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闻之名 第七十七章
作者:風字壹號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水月艰难地维持护身结界,她没忘记展昭曾告诉她的话:水家的操纵、金家的结界……金仲圭是结界高手,如果他真的放开手对付自己,恐怕胜负已分。

  “你还挺能耐啊!”金仲圭几次都没能破开石柱的防御,他十分想将水月拖入结界,怎奈无法放心这麻烦的战狂,稍不留意,这家伙就想恢复对身体行动的掌控,而使用结界就必须集中心力,故而,他只得在这陪小女子玩狭路相逢。

  水月不理他阴阳怪气地冷嘲热讽,只用心使出孔明的八阵战法,既然结界不如人,那就用最擅长的操纵术,她有展昭和孔明这两大良师指导,应该不至于那么容易被打败。

  展昭战狂依旧对峙,战狂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对展昭发泄,而展昭并不主动进攻,更多的是被动躲闪。

  “唔啊啊——”战狂身后陡然伸出的两只触手将展昭的剑死死缠住,而战狂则一剑当胸刺来。

  展昭甩手打出三枚袖剑,剑剑直逼战狂死角,它们钻进战狂身体,却好似石沉大海,战狂的剑瞬间贯穿展昭左肩。

  展昭左手不顾一切地握住咬进身体的长剑,他尝到了生前从未曾尝过的滋味,他刀口舔血负伤无数,而兄弟的剑还是第一次如此痛快地插在自己身体里,剑的寒意涌入心口,将温热的鲜血挤出体内。展昭垂目看着自己的血滴落于黑泥,又抬眼盯着剑柄一端的战狂,他苦笑:“这一剑是我欠你的。”

  简短的八个字在并不安静的石室回响,时间静止在它们脱离唇齿的瞬间。

  战狂哆嗦着,好似他也中了一剑。突然,他暴跳着拔剑跳开,耗子见了猫似的疯癫地远离展昭,其诡异行为早已无法用常理推断。

  “呃……”展昭捂着被拔剑牵动的伤口,用治愈术使之快速收口。

  金仲圭应战观战两不误,此刻已在上面看得清楚,“这个圣者真够棘手……不过打了这么长时间,就算术法之力储备足够,也该消耗个大半了。”

  “给我看这边!混账土狼!”水月见金仲圭分神,冷不丁地一记雷击劈下来。

  这招五雷轰顶的力道远甚于其他,适应了水月一贯软绵术法的金仲圭被砸了个正着。“我操……”他仰面跌坐在地,连着斗篷的帽子也随之脱落。

  “有破绽。”水月乘胜追击,可刚迈了两步,便惊呆在那,她看到了金仲圭的真面目。

  “哼,很难看是吗。”金仲圭站起身,阴沉沉视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这就是代价,染指它们的代价。”他奸邪笑起来,不知笑的是自己的丑陋还是水月的胆怯。

  水月无言,她不指望一个为了达到目的可以抛弃己身、任自己堕入黑暗的人能够善待自己以外的任何事物,包括亡灵。

  战狂继续追打展昭,他给他造成的伤害皆被治愈术修复,只留下外衣红彤彤的斑斑痕迹。可那些血液的流逝却换不回战狂片刻的清醒,他疯狂了,变成名副其实的战争狂人,他不记得这血液的主人与他那割不断的情谊。

  展昭叹息,白兄,到底如何才能拯救你……他听到了被缚的灵魂绝望的悲鸣,听到了其身不由己而渴望自由的高呼;他听到了手中圣剑严厉的训斥,听到了其怒求出战的激愤;他也听到了自己内心的无助,听到了其软弱无能的哀怨。“难道,除了这把剑,就再没别的办法了吗……”他恨自己,为什么此时拿着圣剑的是他,若不是他,他便无须面对;为什么此时的对手是白玉堂,若不是白玉堂,他便可以无所顾忌。

  “展昭!你愣着干什么!”这是水月第一次直呼其名,她的视线没有从金仲圭身上移开,但已然知晓了下方的一切。能令做事向来利索的展昭变得拖沓犹豫、缩手缩脚的,也只有那墓碑中的故人了。

  “别逼我!”展昭急躁回应,这句话说给水月,但其实是说给自己,他很清楚,自己在逃避。时至今日,他历经无数磨难,从不曾退缩。庞籍说过一句话,他辗转得知,此句早已不幸应验:“白玉堂的软肋是展昭,展昭的软肋是白玉堂。”

  水月见他死倔,气急道:“他不是你兄弟!他只是血狼的一把刀,杀人害命的刀!你为什么要对着一把刀发善心!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展昭吗!”生前的他斗过叛贼襄阳王、南宋的他独身对抗蒙古铁骑及三家亡灵,他正直勇武如此,为何偏偏在此心生怯懦!

  “小□□给我闭嘴!”金仲圭一掌拍向水月。

  水月尖叫着抵抗,同时大喊道:“展昭!你对得起你兄弟吗!!”

  展昭蹙眉怒目视着再次缓缓从地上爬起的战狂,汗水沿着他脸颊滑落,身上的衣衫在与战狂的撕打中变得破烂不堪,已经很久没有如此狼狈的模样了。水月的话更像一把利器,字字诛心,字字叩在他心坎上。他仰头吸了口气,正望见苦战中的水月,以她的能力撑到现在已是奇迹。“展昭,你已对不起兄弟、对不起手中圣剑,难道还要再对不起一个为你而身陷苦战的姑娘吗?”他猛力抽了自己一巴掌,混沌的脑子终于清醒了许多。

  “吾乃御剑之主,世间圣洁皆聚于吾之利剑。”展昭端正握起剑,战狂正将黏得黑乎乎的佩剑从地上拎起。“吾于此唤汝之名巨阙,圣剑既出,激浊扬清,圣剑既出,清气浩存!”巨阙白光闪耀应答主人,展昭大喝着冲向战狂,对方亦抖开戾气直扑而上。黑白分明的身影在短兵相接的一霎被骤然爆发的光芒吞没。

  栈道上的水月和金仲圭匆忙休战,各自紧闭被刺得发疼的双眼。

  “啊啊啊啊——————”展昭发狂地吼着,他要将所有的技力都释放于战狂,哪怕只能从那污浊的躯体上夺得尺寸之地。

  亡灵激烈的碰击将相对密闭的洞穴震得摇颤不已,良久,光束渐弱,摇曳的人影伴随轻声细语若隐若现。

  两位亡灵相对而立,一白一红,一笑一泪。

  “猫,别哭。”白玉堂伸手抚上展昭脸颊,想帮他擦去那滴泪,可正渐渐虚化消散的手指完全失了触感。

  “白兄,我对不起你……”展昭握上他的手,却只抓到些即将湮灭的光点飞屑。泪水正不争气地在久别重逢的故交面前放纵横流,这不仅是他的泪,还是他心中的血。

  “傻猫,你对得起,你让白爷体体面面地见上你一面,白爷了无遗憾。”白玉堂睁着清澈的眼眸紧紧盯着展昭,在视觉消失之前,他要将他印在心里。

  展昭抹干泪眼,让自己清晰地直视白玉堂:“可我的剑下就此有了兄弟的亡魂。”巨阙贯穿白玉堂上腹,正中要害。

  白玉堂摇摇头,他的身影显得更加透明:“可如果你不刺爷这一剑,爷会永远怨念你,你自己也会永远怨念自己。猫,你记住,这剑刺得好,刺得漂亮,爷没看走眼,你还是我白玉堂最佩服的展昭。”

  “白兄,你受苦了……”展昭扑上前抱住他残存的光影,他想让这来之不易的相聚再多些停留的时间。

  “猫,下次见面可别再手软了,如果再让白爷等得着急,就别怪爷的宝剑教训你这个傻兄弟……”白玉堂靠紧他,依旧是那副轻浮的语气,话音渐熄,光芒不再,巨阙咣啷落地。

  展昭大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他想呼喊,却陡然想起记忆中熟悉的一幕,那年冬季,他不也是跪在地上揽着白玉堂的尸身无声悲恸吗……为什么,同样的一幕要发生两次,为什么,白玉堂作为亡灵出现在此,为什么,他展昭要永远背负这样的悲哀!

  白玉堂走了,走得干净清白,就像他的姓氏一般。金仲圭施加给他的污浊被涤清,他不再是血狼帮的走狗,也不再是那个杀人吮血、丧心病狂的妖魔。

  展昭拾起巨阙,原本称手的剑忽而变了沉重,是啊,上面又加了道对兄弟的承诺。

  “金仲圭,这场战争结束了。”水月瞪着尚且沉浸于战狂之死的金仲圭。

  “是么?”金仲圭冷冷看着左臂消失的契约。“我得不到的,谁都别想得到!”他噌地窜到水月近前,狠狠扼住她脖子。

  水月措手不及,喉咙被卡得生疼,气也喘不过来了,早该想到这混蛋会耍赖偷袭!“咳咳……咳……”她死命地催动石柱。

  “水月!下来!”展昭见状大喊。

  水月不管那许多,闭着眼睛让石柱撞向与自己撕扯成一团的金仲圭,既然展昭叫她下去,便自有他的道理。

  “操!”石柱捣破围栏,金仲圭跟着水月一道栽下栈道。

  展昭蹚过满地黑泥,自下而上挥剑朝二人劈了过去。

  厉锋扫过,干净利落的一剑立时废了金仲圭双臂,他大叫着跌落在那一滩黑泥之中,慵懒的黑泥察到人的气味顿时开始骚动起来。

  “水月,没事了,我在这。”展昭一把抱住空中坠下的水月,小姑娘正缩成一团,方才被金仲圭扼住的脖子上还残留着红印。展昭心疼地帮她揉着,自己已然不剩多少力气恐不能帮她立时治愈了。

  “我们赢了对吗?”水月睁开眼紧紧抓着展昭,她终于又回到了他身边。

  “算是吧……”展昭应了一句,当胜利真的来到眼前时,他反而没了先前的喜悦。

  水月知他放不下白玉堂的事,也不再多问。

  展昭背起水月攀上崖壁,重新回到她先前呆着的栈道上:“还有一个人需要我们解决。”他垂目视着下方挣扎于黑泥的金仲圭。

  “你们两个别以为这样就能打败我们金家!”饥饿的黑泥变得特别不听摆布,金仲圭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他们从身上扯掉,他被废了双手,恐怕以后再不能顺当地使出术法了。

  水月靠在展昭身边轻轻点头:“是啊,是该跟他算算总账了。”金家血狼的恐怖深深刻在她记忆里,从当年水家尚在到术法战争伊始,最后到这炼狱般的石洞决战,因金家而丧失的生命不下数万,那滚滚黑泥中流淌的不是别的,而是一直以来被剥夺的性命!

  “你来吧,你是最有资格处置他的人。”展昭按上水月肩膀。

  水月叹了口气,未曾想到自己有一天能站上这个位置,她水月竟也有掌握他人命运的时候。“好,我来。”她惊讶于自己的平静,或许这是历经世事后的成长。“金仲圭,下到地狱向被你害死的人们赎罪吧!”双手插握,石柱混成一体:“操纵术法,离为火。”她第一次使用属□□叠的卦象,煌煌焰火照得洞窟无比明亮,黑泥随烈焰燃烧,冒出些许青烟在洞穴上空消散,恍若灵魂飞升。

  “火在术法中乃至阳之物,希望能管得住这至阴的黑泥。”水月惨然看着摇曳的光影。

  “会管住的。”展昭冷眼俯视那在业火中苦苦挣扎的罪人。

  水月眼中含泪:“这样的结局,也算对得起我水家全族。”她想起同样葬身于火海的水家族亲,以及最疼她的兄长水云。“哥,你看。”她伸出寄宿着兄长术法刻印的右臂,两行浊泪徐徐滑落。

  火海中的人形很快缩成团状,火势沿密道蔓延开来,血狼帮数年积累的家当付之一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