备出手还击。虽然对方只有三人,但罗家的下人不敢怠慢,摆了架势严阵以待。
半晌,对峙的僵局意外地被剑侠轻描淡写地撕破。“你们打吧,我回去了。”说罢转身而去。
“九爷,你看这……”为首的喽啰到底有些心虚了,叫自己手底下这些虾兵蟹将去对付暴戾的水云还有他身旁一脸肃穆的亡灵简直是开玩笑,目前看来,他们也就对付女人还挺顺手。
见老骡子面色不佳,水云撇嘴笑道:“呵,看来是被自己的亡灵嫌弃了啊!怎么,非要等到众叛亲离才肯放行吗?”
“行,水云,算你狠,这事咱可不算完,给我记着。”罗老九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终于强忍着胸闷憋出来一句还算硬气的话。他反复思忖,若再这么拖下去,恐怕要被后来的黄雀趁机占了便宜,夺不来圣者的治愈回复能力不说,搞不好连自己也折在里面,必须得撤……
水云没再搭理老骡子,携了二人绕开罗家众人便奔着下山的道路而去,武斗至此,青龙山早不安全,水云虽想赶紧结果了老骡子,但吃不准那古怪剑侠的性子,他若真的杀个回马枪,以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顶不住,所以速速离开才是上策,想必老骡子身受重伤,也掀不起什么大浪……
三人的身影渐渐远去,罗老九眯眼望着,眼看着前面就是粗壮的高木,再向前是下山之路,就这样放走杀掉水云的机会吗……他看着三人走近高木……一直死尸般的身体活过来,摆开两边的搀扶……“血蛭……”
伴随着指尖的轻弹,数颗弹丸由树杈间飞射而出,就在三人闪避至高木之下,那挺拔的高木上似乎有了些声响,一直警惕着的水云刚抬眼辨识,便觉得脖颈发凉,只见一颗颗黑色的东西瀑布般砸落下来,直往身体里钻。“快走!”触发式术法,到底是低估了罗老九。
圣者早用斗篷给水月裹了个严实,顶着“瀑布”将其安置到安全地带,回头再看时,黑东西不再下落,而一直半死的罗老九不知什么时候已赶上前来,此时的水云身上落满了那黏糊糊的黑东西,根本来不及应付!
“娘的…”水云看清了落在身上以及兵俑上的黑东西,是蚂蟥!但这种暗红花纹的蚂蟥似乎不仅吸血,还吞噬术法之力……真糟糕……料到老东西会背后捣鬼但没想到会有这么一手……“给我动啊!”水云凶狠地威逼着手中所剩无几的兵俑,但它们被吸食术法的蚂蟥干扰,只知道乱晃……
罗老九狞笑着抛出手中利器,离开兵俑,你水云连屁都不是!事前精心准备的装备和陷阱全部派上用场,小屁孩想跟老子斗,还太嫩了。
数枚细长的钢针直奔手无寸铁的水云而去。撑在地上的水云开始难过地眩晕,本就受伤失血力量匮乏,根本难以在短时间之内防卫或是反击,他已顾不得太多,只是狠命将吸附在兵俑上的蚂蟥剥下来,一只已经差不多了,只要再有一只能恢复正常,他就能脱离困境。
“噗……嘶……”钢针刺穿表皮钻入血肉的声音不绝于耳,尽管只是一瞬间。
水云与罗老九俱是惊恐讶异地向对方的方向望着,只不过,二人的中间隔着道红色的屏障,名为圣者的屏障。
时间几乎静止,只有地上的蚂蟥们依旧试图向周围人类的裤腿上攀爬,偶尔有几只被飞来的钢针射得汁水横流,但还抻着暗黄的粘液兀自蠕动着……
周围的人瞠目结舌,搜遍脑海却也只能默默接受当前一幕,任由站成一线的三人雕塑般立着。没人知道圣者是何时挡在那里,用什么办法令水云毫发无伤……
精选炼钢,铸至绣花针状,六寸余长,刻螺纹于其表面,反复淬以奇异虫草之毒,使之沉积于钢针螺纹之间。钢针释放则高速自转,十步之内穿皮透骨,螺纹中蕴藏之毒则随旋转及血液冲刷而尽数散于体内,若强行拔针,则螺纹刮烂其创口,难以治愈。
全套钢针共五十枚,连带毒液,造价万金。
罗老九下血本打造的杀人利器此时有近半数刺穿在圣者修竹般的身躯内,其余的,散落在圣者周围,没有一根被允许接近水云的身体。
血液顺着螺纹“噗嗒、噗嗒”地滴落,引得蚂蟥们一阵雀跃,来自地狱的圣者抬首虎视着钢针的主人,他的眼神中灼烧着地狱的业火,似乎下一瞬便会喷射而出,燃尽世间所有罪恶。
身体因承受钢针而向前倾斜扭曲着,尽管努力避开用要害迎接钢针,但膻中、云门、天泉、气户、太乙、天枢等位均遭重创,洞穿骨肉的感觉在体内不停回响并直钻心肺,令人喘不过气来……“想死…就尽管过来!”从牙缝里低沉着吼出的宣言却像是来自地狱的战书。绯红尽染的利剑正贪婪地鸣响,仿佛在向主人索要更多的食粮……
颤抖的腿脚在后退,地狱的战书令罗老九胆怯于这个狼狈的刺猬样亡灵,他微弓的身体几乎蓄势待发,他紧握的利剑似乎立时便要嗜他血肉,他带给他有生以来最深刻的恐惧……明明面对的只是一张一戳就破的纸,但他却不敢上前,或许纸的背后是死亡。
一只沾满血渍的手轻轻搭在圣者肩上,面无表情的水云出现在他身后,“已经可以了…”那只手顺势向下,捞起圣者胸腹将其后背靠在自己身前,“乾艮,遁…”
天地短暂昏暗过后,罗家人眼前再不见三人身影。
喧嚣的青龙山伴着日暮归于沉寂,血色的夕阳融着绯色的战场,江风寂寥,散满乾坤。
“少废话,你的房子我们租定了。”
“可这……”
“够了吗?”
“诶哟,够了、够了,几位随便住,有什么需要您言语。”
“管住你的嘴。”
“这个自然,您大可放心。”
有钱能使磨推鬼,重金打发走房东的水月忙将水云及圣者引进院内,她警惕地望了门外,确认无事后紧锁了大门。
院子不大,一间屋、两三棵矮树、日常用具一览无余,但已足够三人落脚。
水云踉跄着松开臂膀,将圣者扔在树下斜斜靠着,生冷地丢下一句:“前半夜你守着。”便晃晃悠悠地进了屋。
“…是…”圣者张开紧闭的双唇含糊应答,毒发的身体令他难以开口说话。
安顿完哥哥的水月出来探望圣者,她知道他为保护自己、保护哥哥伤得不轻。他们依靠兵俑脱出山林,被哥哥捞着的圣者一直低垂着身体,她没有机会了解他的任何情况。借着手边昏暗的灯火,她方才真正看清楚圣者此时的样子。“你…怎么会这样……”
“在下…可否劳…您一事…”声音艰难地传入耳畔。
“什么事,你快说!”水月强制自己镇定。
“请…帮在下…找把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