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和受伤之事,皇帝明面上并没有说什么,但安亲王又不是傻子,早就想到皇帝堂兄对自己只怕是恼怒得很,只要有一点机会,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报复回来。
每每这么想着,安亲王只恨自己娶了一个拎不清的王妃。为了沈笑芜,他连老脸都豁了出去,可是转念想想,这跟祖宗家法对着干的事,能讨得了好才怪。本就是心里烦躁,王妃还教唆起沐家太太要给驸马纳妾。
这一下子得罪了端和、纯仪两个帝姬不说,皇后和淑妃只怕也是记恨上了,还有个储君……越想越觉得自己也是蠢了一回的安亲王回了王府,便没有给过安亲王妃好脸子。
对于这点,安亲王妃也是窝火得很,想到自家女儿恹恹的模样,她恨不得自己承受了这份痛苦的好,又想到只要年长的开了这个先例,想必纯仪那头也好说话了,这才去找了自家表姐说要给沐绝纳妾。
可惜她忘记端和也是个泼皮,更忘记这个泼皮上面还有个她招惹不起的破落户。
如今腊月之中,大雪随时都有,昨儿个才下了一场大雪,天地间洁白如同鹅毛覆地。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咕噜噜碾过清扫后的街道,声音空灵。
等马车到了安亲王府门前,紫苏紫菀将沈月晗从中扶出来,门前的家丁见是昨日就来下帖说要来拜访的沈月晗,又想起那日纯仪帝姬来之后自家鸡飞狗跳的样子,脖子一缩,转身进去报信了。
沈月晗整个人裹在铁锈红棉袄里,外面又披了一件银狐裘,看着也是娇小,青丝随意绾了一个双刀髻,发中步摇垂下,衬得整个人都气度从容。
过了不多时,便见安亲王世子沈璜便迎了出来,拱手道:“纯仪妹妹来得好早。”
沈月晗一愣,这个堂兄在外当差,今日竟然在王府之中?面上也是含笑:“哥哥竟然亲自迎出来,倒叫我不敢当了。”说着,迈上台阶,客套极了的的样子,“到时我叨扰了。”
“哪里有什么叨扰的说法?”沈璜本就是俊朗的男儿,含笑间透出知礼来。沈月晗不免多看了几眼,忽然开始怀疑这跟沈笑芜是不是一个爹妈生的了。
正朝着里面而去,便见安亲王坐在正堂之中,见沈月晗来,亲自起身相迎。按着道理,沈月晗是女眷,又是小辈,接见在花厅之中就行,安亲王居然这么阔绰的在正堂之中等候?沈月晗勾了勾嘴角,笑容盈盈的凑上去,甜甜的撒娇道:“王叔。”
安亲王见沈月晗一路进来,头皮都是麻的。这侄女儿不是省油的灯,帝后更不是省油的灯,要是今天在王府里再闹出点什么事儿,只怕皇帝就要以目无君上为由夺爵了。
当下含笑:“纯仪来了?”转头吩咐,“还不将茶来。”沈月晗坐在左下首,端着热腾腾的枫露茶,脸上笑得天然无公害:“王叔,今日怎么不见婶娘和妹妹?”
安亲王迟疑片刻:“你妹妹身子不好,你婶娘在照料于她。”又含笑:“你三姐姐身子好些了么?”
“老样子罢了。”沈月晗毫不客气的默默捅自家叔叔软刀子,“心才伤了呢,三姐姐性子倔强,难免跟姐夫闹了一顿,那些子女人,全被发卖了。”说着,又掩唇笑起来,“还有一个委实好笑,竟说侄女儿是沐大人的填房,她也真敢说,侄女儿一时没忍住,就叫人掌落了她几粒牙。”
安亲王与沈璜面面相觑,也不知该怎么接话。又听沈月晗道:“咱们家里,这些日子也都不太平。”想到沈笑芜的闺誉被自己和沈琏联手毁了个一干二净,安亲王府在这辈皇子帝姬中也结了仇,淑妃再吹一会儿枕头风的话……沈月晗不介意给惹到自己头上的安亲王叔一家流几滴鳄鱼的眼泪,来表示自己身为侄女儿的孝心。
沈璜一回京就知道了这段时间的腌臜事,只是犯事儿的是母亲和妹妹,心中再不齿也不好说什么。“这些日子事儿也多,勿怪不太平了。”起身道:“纯仪妹妹可要去看看母妃和笑芜?”
安亲王也知道侄女儿来由男子接待不好,但又怕妻女撞到刀口上去,见儿子这么说,也不好打断,起身道:“纯仪若想去,便随你哥哥去吧。”
沈月晗笑得乖乖的,跟着沈璜转到后院,行了不多时,沈璜忽然停下,转身目光炯炯的看着自家小堂妹:“月晗,为兄的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妹妹答应。”
“璜哥哥,我一向秉承的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沈月晗知道他要说什么,笑道,“何况这次的事,原本只是我们两人的事,是恪安妹妹非要捅到父皇那里去,王叔爱女之心能够理解,但是明着跟祖宗家法过不去,可不是说得过去的。”
“恪安……年岁小些。”沈璜自己都觉得不能说服自己,年岁小跟自请为妾好像没什么关系,“还请妹妹包容些。”
“笑芜若是知难而退,做姐姐的自然包容。”沈璜为了妹妹好的心思,沈月晗也是动容,但就怕有些人脑子秀逗,“只是如今,我说了也不算了,淑妃母妃和三姐姐那头,我可说不好。”
沈璜神色凝重,也知道这回母亲篓子捅大了,也是恭恭敬敬的对沈月晗行了一个礼:“有劳妹妹了。”
沈月晗看着沈璜,笃定了这知礼的汉子会被自家猪一样的队友给拖累死。
转入了沈笑芜的闺房,虽是兄妹至亲,但到底男女有别,沈璜留了不久就去了,独独剩了沈笑芜母女和沈月晗。
沈笑芜如今精神还是恹恹的,看着没有一丝活力不说,整个人都快瘦脱了形,哪里还有初见时的乖巧可人?安亲王妃也像是受了大打击,憔悴不堪。
沈月晗坐在床边,端起搁在床边的药碗,舀了一勺药汁送到沈笑芜唇边,后者警惕地看着她,嘴唇闭得紧紧的,身子缩了缩,才恨道:“你何必来装好人?我的清誉一朝被你毁尽,你还来做什么,看笑话么?”又转头不再看她,“母亲我不愿意见她,让她走。”
“清誉?”沈月晗像是听了什么笑话,将药碗磕在床边的小桌上,“你都敢自请为妾了,还在乎什么清誉?我倒是觉得,皇室的清誉都被你毁尽了。也不知道我们家以后的姑娘还怎么嫁人。”
“那也是你做的!与我何干?”沈笑芜紧紧咬牙,小帝姬毒舌起来功力不亚于端和,一时小脸惨白,“母亲,叫她出去,我不欢迎她!”
安亲王妃一脸的为难,惹到端和头上被安亲王一通责骂不说,现在还累得安亲王府在京中王公之中都抬不起头来,安亲王妃也知道不该去教唆驸马纳妾,但自家女儿总不能不管了吧?还是摆出了婶娘的款儿:“纯仪,还是……”
“也好,今日侄女儿本来就是来找婶娘的。”沈月晗也干脆,“婶娘还要跟侄女儿好生说道说道呢。”
安亲王妃愣了愣,脚底忽然升腾起了一股寒意,想起那日她去找皇后的时候,皇后那不着喜怒的脸色——“恪安既然敢做,又何必怕别人说呢?若是没有这回事,来日真的做了妾,就不怕别人说了?”
但好歹,自己还是纯仪的婶娘!想到这一层,安亲王妃还是强忍道:“好。”
安亲王妃这便将沈月晗领着去了西厢,沈月晗跟在安亲王妃身后,只觉得依着眼前这位婶娘的智商,将安王府败空了也在情理之中。待入门落座,安亲王妃才柔声道:“纯仪有话与婶娘说?”
“是啊,侄女儿有话与婶娘说呢。”沈月晗笑容浅浅,“端和姐姐还说什么时候邀请婶娘去作客,好好谢谢婶娘。”
安亲王妃脑门上冷汗立时就下来了,还是摆着亲王妃的谱:“竟是如此?想来端和身子好多了吧?”想了想,嗫嚅道:“你既然都见了笑芜的样子,婶娘便也要明说了。月晗且怜惜怜惜你妹妹吧。”
见其恳求的目光,沈月晗头皮一麻,正好,还找不到开口的点子你便自己凑上来!小帝姬也不是吃素的,冷笑起来:“怜惜怜惜?我倒是肯怜惜妹妹,谁又肯怜惜我来?”
安王妃脸上闪过不耐,还是耐着性子:“月晗是帝姬,自小便是什么好的都有,你与夏侯将军的事,我们也都知道,你们小夫妻感情好,可是现在,你妹妹闺誉已毁,实在是……”说着,擦拭着眼睛,像是哭了。
沈笑芜闺誉已毁,难道不是自己作出来的?堂堂一个王姬,要什么样的男子没有,非要学人家做妾?沈月晗都被自家这位亲婶娘气笑了,放柔了声音:“婶娘的意思是……”
“你若是能做主,便收了你妹妹吧……”安亲王妃见她语气和软下来不免大喜,“你妹妹也可怜,你们是姐妹不是?”
安亲王妃一口一个“你妹妹”,听得沈月晗浑身都不舒服。要沈笑芜真是嫡亲的妹妹,沈月晗早早的就掐死她,免得出来丢人现眼。抖开手中的锦帕,掩面装哭道:“婶娘这话说的……难道侄女儿就不可怜?从小就没了母妃,嫡亲的姐姐不日也远嫁,在宫中连个能说上话的人都没有,眼看着孤独了这样久,总算有个知冷知热的可心人了,却又惹来妹妹眼热……”说罢,身子一软,扭糖似的缠上了安王妃,“婶娘究竟是谁的婶娘?竟是要他纳妾?妹妹这身子,要什么样的没有?何苦缠着我唯一有的?”又哭叫着,“我死了可好?死了倒也干净,不必叫这腌臜事误了眼!”
安王妃被她在地上推揉着,拧成了面团。沈月晗装模作样的喊着,硬生生的挤出了眼泪,抹了安王妃一身:“我死了就好了,这样也不消得再管这些,他爱取谁,爱取多少我也不管了;妹妹爱嫁谁,嫁到哪儿我也不管了。”说着,将安亲王妃额一推,身子便朝着柱子而去。
安王妃被推得七荤八素,等回过神来就看到这样一幕,被唬得心胆俱裂,还没起身,便见门被猛地推开,沈璜抢进门,拉住沈月晗:“妹妹何必如此?”
安亲王脸色铁青的站在门前,看着被揉成面团一样的自家王妃,又见哭得梨花带雨的沈月晗,长叹一声。这要是将金贵得跟眼珠子似的小帝姬逼死了,这事儿可就大了!
逼死三帝姬未遂,再逼死小帝姬未遂……想到这个罪名,再想到自家堂兄那腹黑的阴沉样,安亲王小心肝抖了抖,只想抽死这无知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