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入夜,展昭与杨虎依旧待在酒馆中等待回禀。跟踪查探的人就算探到什么情况之后立即返回,也至少要到深夜才进得城来。展昭立在窗前,默默观看汝州夜市,此地虽不及汴京繁华,倒也不失为消遣娱乐的好地方。
几名歌舞伎正说笑着路过。
“怎么,熊飞想放松放松?”杨虎踱到他身旁一脸轻浮地笑问。
“杨兄真会开玩笑,展某不喜好那些。”展昭的视线移到时刻准备好叫人来伺候的杨虎身上。
“我倒不曾想到京城那种神仙般的地界出来的人竟也有不好这口的。”杨虎眨巴眨巴眼,仿佛见到了不可思议的怪人。见展昭一本正经地看着自己,忍不住调侃道:“这世上还真有不食腥的猫啊,领教。”
展昭闻言又好气又好笑,这句话格外耳熟,他这些年可没少听。便接口道:“莫非是杨兄寂寞了?果真如此,展某自不敢坏了杨兄的雅兴。”
“喂喂!哪有的事?我如此正经的人……再说,我可是有家室的人,得恪守夫道,哪敢胡乱拈花惹草。”杨虎腾地跳起来,心道这猫嘴巴不是一星半点地坏,自己被他那张纯良无害的脸给蒙蔽了!果真人不可貌相!
展昭抿唇笑起来,任杨虎一通解释…越描越黑。
“算了算了,不跟你这小弟计较……”杨虎一屁股坐回木椅,伸手从怀中摸出包东西放在桌上饶有兴致忙活起来。
“这是……”只见杨虎右手执刻刀,目光高度集中于左手捏着的小东西上。
“玉雕。”杨虎头也不抬地答道。
展昭凑上去就着灯光仔细看了看,“看不出杨兄还喜好雕刻。”
“什么叫看不出?这可是吃饭的手艺,我干这行之前可就指着它活命呢。整天挨打受骂挨饿受冻,再不想招学点手艺活,日子可就真的没法过了。”杨虎用刻刀轻轻在尚未完工的玉石上比划着,似在估测宽窄距离。
“这是要雕什么呢?”展昭费解地望着玉石上那零星的几道雕痕。
“当然是雕一块能代表我自己的玉佩。”杨虎顺口回应,注意力依旧停在对玉石的测量上。
“一只羊和一只虎吗?”展昭忍笑问道。
“不是!”杨虎无奈地白了对方一眼,毒舌猫……
随即,他专注于自己的兴趣,展昭站在他身后,颇有兴趣地看他打磨那轮廓渐渐明晰的玉石。
许久,杨虎终于抬头欣赏自己手中的作品:“基本样式定下来了,虽然粗糙了点,不过有工夫可以再细致修整,好长时间不动手,手艺都生疏了。”
展昭要过作品观看,一只活泼的小虎调皮地挥起前爪,似有耀武扬威之意。
“嗯,像你……”
“……”杨虎语塞,有这样夸别人的吗……“谢谢。”
他将玉虎收回怀中,正色道:“今日不早了,这帮家伙现在还不来信,估计是路上耽误了,我们先回吧,明日再议。”
展昭点头,也好。
翌日,展昭被一阵急促的凿门声敲醒,心知可能是昨日之事有了眉目,便翻身下地,迅速披好衣服,一身整齐地出现在门外满脸兴奋加激动的杨虎面前。
“那伙人肯定有问题!”杨虎拉扯着展昭进屋,哗地将手中地图铺开在桌上。“这就是西边那片山地的地图,虽然不够详细,但主要道路基本标注。”他得意地拍打着掌下的图纸。
展昭见他干涩眨着的眼中隐约布着血丝。“杨兄昨夜一宿未眠?”
“没有,小半宿而已,后半夜怎么也睡不着,起来喝了安眠汤。结果更精神了,就顺手去仓房找了找瓦峒山的地图。这不,还真给我找到了。探查的兄弟正巧也回来了,顺便就与他们了解了大概情况,喏,位置也明确了。”杨虎点了点地图,示意展昭不要看他,看地图。
展昭拍了拍他的肩,沉声道:“辛苦了,杨兄好生休息,剩下的事交给展某。”说着准备将其送出房间。
“等等,意思是你上山,我在家睡觉?嘿哟!这要是给上边知道,不得活劈了我。我可是协从负责三七四的官员,有权参与调查,再者,在汝州地界,没有我的允许,展大人你一个人都调不动。”杨虎眯眼笑起来,这回一定要吃死这只毒舌猫,哪怕摆点强龙难压地头蛇的臭架子。
展昭无奈盯着一脸坚决的杨虎,“好吧,但整个行动必须由我指挥。”
“这个自然,我是您的副手嘛。”杨虎点头应答,随即吩咐门外的随从:“告诉下边准备起来,听展大人命令行动。”
瓦峒山东侧,展昭杨虎携几名有山地经验的下属深入林中,由于此地人迹罕至,草木格外繁茂,路也僻静难走了许多。
“前几年这条路还有点人气,后来不知怎的,说是闹鬼,也就荒废了。”大路被枝枝杈杈的小路分割开来,领路人不断拨开碍事的树枝,最后停在其中一条路前,“就是这,当时天色已晚,视线不清,且此地太容易暴露,便没再跟下去。”
杨虎蹲下身仔细查验了隐隐可见的车辙痕迹,“看来这是要上山装鬼啊。”起身拍掉手上的泥土对展昭道:“大人,我带人过去看看。”
“留几个人守在这。”展昭提袍踏上那小路。
“是。”
一行人随着若隐若现的车辙印走了一阵,眼看着前方是上坡路,车马难以行进,便再不见了辙印。
“见了鬼了,没了。”杨虎差点整个人趴倒在地上找车辙。
“在这附近搜搜,不至于凭空消失。”展昭发话道。
几名下属见杨虎亲自下地搜索,也各自散开寻找,很快,在离小路不远的矮木中找到了隐藏的车子,至于马匹,完全不见踪影。
“马蹄子踩在草叶上,找不到蹄印。”杨虎抱胸环视四周。“看来他们一准在这一带落脚,那些货物也应在此地分散运走。”
“如果靠人力搬运的话,目的地应该离这不远,但为了保证地点隐蔽,应该也不会设在离卸货和隐藏车马很近的地方。”展昭心中生疑,究竟是什么货物,值得如此大费周章、掩人耳目,机密院布置任务的时候倒是一点没有透露过。
“不论这事跟三七四有没有关联,这伙人,我杨虎收拾定了!在我京西北路地盘上装神弄鬼,简直活腻歪了!”杨虎狠狠踹了脚身旁的矮木。
“杨兄,山的那边是哪里?”展昭隔着面前高耸的山峰眺望过去。
“瓦峒山是汝州最北的一道山,翻过这座山头再往北走不远,就到河南府辖区了,以前很多贩货的人图省事,走这座山寻思省些时力,谁知野兽闹得凶,又有谣言说厉鬼索命,也就没什么人再敢犯险抄近路了。”杨虎对京西北路了如指掌,所有的州府他都实地考察过。
“我们翻过这山头看看。”展昭拍了把杨虎便快速跃上山坡。
杨虎见展昭神色凝重,打了个手势命人跟随其后,心中暗自咬牙:我京西北路竟藏着这种祸害……他按了按腰刀几步跟了上去。
展昭一路观察周围情况,不觉间已绕至山的另一侧。
几名下属在他身后迈开步伐,抡开了双腿也没能追上,尽管他们经常执行野外任务,颇善山路行进,却也被这双腿生风的上级密使带领得气喘如牛,想张大嘴巴猛喘却又不敢直白表现出来,毕竟密使大人正神色如初地俯瞰风景,他们这些五大三粗的汉子竟在爬山上输给了看似温和文雅的小书生,实在是太丢面子了,看来就职中枢的人果然都不是泛泛之辈。跟在最后的副驿长杨虎冷飕飕瞪了这帮下属一眼,显然是对他们这狼狈样子十分不满,想必密使回京之后,这些无辜的汉子们又要被教训了。
杨虎径直走到展昭身边,低眉瞧着漫山翠绿:“有什么发现。”
“这边再搜搜看罢。”
不等杨虎发话,下边的人便自动散开搜寻起来。
展昭静静观察着坐落于山腰隐蔽处的建筑,外观看去,那砖瓦堆砌的房屋极像是座仓库,这倒与那些不明货物的下落有些联系。杨虎也声称并不知道这里有这样一幢房屋,更不确定其用途。它选址于山路视线的死角,若不是搜索林子的弟兄脚软滑了一跤翻下山坡,还真不可能发觉这里。
不小的占地,青黑的墙壁给人以不祥的压抑感。展昭刚准备动身,却被杨虎按住:“我先带人进去,里面情况不明,探个虚实再说。”说着,留下两人陪着,自己带上其余人向那诡秘的房屋摸去。回头见展昭还是固执地跟了上来,心知拦他不住,便令道:“你们掩护着大人。”即使他知道这御猫才是他们这一行人中最不需要掩护的人,但毕竟是上级密使,自己的人就算是死光了,也绝不可以让他有任何闪失。
就这样,展昭被一众人围拢其中,轻轻朝目标行进。
走近了才发现,这屋子几乎无窗,仅有极少的几处通风洞。杨虎的人散在大门两侧,随时准备破门而入,周围静得出奇,杨虎发出指令,暗示两边开门。
沉重的铁门嗡地开了个刚刚容人侧身通过的缝隙,山中特有的寒潮气却并未随之涌出,可见这里的防潮措施做得很好。杨虎揉了揉鼻子,这还真是个不一般的地方,得好好会会这房子的主人,问问他背着官府修这种鬼东西是何居心。
门内了无声息,似乎里面并没有人,铁门又开了些,逐渐露出其中堆积的货物,由于日光射入有限,更深的地方尚不能看清楚。
“副长,那批货。”开门的人轻声示意,那确实是他们昨日见到的箱子,他记得上面涂着的不明意义的标示。
杨虎点点头,手语指示门前二人把风,便轻手轻脚走近屋内。
内部角落仅有极暗的几处微光,勉强可以维持照明,带有不明标示的木箱子随意地堆叠在地上,并不像寻常仓库那样码得整齐。
杨虎总觉得这里不是这些货物的终点,应该算个暂时的中转地,所以便不必要费力气追求整齐。
展昭默默盯着那些标示,毫无头绪的偏旁部首夹杂些简单图形,一时间理不清要领。
“开箱验货?”杨虎比划了一个砍切的手势。
看来只能如此。展昭点头。
身后跟上来的下属掏出匕首撬开固定木箱的铁钉,掀开箱盖,一根根木杆映入眼帘。
杨虎抓起一根皱眉瞧着上面的凹槽,“没有箭镞,这算什么啊……”转头见展昭脸色灰暗,方知事态严重,这小子应该不是喜怒轻易形于色的人……“再看另一箱。”杨虎发觉自己已是满头大汗,如果这不是朝廷密设的军需武器仓库的话,那……冷汗嗖嗖涌出来,他恍若瞬间坠入冰窖。
箱子打开,爆竹状的东西摆满箱子,展昭轻拿起一只,前后看了看,鼻子被某些熟悉的味道刺激得发酸:“火药。”
杨虎仿佛挨了一爆竹,这么一大箱火药。绝对不是为了过年喜庆……他抓起那特大爆竹,狠狠攥着,体内流淌着的杀伐之血沸腾。
众人惊讶间,大门一侧咣地震响,周围猛然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