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蔓一身火红的衣裙,画上妖艳的妆容,再披一件黑底金丝的披风。她一步步走在死牢昏暗的通道里面,泛着霉味的空气并未让她觉得不适,这个地方她也来过很多次了。
走到死牢的最尽头,漆黑冰冷的石墙上面,钉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他耷拉着脑袋,衣服近乎成为布条挂在身上。
遍体鳞伤,却还吊着一口气。
他听到有脚步声向他走来冰没有抬头。
任何的酷刑他都可以承受,他不能死,有个人曾经说过,他什么时候死,他的妹妹便什么时候死。
他欠琅琊已经太多,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让她活着。
宁蔓站在胥笙的面前,她冷眼盯着他,冷言道,“你们都退下。”
“是。”
胥笙认出宁蔓的声音,他的头无力地抬了一下,却终是只看见她的脚尖。火红的绣鞋,如血一般妖艳。
胥笙再将视线缓缓上移,嗜血的美,毁灭一切的美,惊天动地的美,妖艳的美。
他以前一直以为她是山林间灵动的精灵,她天真无邪,她如同一汪清泉。
可是如今的她,却是忘川河边的曼陀罗,死亡之花,毁灭之花。妖艳地盛开着,燃烧着别人,也燃烧着自己。
她站在他前方一米的位置,她盯着他的眼似要将他看穿。
她一字一顿道,“你害死了他。”
他冷笑,“你是来报仇的?”
“对。”
不知为何,他听到她如此说,心里竟然十分安然。
“动手吧!”
她嘴角上扬,带着残忍的笑,“胥国太子,就算国破家亡也拥有高贵的血统。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死。第二,做大墨的太监。”
胥笙全身一颤,她给他的选择,竟然是这样。
宁蔓补充道,“琅琊依旧是大墨的琅琊郡主,不过若是你选择死,她也会莫名其妙死于非命。胥国的太子殿下,你可要想清楚。”
她竟然变得如此残忍。
没有选择的选择,屈辱的选择。这比杀了他更让他屈辱,这比鞭打他更让他生不如死。
“我……选择第二。”
“好。”
一个字,简单明了。
一个跛脚的老人解下钉住他的铁锁,再为他换上一件太监服,简单为他理了理头发。又拖了一个已死的死刑犯钉在墙壁之上,一同火油,烧得尸体咯吱作响。
蛋白质烧焦的味道涌入她的鼻腔,熏得她眼泪直流,她捂着胸口差点吐了出来,不过却是咬牙忍住。
她缓缓地向前走着,孤独而残忍。
他由老人扶着,他低声问道,“全死了吗?”
老人的身子颤抖,他流出两汉浊泪,胥笙已是全然明白。
她是大墨的皇后,她是集万千宠爱与一身的皇后。
民间关于她与墨晟熠的传说,从相识相知再相爱,最后造化弄人,她入宫为妃,他不离不弃。
他冲冠一怒为红颜,推翻的昏庸无能的皇帝,再将大墨治理得井井有条。
他成为百姓传颂的对象,她成为女子羡慕的对象。而墨如渊却成为昏庸无能的帝王,成为历史,成为枯骨。
这……是她不能忍受的。
害他的人都活得好好的,为何让他独自躺在冰冷的陵墓里面。
如渊,不是我不来陪你,下面那么冷,要多一点认识的人下去才更热闹呢!
她走出死牢,对着狱卒道,“你去禀告圣上,胥国乱党已经被烧死。”
“是。”
说罢,宁蔓跨上停在死牢外面的马车,而胥笙与老人走在马车两边。
狱卒看着胥笙走过的血脚印,他不敢声张,只得将宁蔓的原话以及所看的悉数告诉墨晟熠。想不到墨晟熠却是让他当作瞎子聋子,否则事情有半点风声透露出去,便让他再不能说话。
宁蔓虽是大墨人人都知晓的皇后,却还没有封后仪式,她现在依旧住在宁府,进宫之前,她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呢!
老人眉头紧皱,哀声道,“娘娘,太子殿下快要不行了。”
冰冷的声音从马车里面传来,“新帝登位,皇子还在靖贵妃的肚子里,你这般说,是想掉脑袋吗?”
老人浑身一颤,连忙住声。
胥国已灭,彻彻底灭了。
她又道,“太监小胥子若是这点苦都吃不了,不如死了。”
老人张嘴,话还未说出口便被胥笙制止,胥笙费尽全力站着,走着,所行之路尽是一条血路,新换的太监服也是被血色浸湿,一滴滴黑红的血液滴落在地。
他摇摇晃晃,却始终没有倒下。
终于,到了宁府,阿萧看见宁蔓的马车回来,她急急迎了上去,还未走到宁蔓马车面前,胥笙便倒下,吓得阿萧退了几步。
宁蔓下了马车,她瞟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胥笙,表情并未有多大变化。
阿萧扶着宁蔓,她道,“小姐,这是谁?”
“一个不听话受了一点责罚的太监而已。”
说罢,她进了宁府,并未理会依旧躺在地上的胥笙。
他似乎并未晕厥,只是再也站不起来,他的手指微微动着,老人跪在胥笙面前,泪流满面,他低声道,“殿下,如果你想走,奴才就算拼了老命也会带你走。”
他无力地摇头,他不想走。
老人哽咽道,“殿下,她已经不是以前的宁小姐了,现在的她,让老奴觉得可怕。”
“扶……我……进……去……”
老人摇了摇头,终是扶起胥笙。
宁府的大厅里面,宁蔓坐在檀木椅上悠闲地喝茶,她用茶碟一下下扣着茶杯,听到闷沉地脚步声以后,轻泯了一口茶水。
她头也未抬,似是不悦,“怎么奴才也要人伺候?”
老人迟疑一下,胥笙却是示意老人让他放手。
老人刚松手,胥笙便又软倒在地上,他挣扎几下,终是没能爬起来。
“阿萧,拿了一些银两来,宁府不养闲人。”
听罢,老人一下子跪在宁蔓面前,他哭喊道,“宁小姐,念在我们以前相识一场的份上,你就放过琅琊,奴才在这里给您磕头。”
说罢,老人狠狠用额头撞击着地面,血星四溅。
宁蔓眉头一皱,两名侍卫便上前制止了老人,宁蔓眼中有着一丝怜悯,但是这怜悯很快便消失。
她以前也曾怜悯过他们,她不惜用死逼迫那个人放过他们。
那个人放过了他们,可是他们却害死了如渊。
她多么希望,那时那个人能不听她的话。
“你老了呀,也就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了,年轻的留下,老的就走吧。”
老人睁大了眼睛,原来她的意思是让他走,让太子殿下留下,这般说,琅琊公主还是安全的。可是他又如何能抛弃自己的主子独自离开?
宁蔓好似看穿了他的心思,“放弃吧,你一个人的力量扭转不了局面,如果你执意要留在宁府,我不介意给你准备一具棺材。”
胥笙对着老人摇头,老人满脸悲怆,他俯身道,“谢宁小姐赏赐。”
说罢,老人接过阿萧手里的银袋,一步三回头离开了宁府。
宁蔓的眼睛落在胥笙身上,她走到他的面前,“疼吗?”
疼吗?
他以为她的背叛以后他不会再疼了。
可是当国破的那一刻,他又懂了。
他以为国破以后他便不会再疼了。
可是在亲眼目睹父皇母后兄弟姐妹被斩首鞭尸,他又疼了。
他真的以为这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事情能让他疼,可是这一次,他的心里还是隐隐疼着。
唯一的妹妹被囚深宫,胥国侥幸活下来的士兵死了,她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在死牢中被鞭笞的日子里,他在想。
他究竟在执着什么,在追求什么?
胥国已灭,难道他还想复国不成?
后来,他想清楚了。
他以前所做,并不是为了复国,他明白,他无法复国,他依旧挣扎着,只是为了报仇。
报国破之仇,报家亡之仇,报她背叛之仇。
他一个人的执念,让太多太多人丧命。
他一个人的执念,让年幼的琅琊也深陷其中。
良久,他才答道,“疼。”
疼?
她笑了。
终于不是她一个人疼着。
“疼就好。”
她转身,“阿萧,带他下去休息,并请大夫为他疗伤。”
“是,小姐。”
阿萧与宁蔓一起长大,她们本就情同姐妹,可是那件事情发生以后,就连阿萧也开始害怕宁蔓。
阿萧带着胥笙下去以后,几个丫鬟忙碌地擦着地上的血迹,血迹还未擦拭干净,墨晟熠已经一身墨袍走了进来,他瞟了一眼地上的血迹,几个丫鬟连忙退下。
她看着那张脸,恍若隔世,她几步上前,紧紧抱着墨晟熠,眼泪吧嗒、吧嗒就下来了。
“如渊,你终于来了,我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她说着,全身发抖,“如渊,还好只是梦,还好你还在。”
墨晟熠全身僵硬如同石头,他回抱着她,“阿蔓,我在。”
他一开口,宁蔓全身一颤,她瞪大了眼睛,眼里的泪水还未干,墨晟熠觉察到宁蔓松了手,他也放手,问道,“好些了吗?”
她在心里笑着,他天天来此,她又如何能终是将他认错,她如此,不过是为了提醒他,他曾经对墨如渊做过什么。