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响晴给深秋时节带来丝丝暖意,凉风拂过,毫不犹豫地从摇曳的树枝上扯下若干秋叶,秋叶翻腾着划过屋檐、院墙、青砖,来不及在人们的身边脚边停留片刻。几片黄叶难得地停在机密院正厅前的空地上,但很快被几声严厉的训斥惊得跑开,机密长正一脸怒容地立于屋檐下,而石阶下规矩跪着的,是正挨他怒斥的人。
“展昭!你别以为有皇上给你撑腰你就可以胆大妄为、目无法纪!今日之事即便是皇上宽宥你,本官也不会善罢甘休!”太师没有像平时那般一回到机密院就一头扎进议事厅发号施令,而是停在门前,厌恶地朝屋内看了一眼,立即转身呵斥起来。“你不用跟本官摆出那副坚不可摧的模样!待会本官会让你为今日的种种行为付出代价!”他圆睁双目,死死瞪着神色依旧淡定的展昭。
“属下愿受任何责罚。”展昭三言两语,一片坦荡。
四周围的机密院守卫端正立着,大气不敢出,他们在此供职多年,知道机密长的规矩和脾性,有胆子如此从容面对其怒火的,目前只有这位勇闯议事厅的展大人。敢与机密长对抗,无论有意还是无心,下场皆可想而知,他们不禁为他捏把汗。
“哼,有胆量。来人!展昭知法犯法擅闯议事厅,君前无礼,为机密院所不容,虽获皇帝宽恕,但仍需施以训诫,再有触犯家规者,严惩不贷!”太师扫视院内所有人,这些话不仅说给展昭,也说给他们。
两旁守卫得到指令,行至展昭身后,抬头以恭敬而带有询问意思的目光看向正在气头上的庞机密长。
“照软的地方,重责五十。”太师丢下这句话,转身迈进议事厅,他要把那些被猫爪子“弄脏”的案卷重新收拾一遍。
守卫领命,很快搬来长凳,放置展昭面前。“展大人,还是您自己来吧。”思考片刻,负责监刑的守卫长客气说道。
展昭站起身,向他点头致谢,随即轻轻解开腰带,缓缓褪下裤子,静静在冰冷的长凳上伏稳,双手把住长凳外沿,一切准备就绪。
“行刑。”站在一旁的守卫长挥手向长凳两边掌刑的守卫发令。
“一、二、三……”随着巴掌宽的板子有规律地上下舞动,长凳上浅麦色的肌肤由红泛紫,很快高肿起来。
院内守卫默声听着木板叩击肿胀皮肉时发出的钝响,按照机密院的规矩,五十板的惩戒不会将人打得筋骨寸断,但一定会让犯错受刑的人受足刻骨铭心的疼痛。自庞籍掌管机密院以来,便一直贯彻如此的惩罚方式——用痛楚施以教育,不可教者,格杀勿论。
掌刑者遵循机密长指示,严格控制着落板的速度、力道,板子不快不慢有条不紊地抽在高隆在空气中的臀上。展昭双手死死扣住凳沿,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地忍受自臀部直钻天灵盖的锥心之痛。
“二十、二十一、二十二……”报数人准确计数,并时刻看着展昭的状态,一旦对方扛不住昏厥过去,他须命人停刑,抬水泼醒受刑人再打。总之,保证受刑人清醒地挨完每一板是他的职责。
听到报出三十整时,展昭已然浑身大汗,臀肉因熟悉了打击频率而在板子着落的瞬间不住颤抖。他蹙眉趴稳身体,身体在本能地抗拒逃避,倘若扭动闪躲,或不慎从长凳上摔下来,便会被监刑人判为抗刑,下场是之前打过的全部不算,重新打起……
紧闭的院门吱地响了一声,守卫长扭头看时,来人已闪至身前。“冷大人,您来了。”守卫长寒暄道。平常这个时间事很少有机密人员前来打扰机密长的,而这位机密长的铁杆随从是个例外。
“嗯。”冷凝面无表情地哼出口气,指着正趴着挨揍的展昭淡淡问道:“这怎么回事?”
“私闯议事厅,冒犯龙颜……”按照惯例,这种问题是不必回答的,但守卫长不想得罪这机密长眼前的红人,只得小声耳语,又朝议事厅眨了眨眼。
冷凝听罢,径直走上前去,招了招手,两边掌刑的立刻止了板子向他施礼。冷凝古铜色的大手一把抓了展昭额顶湿润的头发,半拎起他脑袋,四目相对,冷凝俯视那双倔强的眸子冷淡道:“消停点罢,你违背不了他。”
“你又懂什么……”展昭腾出口气,低喘回道。
“三七四。”冷凝雕塑般的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仿佛猎人在欣赏手中的猎物。
“你……”惊奇闪过,展昭若有所悟地盯着冷凝冰山似的脸孔。
“看来你知道了,作为你的同僚,你曾经的队长,我奉劝你放手,你,救不下他。”
“倘若有一天,你或是你的挚友也有如此遭遇的话,你会作何感受?”展昭瞪着那张事不关己表情的脸反问道。
“服从命令。”冷凝毫不犹豫对答,他撒开展昭头颅,抬头向掌刑守卫道:“继续。”
“三十七、三十八、三十九……”板声又起,冷凝已头也不回地走进议事厅。
待计数者报出“五十”时,展昭面白如纸地伏在长凳上,双手无力垂下,指尖因用力过度而涨红,他小心而吃力地喘息,臀部肿胀的皮肤禁不起连续的重击而破绽开口,不断吐出血珠,这些血珠已随板子的反复敲打覆盖在皮开肉绽的臀上,一眼望去,触目惊心。
守卫长见状即刻汇报机密长,验伤之后,便可以尽快带展昭去疗伤。
“叫他自己滚进来!”没等守卫长开口说话,太师的爆吼已传了出来。
展昭听的真切,双臂用力撑起身体,准备挪下长凳,怎奈腿部稍一着力,整个人便噗通一声栽下凳去。
“没事,我自己可以。”他谢绝了两边守卫的相助,穿好外裤,忍着臀上阵阵抽搐,扶住长凳吃力地站起身来。
腰部的力气被伤创瞬间抽走大半,展昭迈开颤抖的双腿一步一挪、一步三晃地向议事厅走去,机密长的指令是叫他自己进去,所以,他必须用自己的双腿堂堂正正走进去,不是被搀着,也不是爬着,而是走。
原本三两步就可以登上的台阶挡在眼前,区区六级石阶,此时却仿若高山险峰。右脚好容易踏上第一阶,刚一用力便身形不稳扑倒下去,他颤巍巍起身,咬牙令左脚登上第二阶,毫无悬念,他再次摔倒。
身后的守卫屏住呼吸沉默地看着他反复跌倒、站起,直至挺直身板立在议事厅门口。
“展昭拜见机密长大人。”汗流浃背的他停在厅下平静施礼。
太师放下手上文册屏退冷凝朝展昭踱来。
见太师绕到自己身后,展昭撩起衣摆:“请大人验伤。”
“不用脱。”仅透过外裤,就能清楚瞧见渗出的斑斑血迹,展昭走到厅内的一路坎坷也在他沾着灰尘的外衣上一览无余。这五十板子,着实打得不含糊。太师点头,这些昏聩的守卫总算做了件像点样的事。
“挨了打,吃了苦头,就得记住教训。本官警告你,别再用你的脏手来玷污本官理好的案卷,再有一次,不仅打废你两条腿,还要剁了你那双爪子。”太师重新来到展昭面前,犀利的眸光刀子般投射过来,展昭与之对视,笃定点头道:“属下牢记在心,谢机密长从轻发落。”
“你不用来这一套,本官做事不需要谁感谢。”
“展昭请求担任叁柒肆继任办案人,望机密长准许。”
太师一个激灵,阴森森吼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展昭请求担任叁柒肆继任办案人,望机密长准许。”
“你!”太师恨不得一巴掌抽翻这小子,阴魂不散,没完没了!“本官说过,这件事没得商量,你死心吧。”
“可您说过,机密院做事,只对事,不对人。”
“没错。”他止住正欲继续讲话的展昭,“本官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无非想说,我给白玉堂扣上叛离朝廷的帽子在先,又百般阻挠你尽兄弟情义在后,摆明了针对你二人,我如此行径是玩忽职守、公报私仇;置重大案件于不顾,是对朝廷机密的亵渎,是对皇帝的不忠。”
“属下不敢。”
“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太师凑上前反诘。
“擅闯议事厅、君前无礼,属下已接受惩处并保证不再触犯,而机密长方才所言,展昭从未有过如此想法。”展昭正色道。
“哼,罚过的事,本官不会再提。今日只问你一句,为什么要偷看叁柒肆的案卷。”
“属下放不下杨虎,放不下三七四。”说起原因,展昭不由垂目。
太师狐疑地盯着展昭苍白的脸:“就只有这些?”
“是。”
“你不用对本官说谎,这件事本官还会差人去查问。”
“那么机密长大人希望属下做出怎样的回答?”
太师未曾想到展昭刚挨了顿狠揍竟还敢如此向上级提出反问:“问得好啊,果然江湖人直爽。本官就明说了:包拯,有没有向你说过什么,从实回答!”
“包大人?”展昭一时闹不清头绪,包大人跟机密院一点关系都没有,又有什么机密可透露给自己……白玉堂停职的消息!
“哼,看来不是他了,这黑小子的嘴还算严实。”太师半扬嘴角笑起来,见展昭惊诧地瞪大眼睛,遂道:“白玉堂在开封府供职,停止他一切职务的消息除了机密院,就只通知了他开封府包拯。”
“包大人……”展昭不敢相信那位大人竟可以如此不露声色地藏住这消息,甚至在他昨日打听白玉堂为何许久不露面的时候,他都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异样……大人,你为何瞒着展昭。
“这次连一直护着你的包黑子都不支持你,死心吧。包拯这小子有点意思,前脚还横眉冷目对待本官,一拿到通知立刻毫不犹豫倒戈在本官这边,还算识相。”太师捋着山羊胡子笑道。
“我做不到。”展昭捏紧拳头,能听到他手指骨节咯咯作响。
“此事由不得你,本官不在乎做这个恶人。”太师瞥了后厅一眼,随即高声道:“来人,将展昭锁入地牢反省思过,没本官命令,任何人不得将其释放。立刻拿下!”
门外守卫一拥而上,将展昭一把按住,用麻绳捆了扭送地牢。
“你想干什么?”太师没好气地向后厅中隐隐现身的冷凝道。
“他方才动了杀气,这很不好。”冷凝眺望被拖远的展昭平淡地解释。
“你说他针对我?不,他不敢,这小子是憋屈的。”太师笑着摇摇手。
“倘若他对您不利,属下会顷刻了结他。”
“别瞎操心了,该干啥干啥去。”
“遵命。”冷凝辞别太师,出了院门风一般不见踪迹。
展昭被守卫押至机密院特设地牢,牢头做好交接后,依令将他关在最隐蔽的牢房内,那里是专门处置特殊机密人员的地方。铁链声响,铁锁卡死,他已被缚了四肢平趴在被褥上。
“展大人,狱医一会儿到。既来之,则安之。”牢头留下句例行公事的安慰便踱出牢房。
铁门咣地闭合,那重量仿佛击在展昭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