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在一片混沌中睁眼,久睡令它有些头晕,好在退了热,身上轻松了许多,这得益于展昭的术法输送。窗外的天灰蒙蒙,令人辨不清是入夜还是凌晨。展昭倚榻而坐,双目闭合,几乎察不到他的气息。水月盯着展昭那张疲惫的脸,无声地叹了口气,自己的身体在接受了展昭的术法的同时也得到了术法主人生前的记忆和经历,借此,她得到了一直梦寐以求的东西,找到了问题的答案,可得到的真相却并未使她心安下来,反而令她觉得越发的难过,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悲哀,令她心塞不已。
“你醒了,好些了吗?”展昭动了动,睁开眼,朝水月温和地问。
“好多了。不烧了。”水月不自觉回避着展昭的目光。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我只是做了一个关于你的噩梦。”水月终将目光对准展昭。
“关于我的噩梦?你一定是思虑过度,我不会有事的。”展昭望着水月一本正经的脸安慰道。
“我不是指那个…是之前的,你在北宋……”
“……”展昭顿了顿,良久叹道:“过去的事了,何必介意。”
“不,我介意。”水月慢慢坐起身正色道:“那日你骗了我,事情不是你说的那样简单。”
“陈年往事,哪里记得那么清楚。”
“你说谎!那样的事,怎么可能忘?!”
展昭准备起身倒些水来,却被水月一把拉住,二人对视,一个正极力转移注意力,另一个则紧追不舍。
“他们害死了你,无论是敌人,还是自己人。他们要么一败涂地,要么功成名就,只有你,在角落里被遗忘……”
“我不怪他们,对于当初的选择,我从未后悔过,直至今日,也依旧如此。”展昭轻轻扳开水月攥着自己胳膊的手站起身,行至窗前推开窗,清新的山风拂面而来,天色稍微亮了些。
水月呆望着那被风吹得有些飘然的背影。“死脑筋。”
“你是唯一知道我过去的人,谢谢你能理解我。”展昭转身,温暖地笑着。
水月隐约觉得脸颊发烫,连忙低头摆弄被脚,“哪里的话,我不过是觉得那对你不公而已……”
展昭一笑:“我们在这休整了一日,是时候商量下今后的打算了,不出所料的话,术法战争的对手应该只剩下血狼一家。”他并非有意给水月施加压力,而是此事必须早做决断。
“我……”水月嘟囔道。
“无论你作何选择,我都会无条件遵从你。”
水月看了看左臂的契约纹,又看了看伤势初愈的右臂,半晌道:“铲除血狼,给族宗一个交代。”有展昭在,她有底气、有自信做出这个决定。
“遵命。”展昭低下头,回应这年轻主人毫不犹豫的决定,他确信,水月体内有着同水云一样的勇敢和坚强。
水月见他如此多礼,连忙叫道:“你别这样,我不习惯,我们还是像平常那样就好。我对战局不太熟悉,我们要如何才能找到血狼帮?我在想,事到如今,我们已经没有躲藏的必要,与其被动等他们找上门,不如主动出击。”
“你说的有理。不过,以你现在的身体情况,恐怕还照顾不好自己,在你能自如使用术法之前,我们还须谨慎行事。”他见水月心情急切,便建议道:“毕竟你的安全最重要。”
水月思忖片刻,答应道:“好吧,这个依你。不过使用术法的事情还得劳烦你帮助,我虽然是水家的人,但哥哥的术法我只见过,从未更深接触过。”
“这是我的分内之事,我会陪你练习。”展昭点点头又道:“此地刚糟了变故,恐怕不宜久留,等天再亮些,我们便动身离开罢。顺丹水南下便是荆子口,我们可以先折回那边打探消息,这一路上,我隐约觉得血狼在此地的势力并不如在荆子口,这有可能是罗家势大的原因,也可能是血狼的主要力量并未分布在此、鞭长莫及。如果是后者的话,我们有必要南下查清情况,知彼知己,以便为最后决战做准备。”
“好,我听你的。”展昭的话驱散了水月心中的紧张和彷徨,他现在是孤独的她身边唯一值得信赖的依靠。
踏着晨光,二人离开莲花寺,出山路途遥远,展昭担心水月吃不消,欲背起她行路。水月婉拒了他的好意,她想自己下地走走,恢复□□力,待到走不动了,会找展昭帮忙,不过刚走没几步之后还是乖乖趴在了展昭背上。
日近西山,展昭水月总算顺利出了山,来到山外靠丹水的小村子,此地正处于商南与荆子口之间,水路便利。展昭弄来了条船与水月乘上,一路向南顺流而去。
水月在船舱中睡了一晚,有展昭的守护,她很快在轻微摇荡的床榻上入睡,白天赶路的疲惫和身体恢复都需要睡眠。听展昭说,她臂上的伤口已经无碍,不日便可以使用术法了。想到能让武艺高强的展昭指导术法修行,她便更加期待明日的到来。
翌日,展昭在荒郊寻了块地方陪水月练习操纵术法。
“试着让体内的术法流过刻印,慢慢来,控制住速度,发动术法最重要的就是拿捏力道。”展昭简要讲解术法发动的要领。
水月试着照做,可稍稍触动右臂内的刻印,整条臂上经络就抽痛不已,仿佛被炭火灼烧一般难过。“哎哟……不行,忍不住了……”没一会,水月便松了劲,捂着胳膊再不肯发动,她擦了擦汗抱怨道:“这简直是活受罪啊,难道我哥每天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展昭帮她检查了胳膊安抚道:“开始的时候都会比较难熬罢,身体习惯以后就不会疼了。再坚持一下好吗?”
“……你怎么不来试试……”话一出口,水月就后悔了。未等展昭言语,她又赶忙道:“我再试试吧。”
“好,那就再来一次。”展昭依旧微笑鼓励水月,仿佛根本没听到她前面的一句话。
八根石柱随术法的发动而现身,它们七零八落地戳在水月四周,任凭怎么操控也纹丝不动。
“啊啊,这什么跟什么啊,这跟哥哥的不一样!”看着外表光溜溜的石柱,水月咬牙切齿地叫嚷起来,这些石柱比水云的兵俑还难看,简直是哪里捡来的烂石头。
“这不是成功发动了吗,真不错。”展昭笑道。“或许是石头的外形与术法的精度有关,越是精细的外形就越需要精纯的术法操控。你才尝试几次就能把它们召出来已经是很厉害了。”
水月兀自嫌弃自己:“以前总笑话哥哥的兵俑长得像陵墓刨来的石像生,现在我的连陪葬的柱子都算不上……”
“别那样想,术法是保护自己的武器,只要能发挥作用,长成何种外形都是可以接受的。”展昭看着那些东倒西歪的柱子,心道水月能在短时间之内做到如此已是很了不起,水云看得没错,她确实担得起水家继承人的重任。
“好吧。其实我本想做出很多你来着,看现在的情况,要暂缓了。”水月叹了口气,开始试着让柱子按自己的意思移动起来。
“……”展昭语塞,没想到她沮丧的缘故竟是这个……
“啊!当心啊!”水月突然尖叫起来,她周围的柱子正混乱地跳动。
展昭闪身避开两只夹击他的柱子,一跃到水月身边,“快停止术法输送。”他将水月带离原地,刚抽身跃出,沉重的柱子便在那位置上砸出了个不浅的坑……
“我,停不下来啊。”水月慌乱地叫道,术法正不自觉地涌向右臂。
见身后柱子们相互碰撞着“追随”着水月,展昭自知脱离原地只是权宜之计,只要水月不解开术法,这些石柱就会一直跟下去。“那就试着控制它们,命令它们原地待命。刚才你怎么做的现在就还怎么做。”
“你们!原地站好!”水月抱着展昭脖子朝后面跟着的柱子大喊,同时在脑中想象着这些蠢石头排排站的样子。
见柱子们慢慢停了下来并重新按八卦方位排好次序,水月终于松了口气,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双腿夹着展昭的细腰,身体正紧贴在其胸前……“呃,那个……我给你添麻烦了……”她面颊绯红地从展昭身上下来。
“哪里,保护你是我的职责。还望你不要怪罪我的冒犯。”展昭礼貌地躬身对答。
“你看这些柱子真不听话,我差点被它们弄得出师未捷身先死了。”水月绞着衣袂嘟嘴怨起来,面上虽是气鼓鼓的,但心中却有种说不出的暖融。
展昭抿唇笑道:“是啊,那我们就让它们变得听话吧,先从收放术法开始,然后是更复杂的操控,你看如何?”
“好,若是它们再来弑主,你可一定要帮我挡着点啊。”水月握紧展昭的胳膊,透亮的眼眸紧盯对方。
“一定。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能独自驾驭操纵术法。”展昭垂目望着水月被日光映得越发活泼的面颊轻轻点头。
“好,一言为定。”
直至迟暮,二人方才返回岸边船上,展昭捕捉了一只野兔和若干小鱼烤来给水月尝鲜。
“唔嗯!味道棒极了,真不枉费我拼命练会了收放术法,展大人的厨艺果然不错。”吃着鱼兔的水月满足感倍增,嘴上也开始了对展昭的调侃,以前有水云在,她总显得有些放不开,现在突然有种从兄长的桎梏中解放了的感觉,曾潜藏在心底的不知名的情感也伺机萌动。
展昭无声地扬了扬嘴角,半晌叹道:“真是久违的称呼了,亏你想得出。”他又递给水月一条烤好的小鱼。
“你不喜欢吗,那我下回换一个。”水月接过烤鱼笑嘻嘻看着他。
“不是,只是觉得蛮怀念的,你若不提起,我恐怕要将自己的过去都忘光了罢。”展昭凝神视着面前燃得正旺的篝火,火星噼啪地四散,又消逝在空中。三百多年来,他猛然发觉,记忆总是要被生活和经历所吞噬,而亡灵与人一样,终会消失于经过的时光中。
“即便是那样的过去,也有值得留恋的事物吗?”
“没错,我不后悔我所经历的任何一件事,我感谢自己能活在北宋仁宗朝,也感谢自己能为他献出生命。这些原本快遗忘了的事被你今日一提,又重新恢复了记忆。”展昭一脸幸福地回味,火光默默照映,驱散江畔入夜的那股苍凉。
水月吃饱了鱼兔,坐在船帮倚着展昭捉起周围飞散的萤火虫,贪玩的她像个半大孩子。
“天不早了,该休息了。”展昭催促水月回舱内睡觉。
“还早啊。”
“胳膊不疼了?明天还要练习操纵,到时候累得起不来可别怪展大人不管你哟。”
“哼哼,到时候我就让你背我回来,我可是展大人的主人。”意犹未尽的水月得意地对答,见展昭一本正经地看着自己,好像要强行将自己劝进舱内,便赶忙答应:“好啦,依你。”
空旷的河畔,只剩下展昭独坐于夜幕,无月之空,繁星频频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